大食物觀視角下被淘汰農作物的重新利用探索：以棕櫚科糧食作物為例

摘 要：在人類漫長的歷史進程中，于新石器時代早期馴化，并被長期種植利用的棕櫚科糧食作物多達百余種。其后，這些營養豐富、生產成本低廉、產量高、品質優的“樹糧”作物，相繼退出歷史舞臺，逐步轉化為“替代性作物”“救荒作物”，有的甚至淪為“野生植物”“瀕危植物”等。如今，這些“被淘汰農作物”身份轉換的歷史原因已經失去了實際意義，但其可利用價值卻依然如故。在“大食物觀”視角下，以古為鑒，重新發掘利用歷史上的“被淘汰農作物”，可滿足當下人民對美好生活需求之舉。

關鍵詞：大食物觀；被淘汰作物；重新利用；棕櫚科糧食作物

中圖分類號：C951"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4—621X（2025）02-0113-10

自新石器時代以來，人類食物構成的多樣性水平在歷史的進程中不斷下降，最終形成今天以有限幾種“主食”搭配“副食”的結構。“主食”方面，碳水化合物主要來自小麥、水稻、玉米等所謂的“主糧作物”；脂肪、蛋白，則主要來自牛、羊、豬等所謂的“家畜”。這些“主食”拼湊幾種“蔬菜”組成的“副食”，正是大眾現代人餐桌上的主要食物圖譜。人類是雜食性動物，為何我們會將眾多的糧食作物淘汰，讓食物構成越來越單一？全世界的人類都將維系生命的糧食集中于有限的幾個物種，將會對我們的社會帶來何種影響？

作物政治經濟學研究者指出，國家行政管理制造了“主糧作物”，或“政治作物”，從而淘汰了不適宜繳納稅賦的“人民的作物”。作物歷史生態學指出，資本主義種植園興起淘汰了那些不能實現規模化生產、運輸和銷售的糧食作物；作物的政治生態學指出，人類單一利用某幾種物種，將會對地球造成無不克挽回的生態災害。當下，我們需要對“非主糧”進行重新發掘利用，以維護糧食安全，修復生態災害，維持生物多樣性水平等生態建設目標。“非主糧作物”指，“弱勢作物”（Disadvantaged crops）“被遺忘作物”（Forgotten crops/Neglected crops）“本土作物”（Indigenous crops），“地方作物”（Local crops）“小作物”（Minor crops）“傳統作物”（Traditional crops），以及中國歷史典籍中所稱的“救荒植物”等等。

時下，“大食物觀”概念應運而生，“要樹立大食物觀，從更好滿足人民美好生活需要出發，掌握人民群眾食物結構變化趨勢”（2022）。此項決策的落實，不僅具有鮮明的經濟增長、生態維護、人民福祉提升等價值，且能為鄉村振興、人民健康、糧食安全等社會現實方面發揮多重用途。從民族學的學科視角出發，所謂“大食物”是指為了確保糧食安全、生態建設和鄉村振興的落實和需要，在考慮現代食物供給時不應當僅僅局限于人們已經習以為常的有限幾種糧食作物，如稻米、小麥、玉米等，而是要將一切可以滿足人類生存、糧食供給需要的歷史上已經被人類馴化過的農作物，納入糧食安全和食物供給框架中去加以創新利用。

為此，僅就我國南方、西南地區各民族曾經廣泛利用過的棕櫚科糧食作物為例，針對其當代的可利用價值，順序探討如下，不當之處，還望學界批判指正。

一、曾經的“主糧作物”

棕櫚科糧食作物頻繁見諸于歷史典籍，文獻所及，如“姑榔木”“面木”“鐵木”“酒樹”“莎木”“南椰”“糖樹”“董棕”等。《后漢書》云：“牂柯地多雨潦，俗好巫鬼禁忌，寡畜生，又無蠶桑，故其郡最貧。句町縣有桄桹木，可以為面，百姓資之。” 此處所稱的“桄榔”，涵蓋棕櫚科桄榔屬、魚尾葵屬、砂糖椰子屬、董棕屬等類糧食作物。文中所謂“百姓資之”，即指當地的各民族乃是將這種作物作為主要食物來源去種植和利用。

棕櫚科作物為亞熱帶和熱帶叢林生態系統中的本土物種。該種作物生長周期長達幾十年，開花結實后就會自然死亡。但是，通過人類的精心管護和修剪，其成熟期可以縮短到8-12年。遠古時代的人們，在其身上發現了諸多用途。其髓部富含淀粉，經過加工淘洗后，可以提取豐富的淀粉食材，進而可以制作成各式各樣的美味食品。而且種植該種作物操作手段簡易，只需要在幼苗時候為其遮陰，定期修剪枝葉即可，投入勞力少，收獲量可觀。此外，其樹皮上的纖維可以制作成繩索或作為織衣原料，開花后能提取優質的蜜源，其樹干堅韌又可以作為代替鐵器使用的農具、刀具和建材。棕櫚科作物從而被認為是“文化建構中最具多樣性用途的樹種之一”。從新石器時代起，這種作物就成為熱帶、亞熱帶地區各民族栽培和利用的對象，早就成了真正意義上的“農作物”。

歷史上，東南亞、非洲、拉丁美洲的各民族文化中，都掌握了將棕櫚科作物作為糧食利用的技術，并建構起了相關的制度保障。很多早期的國家，正是憑借這樣的制度才得以建立。15世紀地理大發現后，歐洲的探險家們才有幸接觸到這種作物，并準確地記載其食品特性，味道可口、富有營養，僅僅在感情囿于文化的偏見，才將消費這種食物視為吃“木頭面包”。

相關記載還說明，該類作物在航海中還是重要的食物補給來源，在南太平洋和印度洋之間穿行，缺乏該類作物所提供的糧食，就幾乎無法完成航行。此類糧食作物的發明和創造，遠在文明時代以前就已經形成，而且部分地區一直傳承到今天。當代的西方殖民當局，曾多次出臺政令，要求改種西方所熟知的糧食作物，如小麥等，而當地的各族民眾則因為其傳統糧食作物投資少、收入高，從而多次逃避殖民當局的政令，一直在私下廣泛的種植著棕櫚科作物。

棕櫚科作物適宜在我國南方山區廣泛種植，且用途具有多渠道、多層次的廣譜性，因而在其后的歷史進程中，一直得到我國南方各民族的普遍種植和利用，并留下了相關的記載：“年年飽吃桄榔飯，不信人間有稻粱”。不難看出，棕櫚科糧食作物的種植和利用，不僅在南方眾多民族中一直得到傳承，而且其經濟價值還備受各民族所喜愛。但，該類糧食作物所產出的產品，也存在著諸多不利的條件，諸如不耐存儲、難以適應長途運輸，不利于國家作為貨幣支付等缺陷。以至于，隨著國家權力的深入和賦稅主糧制度化的推廣，該類作物不可避免地被淘汰出局，于是也就不可避免地變成“替代性植物”“救荒植物”“野生植物”“瀕危植物”。

有幸的是，在今天的南方少數民族地區，尚有部分活態植株留存，相關的民族文化記憶中還能復原利用該類作物的技藝，特別是在個別地區已經開始重啟這項“農業文化遺產”的當代利用，如廣西龍州的“桄榔粉”以及云南怒江地區“董棕粉”產業發展，均為今天的復興種植和創新利用，提供了堅實的社會基礎和應用前景。

二、被“淘汰”的歷史原因

中國早期國家政權的壯大發端于黃土高原。這里的生態類型屬于干旱草原、疏樹草地生態系統。在這樣的地區，地勢平坦、土壤土質單一、氣候季節變化明顯，限制了其他類型農業的發展，同時也賦予了草本農業獨具特色的諸多自然優勢。于是，在新石器時代早中期，這里已經孕育出了相對成熟的草本農業文化類型，進入文明時代以后，草本農業一直備受歷朝政府的關注。這就為其后的歷史進程中，草本農業能夠一枝獨秀奠定了堅實的基礎。

棕櫚科作物的原生地遠在南方山區，早期國家確立之初，運行國家的管理者們還根本不知“棕櫚”為何物。其后，隨著中國“大一統”王朝的確立，棕櫚科作物所在地區的人民正式融入“中華民族”大家庭的成員，該類作物的存在才引起了官方的注意。但這時候，草本農業已經被行政機構確立為“主糧”，并試圖將其推廣至全國，人們的觀念都習慣于仰仗“草本農業”。在此背景下，利用棕櫚科作物的相關文化就不免會遭受“偏見”和冷遇，其后的歷史，草本作物逐步替代棕櫚科作物也就不可避免了。

從秦漢已降的歷代王朝，實行的都是實物稅收，平民百姓對國家承擔的稅賦，都是以實物為繳納對象。如此一來，作為稅賦主糧的農產品，種類越單一，也就越有利于國家的管理。平民百姓交稅也簡潔易行，不會引發數量、質量上的糾紛。為此，歷朝政府都要明確規定稅賦糧種，即人們所稱的“法定主糧”。就其大者而言，大致可以分為三大時段。兩漢以前，朝廷規定的稅賦主糧主要以“粟”為正宗。兩漢至唐代后期，則是粟、麥并重。唐代后期，一直到清代末，則以稻為主，以麥為輔。按照當時的規定，平民百姓必須以國家的法定糧種，定期繳納賦稅，才算完成了作為編戶齊民的義務。

在當時的歷史條件下，朝廷作出這樣的規定，其實也不缺乏合理性，而且對朝廷和民眾而言，可以說是一方兩便，朝廷行政效率得到提高，百姓樂于接受這樣的制度安排。其間原因非止一端。

一是，國家的稅賦主糧，需具備能夠使用統一的度量單位。全國民眾都按照統一的糧種完納賦稅，那么如何確保所繳納稅賦的質量和數量，就需要使用同一套質量管理辦法通行于全國。就其價值與使用價值而言，既做到了既公平、公正，還便于操作。秦朝統一度量衡后，稱重量的“稱”，量溶劑的“斗”，丈量土地的“尺”“長”，都可以全國通行。但我們需要注意的是，當時度量衡制度的統一，其依據都是以“粟”確定下來，其中并沒有考慮到其他糧種。在這樣的情況下，其他糧食作物無論產量有多高，質量有多好，其真實的價值就不免被掩蓋而鮮為人知了。

二是，國家的稅賦主糧，具有便于保存、加工、儲存的屬性。這一點，草本糧食作物，如粟、麥、稻，都具有不可比擬的優勢。粟、麥、稻可以在保存條件良好的情況下儲存數年以上。棕櫚科作物可供食用的產品，含水量多，若不進行深加工就難以長期存儲，一般情況下半個月之后就會變質。若進行深加工后，產品的質量又難以界定。于是，國家收取后就不能發揮食貨平衡的等價物效用，朝廷就無法進行利用。因而，在當時的條件下，幾乎不可能將棕櫚科作物的產品認為法定主糧。這也是該類作物被長期弱質化、邊緣化的生物屬性根源所在。

三是，國家的稅賦主糧，其質量好壞要求容易評估和鑒定。粟的顆粒很小，又不容易霉變。收稅時，觀看產品的成色，就可以判斷其質量的高低，以及是否存在參假的瑕疵。小麥的顆粒雖大，但同樣一看成色就可知道其質量，也不容易引發糾紛和爭議。水稻由于品種較多，收稅的官員都難以作出明確的鑒定。以至于，唐代以后，需規定交稅用水稻的栽培品種——秈稻。其目的，就是為了稅收管理的方便。棕櫚科作物的產品，由于可食部分的外形、含水量、色澤，所含的雜質均不穩定，若將其納入稅賦主糧，就不免會引發諸多的紛爭。棕櫚科作物同樣也是因其生物屬性的限制，而長期得不到“法定主糧”的待遇，朝廷也不會作出這樣的制度調整和安排。

四是，國家的稅賦主糧，具有便于運輸和分享的屬性。這一點，粟、麥、稻都不成問題，無論是國家，還是民眾，只需要按照麻袋裝置，就可以批量運輸。交稅時用全國統一的度量手段，即可確認其質量的高低。由于質量容易整齊化一，進一步的加工利用，也可以用同一套技術去完成。棕櫚科作物的產品，由于淀粉與纖維混合，要經過搗碎、淘洗、晾曬，才可以供烹調食用。因而，使用稱量、稱重、計量其容積的辦法，都很難確認其實際產品的價值和使用價值。棕櫚科作物遭到淘汰，同樣也是囿于其生物屬性所限制。

五是，國家的稅賦主糧，需具有固定的收獲季節和容易丈量的田地。凡屬國家規定的主糧作物，其栽種、收獲的季節以及占用土地的面積，均存在著內在的邏輯聯系。一畝地在什么時候，什么地點能夠收獲多少糧食，早已定下標準，朝廷只需要事先丈量好民眾所使用的土地后，到了收稅的時節，來到耕地面前就可以在短期內一次繳納完賦稅。這樣一來，官方操作起來所消耗的管理成本低廉，百姓做假、做偽的機會低。這對國家而言，管理方便；對百姓而言，操作易行。棕櫚科作物，則沒有明確的收獲季節和栽種季節；栽種的土地可以在叢林、山區、河流兩岸，所占用的土地難以測量。這對國家管理而言，肯定會帶來難以克服的困難，需要帶來較大的人力、物力投入。這也是國家無法將該類作物納入主糧的又一根本原因所在。

六是，國家的稅賦主糧，需與戶籍制度相互統一。草本作物植株矮小，很容易在同一地塊內，實現同一種作物的單一化耕作。歷代王朝只需要對每一家農戶所使用的耕地作一次丈量，就可以沿用千年不變，因地定戶、定稅，田地與家戶密切重合。土地搬不走，稅賦也就不可能漏收。棕櫚科作物能夠在不同的地段、不同的環境下進行種植，實際使用的土地隨時可以發生變化。這會給國家的稅收構成極大的經濟和心理壓力。

任何的國家法律法治都必然要求具有穩定性。中國歷代王朝出于國家行政運行的需要，對棕櫚科作物的邊緣化得到了長期延續，并干擾到今天的思維方式，相關法律法規和制度保障還會對我們重新利用已淘汰作物造成重重阻力。但這是一種不合理的延續。在歷史上，棕櫚科作物在各族民眾的實踐生活中，一直在發揮不可替代的作用。到了今天，作出必要的觀點更新，實屬時代之必然，國家之急需。

綜上，中國歷代王朝一以貫之，堅持以草本農業作為立國之根本的生產方式，作為流通的貨幣等價財富去對待，在漫長的歷史歲月中，確實做到了合情合理、科學精準，無可厚非。但那是屬于歷史，不屬于當代。到了當代，不管是什么樣的糧食、食品，都可以統一使用貨幣支付。因而，國家已經沒有必要規定法定主糧，也沒有必要超長期的儲備糧食，以期充當貨幣等價財富的社會價值了。加上，當代的交通條件，信息流已經極為完備，在全國任何一個地方，無論誰要消費棕櫚科糧食，或者加工成食品，流通渠道都能一次性到位。且不管是國家，還是民眾，長期儲存避荒的必要性都不大了。

時下，甚至規定“主糧”與“副食”也失去了其必要性和應用價值，主糧與“非主糧”也就成了人們的歷史記憶了。因此，無論是物質條件，精神條件，此前政府的顧慮都蕩然無存了。新的問題僅在于，要豐富人們的健康，改善生態環境，鄉村振興，若只認定有限的物種就顯得不合時宜。為此，順應時代的要求和當前的急迫需要，復興棕櫚科作物的種植、市場化的流通和常態化的消費，幾乎可以說得上是水到渠成、順理成章了。

三、重新利用的綜合價值總論

本文雖僅就棕櫚科作物而言，但由此而坐收的綜合價值卻是其他諸多“被淘汰農作物”所共有的，也是當今下在中國的復興必須做好的事情。以下僅就糧食安全價值、生態維護價值、社會文化價值三個層面作提要性的總結說明。

（一）糧食安全價值

在新形勢下，“糧食進口依存度高且國際形勢不樂觀”，如何確保糧食供給安全也很自然地成了當務之急。“樹糧”作物的經濟價值，明顯高于草本農業，勞動力投入少、單位面積產量高，抗風險能力強，可望成為我國糧食供給安全的壓艙石之一。

棕櫚科糧食作物被稱為“‘植物王國’中最大的淀粉存儲器”。早期19世紀，英國學者阿爾弗雷德·拉塞爾·華萊士（Alfred Russel Wallace）到達東賽蘭島（East Seram）時，對該類作物的產量就作出過生動的記錄。

“1顆成熟的長勢較好的西谷樹能夠產出30托曼（tomans，或者每1捆30鎊），1托曼能做60個3磅重的蛋糕。2塊蛋糕就足夠1個人吃1頓飯，5塊蛋糕足夠供給1人1一天的食物所需。這樣算來，1棵樹能生產1800個蛋糕，重600磅，足夠1個人吃上1整年。”

一般成熟的長勢好的西谷樹，其產量可以達到350公斤左右。可見，棕櫚科糧食作物產量，遠遠高于草本糧食作物小麥、大米等。有學者還為此作出過對比，其結果是：三棵樹的產量就高過一英畝的小麥產量，六棵樹就高過一英畝的土豆產量。 筆者在廣西水口鄉的田野調材料也大致如此。

“生長于喀斯特山區，植株一般比較矮小，每一株淀粉含量只有150斤左右，加工完成后則可以獲得20-30斤干的桄榔粉。另一種比較高大，按鄉民所言有兩三層樓高的桄榔樹，這種淀粉含量1000多斤。一般三口、四口人的家庭，一年只需要砍伐幾顆成熟的桄榔樹就足夠食用了。”

前一種植株矮小的為棕櫚科桄榔屬，后一種為董棕屬。這些作物的生產空間區段，在草本農業難以規模性栽培利用的山區、陡坡、荒灘，甚至是喀斯特山區的石縫，都可以種植成活并成功長成大樹。加之，棕櫚科作物幾乎整年都是生長期，單位面積內產出較高的生命物質和生物能。可見，種植棕櫚科作物完全可以說得上是一種低投入、高產出的糧食產品。

該類作物不同時段的收割期，也可以不需要建設規模性的倉庫就可妥善解決產品的儲存問題。種植成活后，即可持續收成，可以針對市場的需要，隨時提供新鮮的糧食產品，做到隨時隨地，想收就收。這對于調節糧食的淡季和旺季，以及節約收割成本和倉儲成本方面，可以說是草本作物望塵莫及的營利優勢。棕櫚科作物其他的各種可食產品，既可以儲備待售，又可以轉作他用，飼料、工業原料都無不可；收割完淀粉后，其樹干、纖維、葉片，都是重要的工業原料，都可以獲取相應的收益。樹干可以作為建材原料；樹干上長出的纖維是重要的紡織材料；幼芽可供蔬菜食用；開發的花亭切斷后可以產出含糖量極高的樹汁，是重要的糖的原料，可以提供豐富的蜜源；老的葉片是重要的編織材料，可以滿足生態化的包裝材料需求。

除收割時間的靈活性性，該類作物還可以通過與其他經濟作物，以及畜、禽、昆蟲飼養復合經營。各作物、動物之間，只要做到相生而不相克，那么單位面積上每年產出的產品就可以多樣并存了。因而，在應對市場的價格波動中，韌性特強，可以作出彈性操控和應對。

更重要的是，由于棕櫚科作物的食用部分是其髓部，其生成過程是逐年積累，外部又有堅韌的樹干保護。因而一般意義上的環境污染，不管是大氣、水體，還是固體污染，都不能干擾其品質，確保所產出的糧食絕對安全。更由于棕櫚科作物的根系發達，其生長帶極深，因而一般意義上的水旱、病蟲災害，都不足以干擾其糧食產品的產出。即令是惡劣的環境、難以遇見的自然災害，都難以對其造成損失。即使樹干被折斷后，還能確保其糧食食用價值。就此，完全可以說是，這是風險最小的糧食作物了。

棕櫚科作物的田間管理主要以修剪為主，必要時實施培土，草本農業所必須的除草、防蟲治病的農事操作均不需要，反而能夠產出真正意義上的天然綠色食品。且所形成的產品中，淀粉含量純，其雜質主要體現為是纖維素，因而進一步加工的空間很大，可以制作出風格不同、口感不同的食品，也可以與其他糧食作物混合加工成復合食品。這對拉長生產鏈，形成產業群，也是一項難得的優勢，更不要說收獲糧食后的其他部分，還可以作為各種輕工業的原材料，可以獲得多一筆可觀、豐厚的收入。總之，種植一畝棕櫚科作物，其實質的經濟效益，幾乎比種植優質水稻，高出數倍以上。

最后，規模性的種植棕櫚科作物，還能拖動其他鄉村產業的興起，帶動農戶增收，形成產業集群。而經營該類作物，根本無需動用現代化農機局，只需要動用搬運運輸設備，可以免除農機和化肥農藥使用而提供的輔助設施和技術裝備。這就會更大限度地降低生產成本的投入和配套裝備的輔助，還免去了設備的維修、管理費用。因而，在我國廣大的西南山區和東南沿海山區，大力推廣棕櫚科作物的種植，為確保我國的糧食供給安全，其經濟價值更不容低估。

（二）生態維護價值

棕櫚科糧食作物，其成年植株可以長到十幾米以上，在農業景觀中幾乎是鶴立雞群，可以發揮其他作物不能發揮的生態效益。該類作物的最佳適用種植帶，為臺風、水澇、季節性干旱的頻發地帶。這無一不會對草本作物的種植構成重大的風險。由于該種作物樹干堅韌，且富有彈性，樹葉的透風能力強，從而可以達到防范臺風的功效。臺風的風速減小后，過境時還可以對其他周變的植物和建筑提供保護。同時，由于其根的覆蓋面廣、入土深，葉片所形成的樹冠的覆蓋面也廣。因而季節性的干旱，偶然性的水澇，也不會對其構成實質性損失。

在高大的棕櫚科作物蔭蔽下，大氣降水對地表的徑流沖刷，可以降低到最低限度。棕櫚科作物本身還可以成為眾多植物的庇護植物，苔蘚類、蕨類植物可以在其枝干和蔭蔽的地面順利生長，成為眾多動物覓食的對象和多種生物生存的樂土。事實上，每一株成年的棕櫚科作物，本身就是一個“植物園”，對提高所在地的生物多樣性水平可以發揮明顯的作用。

棕櫚科作物本身是森林植物，與時下正在推行的“退耕還林”等生態維護政策可以做到無縫對接，只要能夠做到依規依法間伐收割，森林景觀可以保持超長期穩定不變、常年不衰，整個森林生態系統結構，不會因收割而發生明顯的變化，無需額外支付投入就可免費保護森林景觀。同樣是因為其為高大的準木本植物，因而一般性的蟲害、獸害、病害都不足為慮，即令局部受損，也可以自我恢復，無需使用殺蟲劑，甚至是傳染病，只需要及時進行間伐，同樣可以確保不受經濟損失。棕櫚科作物種植與瀕危植物保護政策可以高效融合，能夠通過這樣的種植，使那些瀕危植物得到更好的保護，群落可以在人工的保護下快速形成和恢復。總之，該種作物的廣泛種植，不僅能有效地提高相關地區的生物多樣性水平，還能有效地抑制其他病蟲害的滋蔓成災，完全可以稱得上是多功能的“樹糧”作物。

（三）社會文化價值

我國西南地區和東南沿海丘陵山區，很多少數民族在歷史上都建構了種植、消費棕櫚科作物的文化傳統。該類作物幾乎滲透到相關民族衣食住行的任何一個方面，甚至在傳說、古詩、古經中都占據著重要的角色。在有的民族群體中，棕櫚科作物還被賦予了“人類始祖”的創世神話，如廣西壯族的“古經”中，公牛、母牛的各個器官，角、舌、奶、眼、耳等分別來自桄榔樹的藤、葉、果、竿。該則神話拼接了人類、萬物的起源，再承接了農業起源的事實，棕櫚科作物在其中均占據著重要的位置。

這樣的神話傳說，并不是每一個民族所獨有，而是我國南方眾多民族共享共有的文化事實，更是其價值觀、生態觀、生命觀的綜合體現。因此，盡管當前大眾對棕櫚科作物的認識，依然停留在“替代性作物”“救荒作物”“野生植物”，或“補品”“藥品”“保健品”的定位，但重新發掘上述神話事實，并對其文化進行重塑引導，可以使該類作物產品再度回歸大眾的餐桌。

棕櫚科作物產品成為普適性市場消費取向，在此前僅僅是因為交通不便，加工能力欠缺而無法讓全國人民共享，隨著相關技術和知識的普及、提升，交通條件的便利化，信息傳遞的普遍化，讓其走進尋常百姓家，肯定是可期待的社會文化事實。這一食品的普遍食用，不僅可以減緩我國民眾食材單一化的不利格局，還可以增進不同民族之間的交往交流交融。這對于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而言，棕櫚科作物可以稱得上是一個理想的物質載體。

總之，重新發掘棕櫚科作物的種植，不僅有歷史積淀，也有當代的緊迫需求，還加上有高科技的支持，乃至各民族文化的活態傳承，可以說是萬事齊備，只欠東風了。“東風”則只需要歷史積淀下來的某些觀念稍加改變，將棕櫚科作物的種植納入“大食物觀”的框架內作出正確的對待，那么在我國落實“大食物觀”，坐收經濟、文化、生態的三重效益，也就可以說得上是水到渠成了。

四、重新發掘利用的方略與手段

誠如上文所言，在漫長的歷史歲月中，一直是草本農業一枝獨秀，以棕櫚科作物為栽培對象的農業一直處于被邊緣化、弱質化的困境，以至于后者的相應制度建設極不健全、極不完善。直到今天，我們依然是用管理草本農業的手段、方法和政策，去強行管理“木本農業”。

隨著“大農業觀”“大食物觀”“大資源觀”等新概念的提出，學界同仁雖然不乏有人意識到非草本農業的重啟利用，乃是時代的要求和必須凜遵的決策。但具體到相關政策的在地落實而言，由于受到歷史積淀的偏見干擾，依然滯后于時代的需要，尤其是以棕櫚科為代表的木本農業，還很少有人能夠報以足夠的關注。木本類農業和草本類農業雖是兩個并行的農業門類，但所經營的手段、方法、知識體系和制度保障卻相去甚遠，不可相混淆。

為此，隨著時代的前進，以及我國糧食安全、生態維護的日趨險峻，作出必要政策在地化落實，以利于對包括棕櫚科作物在內的木本農業管理，這就顯得時不我待了。

首先，作為糧食種植的棕櫚科作物，需要先行納入我國糧食生產的框架內和各種草本農業同等對待，享受政策的優惠和保護。在社會主義市場化經營的前提下，讓經營者具有寬松的市場環境。鑒于棕櫚科作物與草本類作物存在著的實質性差異，相關政策也得因之而有所不同。如，棕櫚科作物成熟期，通常在有效培育的情況下都是8-12年左右，開花后就會枯萎，從而自然死亡。相關政策不僅要允許種植棕櫚科作物的農戶，按照實際生產周期相繼多層次、多渠道收割，在管理中也要劃定種植范圍，給予相應的農業經營權認定，將每個農戶都作為中小私營企業，去享受同等待遇，把經營權落實到具體農戶或集體，正如草本農業落實到地塊和農戶一樣。

其次，棕櫚科作物加工量很大，相關政策可出臺配套的工廠企業福利。一方面，對每一個環節都要配置的相應加工廠，提供優惠政策，另一方面可支持農戶自己興辦工廠，將工廠與種植戶連為一體，實現“產”“學”“研”一體化。其結果，既延長了產業鏈，又支持中小企業的發展，還實現棕櫚科作物種植的企業化、產業化，解決農戶自產自銷，不具有市場化特點的困境。

最后，生產資料的產權問題。由于棕櫚科作物可以在南方、西南地區的山區、林區，以及荒地內進行種植，管理過程中需要不斷地種，不斷地伐，不斷地收，那么承包制中的產權問題，也是復興這一產業需要作出變通的政策之舉。承包權不落實，即使鄉民有積極心，也無法實現產業化，只能在政策之外自種自食。這當然達不到復興木本糧食作物產業的時代目標。總之，現在最緊要的恢復戰略，就要劃定土地資源的使用紅線，明辨產權，授予經營權，并落實到農戶或相應的配套企業。否則，即使棕櫚科作物的糧食安全價值、生態維護價值、社會文化價值再大，人們也只能望洋興嘆。

具體推進棕櫚科作物種植業的復蘇，如下五項手段值得嘗試。

其一，調整保護政策。棕櫚科作物中，產量較高的董棕已經被相關部門認定為瀕危保護植物，其他的桄榔屬、魚尾葵屬等也多散生于保護林區。但現在面臨的問題是，這些作物全部都無法進行利用：一方面，這些作物開花后就自然枯死；另一方面，那些生長在農田里的幼苗，又被周邊的農民悄然自行鏟除。其結果，保護效益并不理想，不僅沒有在保護中擴大群落規模，也沒有帶給相關民眾帶來經濟效益。為此，懇請相關部門認真思考，出臺變通的條例，才可能使這一糧食生產項目東山再起。比如，那些被保護董棕樹下長出的幼苗，可以準許周邊民眾進行市場化的出售、移栽，并落實物種保護目標，似乎也是一條可行的保護思路。

二是，多層次多用途的利用。表面上，棕櫚科作物8-12年才收獲一次淀粉，但種活三年以后，幾乎年年都有收入，纖維、棕筍、糖料、醋料、酒料等等，都可以逐年進行選擇性的采收。這樣的零星生產，當然可以進入市場銷售。但這樣的銷售，也需要森林保護的相關法規作出必要的調整，才能確保森林生態系統的保護與“棕櫚農業”重新利用各有歸屬，不至于發生紛擾和誤判。

三是，多業態農業模式。鑒于棕櫚科作物本就是熱帶、亞熱帶物種，對維護生物多樣性水平具有極高價值，發展“棕櫚農業”就意味著可發展多業態農業模式。棕櫚科作物與其他經濟作物混合種植，也能夠收到更加有利的經濟成效。比如，棕櫚與油茶、茶樹、桐油、烏桕、木棉、構樹、桑樹等一道并行生長。這樣一來，即可利用純粹的荒地重新造林，也可在已經建成的經濟林基地中套種棕櫚科作物，均可實現產業化經營。各種植物的混合間作后，就必然導致經營手段和方法的多樣并存，不同作物的生長和收獲各有周期，各有講究。當然，如何兼顧到不同作物的需要，除了技術問題以外，不可避免地會涉及到某些政策問題。這同樣需要相關部門，將不同門類的農業、林業作為一個整體給予政策的保護和治理，

其四，深入研究和宣傳普及。鑒于棕櫚科作物在我國消退的時間已久，相關民族對其利用不多。為此，要復興棕櫚科作物的種植和創新利用，還需要抓好科學研究，為這類作物的種植制定相應的培訓方案，在總結傳統經驗的基礎上，普及推廣種植辦法和質量認定辦法，實現知識和技術的普及，以期這一“樹糧”農業項目能夠形成新質生產力和新質生產關系。同時，還要抓好普及、宣傳、教育工作，將科研成果和時代的緊迫需求有機結合。

其五，建立成本核算體系。棕櫚科作物利用渠道的多樣性，種植手段的差異性，每項技術操作需要投入多少勞力、智力，在此前都沒有形成規范，與市場、國家的農業管理均不搭邊。為此，我們需要參考草本農業、林業、加工業、商業流轉的經濟結算方法，盡快歸納總結后，出臺適用于木本農業的核算體制和定量體系。否則，即使種了苗木，其市場定價依然難以公平公正地作出定位，這一問題的解決辦法，也是學者們責無旁貸的使命。在此基礎上，“棕櫚農業”的經營才能步入市場化的正軌，生態補償，碳匯核算，國家的轉移支付和鄉民的享受才能做到有章可循、有案可稽。

以上各種內容，均是必不可少的開創性工作，我們必須清醒地意識到，棕櫚科糧食作物的種植，生產實體的形成，企業的配套，均是一項全新的系統性社會工程，是當代才提到議事日程的新課題，新領域。我們必須做好以上工作，才能將棕櫚科作物的糧食產品和其他產品的重新利用納入正軌，相應的經濟效益和社會效益也才能坐收其成。

[責任編輯：孟凡華]

收稿日期：2024-12-20

基金項目：貴州省哲學社會科學規劃課題“貴州世居民族傳統農業生態知識的發掘與創新利用研究”（22GZQN10）。

作者簡介：耿中耀，貴州大學歷史與民族文化學院副教授，博士（貴陽，550025）；陳敏，貴陽人文科技學院經濟與管理學院講師（貴陽，5500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