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年十誡

波利娜·馬丁內斯·什韋耶措娃，古巴女詩人、小說家，生于1976年，逝于2023年。她憑短篇小說《零年十誡》獲得胡利奧·科塔薩爾伊比利亞美洲短篇小說獎。她的寫作風格凌亂而獨特，通過夢囈和癡人般的敘事，揭示當代社會的復雜多變、傳統與非傳統的抗爭、人們心理上無所適從和迷茫困頓。

一

每種存在相距自身最為遙遠。

——尼采

神秘的配方在于癲狂。清醒是個外溢的過程，是青春期萌動的激流，是發自內心的輕聲呼喚。當疲憊的眼皮開始掙扎著睜開時，關于荒蕪和未來的歌謠的無形記憶便幾乎在不知不覺中開啟。我就是我。

文字在我指間流淌，我感受到赤裸裸的扭曲著的死亡。我既在世界的邊緣，又在虛無的頂點。無拘無束的翻云覆雨讓我笑彎了腰，散發著瓊漿玉液和唾液的圣潔氣息。我還活著。

在我痛并快樂著的味蕾上，令人恐懼的平淡無奇流淌著鮮血。一切聽起來都像紫色的血液，像即將爆裂的濕淋淋的臟器。我去了，我又來了。

我的舌尖經歷千百次失敗仍在抗爭：它們是奇跡垂死前的哀號，在這里救贖和榮耀仍有可能實現。我瘋了，但我還是我。我們都瘋了，但這種癲狂的配方永遠是個謎。

二

這個時刻，有時會在二十四小時以外的時間到來，

落入時間網絡中的漏洞，存在于時間之間，

不上不下，就卡在中間……

——科塔扎爾

去機場。去夢想，去思考，去醒來，去哭泣。哭泣是因為我喝著巴爾蒂卡啤酒，身邊圍著一大群怪人，他們都叫著同樣的異國名字，盡管他們并不記得這名字的含義，甚至沒有讀過這個人的作品。他們甚至沒聽說過這個名字的外語發音。

我披著披肩，喝著巴爾蒂卡啤酒，帶著宿醉，望著從倫敦、莫斯科和巴黎飛來的航班。仿若哈瓦那本身并不是倫敦、莫斯科和巴黎那樣的大都市。

在機場哭泣。在磨砂玻璃自動門前哭泣，在自動扶梯前哭泣。和海關官員們一起哭泣，他們以上天或是革命的名義，打開DHL運來的塞得滿滿的行李箱。我到底今天為什么要來這里？

歲月仿如隧道，歲月掩飾了時鐘外的煎熬。我聽到頭頂又有一架飛機降臨。是伊爾62或米格15的轟鳴，它們成千上萬，數以百萬計，它們像蒼蠅、像大黃蜂——這里仿佛成為昆蟲的國度。只有像我這樣住在機場里的人才能體會到這種失重感。

擴音器里，一個女人在播報下一班飛機的到達或起飛。她嘶吼著，仿佛回應著我無國籍、無家庭、無工作的窘境。如何用我白紙般空洞的心靈中的所有回路照亮自我？我還虧欠自己什么？

行李箱出來的時候，有個箱子漏出了羽絨。這個行李箱裝滿了羽絨——來自北國的鳥兒身上的羽毛，這是違禁品。小小的羽絨最終出賣了它的異國主人，他本想移民的。

當然，在機場這里，大海并不存在。大海離這里很遠，遠得連揚聲器的聲音都傳不到。在這里，一切都是玻璃和金屬的，我的不眠之夜就是在這樣的嚴酷環境中度過的，架子上擺滿了各種護照。而在機場里，獲得異國簽證的旅行者們個個喜氣洋洋，似乎國家間的界限正步入消亡時期。

這就是為什么每天來這里一趟是非常重要的。來吧。來機場不僅是為了喝巴爾蒂卡啤酒，而且是為了看看我對遠方家庭的信念是通過哪個出入口進出的。

喝光啤酒、抽完香煙，只剩下一股柔和的潮水：潮水般的商標和廣告牌，充斥入我們的大腦。我思索著該如何清空自己的大腦，如何讓自己醒來，讓通過眼簾充斥進心靈的機場影像消散。我流下了一滴淚，別出心裁地、裝腔作勢地、愚鈍地思索著：

擁有軀體是為了什么？軀體本身又是什么？在這里，是誰在拿著燭臺四處找尋，確保一切都是確定的？

我被困在循環的詞匯和譫妄中，我知道我至少要從這些愚蠢的想法中汲取一點點思想的火花。哪怕是一點點有用的思考，哪怕是只言片語。一道閃電擊中了我，我淚眼蒙眬，腦中閃現著一系列的詞匯：痛苦、金錢、運動、食物、沉默、物品、思維、衣服。所有這些混雜在一起。

去機場去想象。去壓制精神上的虛無：在疲憊和傳統中升起的夢想和墜落的噩夢。

我不再言語。聽到擴音器里傳來我的名字。一個女人在這和平時期呼喊我戰時的化名：

洛桑德拉·什維耶佐娃！維拉·馬爾蒂尼！伊帕特里亞！

接著，她念出了我的全名：

瑪露莎·斯坦尼洛夫斯卡·達格瑪·娜塔莎·伊蓮娜·羅曼諾維奇。

然后，她又喊我：

奧蘭多·伍爾夫。

她的鼻音每天都跟著我來到這里。我就是機場。她就是我對遠方家庭的信念。但最終我還是沒有長出羽翼來完成自己的夢想。我也不明白，這是為什么。

從來沒有人給我寄過違禁品。否則，那些海關的偵查犬早就聞出來了。我站在塑料桌上，尖叫著，跳躍著，高過了所有指示牌、旗幟、擁抱的人群和人們頭頂上的帽子。接著，我丟掉巴爾蒂卡空啤酒罐和還沒打開的香煙盒。我平和地離開了國際機場。

三

兩面鏡子可以照亮彼此。

——禪語

我站在鏡子前，把玩著夜晚融化的蠟，雙手夢見男人緘默的體液。細聽他在黑暗中發出的沉重呼吸，他上上下下的模糊身影突然讓我忘記了如何說外語。只有忘卻的字符、身體的反應和模糊的光影。城市森林的模糊光影，燭臺上尚未融化的蠟燭：宇宙的零、潤滑的書、孕育沙漠的腰帶和刀鞘、處子的純真、破裂的海螺。我的床罩是干涸的海洋，我在酒精嘔吐物和藍色血沫中自我歡愉。我就像個號啕大哭的孩子，在人們的懷抱中掙扎。在沒有讀者的情況下，頃刻間存活下來。這就是所謂的天使寫作，實踐起來會讓人痛不欲生。

四

對于事物的認知來自其表象，

對現實的認知來自心靈。

——謝林

熱血沸騰中看著飛機一架架如鴿子般飛起，我的意識飄飄忽忽，仿佛剛才一躍而起的是舊鞋子，仿如連接飛機引擎的閥門被堵住，它們就此凝固于虛無的兩萬英尺高空。

我仿若沒有言語能力的行尸走肉。路上沒有橋，只有隧道。舊城墻的磚塊如今出現在辦公室里，被當成了鎮紙。膽識與血性變得稀缺，取而代之的是吃著龍蝦、喝著布卡內羅·麥克斯啤酒而消化不良的官僚。我審視著自己。鞋底破著洞，嘴唇翹翹著，忍受著智齒生長的痛苦：我今年二十八歲。我游蕩于電影院和碼頭之間，搭乘國營渡船，來到海的另一邊。

那里是雷格拉，海盜們的避難所。我走進教堂，祭壇上亂七八糟，在圣母像的幾何圖形上，我看到了剽竊自卡贊圣母像的線條。這里的建筑都有高大頂棚和天窗，是兩三百年前的古跡。我發現狹窄街道上的鵝卵石粗糙而充滿魅力。

“把握好自己”，我每走一步都在這樣說。“找到自己的路，愛護你的鄰居，仿若愛上自己的詩歌，愛上自己的放逐，愛上那不可能降下的雨水。”

在西班牙時代街燈的照耀下，周圍的一切都旋轉交織成一張蜘蛛網。這場景下，那恐怖的風格、扭曲的殖民地心理被強加于我。我需要自己的第一世界，就在這里，在美洲的雷格拉。無羈的廢話，我想這就是我的瘋狂所在。

我轉過山坡，朝科利納·列寧方向走去，那里現在是當地的旅游勝地。我想起了瑪格麗特·尤瑟納爾最糟糕的一本書——《朝圣與出國》。我也曾想給自己的書取這個題目，可惜我總是落后于人。一切都圍繞著一句我們不知道或直到死前還忽略著的名言：“我們生來匱乏，徒有其形。”我缺錢，而錢是家庭不幸和工作壓迫的唯一解藥。

當然，我什么都不懂，因為沒什么好懂的。

我到了小黑家。在二十一世紀的今天，我發現他仍在使用從科利納山腳下采來的柴火生火做飯。他沒想到我會來，為家里的不便感到慚愧。他看起來很緊張，似乎我會咬人。

我們聊起電子郵件，聊起關于古巴搖滾樂的幼稚紀錄片，聊起連續三小時以上看3D頻道是危險的。

我的頭就像十千瓦的揚聲器電路板一樣嗡嗡作響。我想喝些咖啡，小黑帶我去了鄰居家，鄰居在客廳里賣咖啡。在那里，一個年輕黑人喝著塑料杯子里的咖啡，他不懷好意地邊比畫邊滔滔不絕：

“我試過三次，都被抓住了……離開這里吧！找個機場！我皮膚太黑，混不過去，但你們是外國人……”他指著小黑和我說，“趕緊找個機場，然后分頭行動！”

他又喝了最后一口咖啡，然后說：

“我是個鋼鐵工人，我是鋼鐵工人的兒子。我要造出個叉子，讓北方佬以為這是新式武器。只要他們別惹我，我就不惹他們，我就不會吃掉他們那些大白雞。海軍基地附近時常有鯊魚出沒，他們不得不重用綠色和平的人。和平相處，就是自由之路！”

我并沒有喝一口咖啡，把塑料杯放回了原處。我猜想，那咖啡可能有閃電的味道，有國際政治、木炭、蚊香、黃病毒的味道，有用螺旋藻、維生素糖漿和益生菌做的南瓜餅的味道。

我向小黑、他的鄰居和那個黑人小伙子道別，此時此刻，他還在罵罵咧咧地吹牛說，他賣的東西應有盡有，不管是面條，還是伊爾62零件。我想起了諷刺劇《愚蠢的伊拉斯謨》和《贊美鹿特丹》。我想，這些都是一個在起伏時期的古巴人寫的。這里是“可愛的世界精神錯亂之都”鹿特丹的一千倍，是有原因的。

我略帶怔忡地離開，沿著山路向海灣走去。我的背后是破敗的教堂和廣場，廣場上有鐘聲、大炮和將軍雕像。

我排隊等渡輪。現在想淹沒于陌生人當中。聞一聞在凈化之火中炙烤的肉體，吸上幾口煙土，做一個奇怪的芭比娃娃，既無朋友問候，也無買家問津。我希望，星光照在倒塌的舊城墻瓦礫上，落在鴿子糞上。我希望，這座城市像現代肥皂劇或最糟糕的皮涅拉詩歌那樣，把我連同我那雙破舊而進口的鞋子一同吞沒。

我在碼頭再次下船，意識到自己什么事兒都沒做成。我從未去過哪里。也許一切都是一場夢，虛幻得不真實。我現在只不過是一道光。

五

為什么我們如此受限？物質是我意識的一部分嗎？

——羅茲奇納

“屋頂會不會飛走？”

“阿瑟雷，朋友，屋頂塌了嗎？”

“什么屋頂？什么屋頂？屋頂是什么？是什么分子構成的？”

“他們說要賣瓦，伙計。”

“法式瓦還是特立尼達瓦，還是特立尼達造的法式瓦？”

“被沒收的瓦是雷格拉的，殖民時代的。”

“透明瓦。塑料的，從機場運來的。”

“鋅瓦。熱銷，能在旋風中把你的頭砸斷的那種。”

六

在德語中，“sein”有兩種含義：“是”和“他的”。

——卡夫卡

就像有人在清晨的海市蜃樓中醒來，蝙蝠變成了玫瑰，母狼變成了沙漠中的刺眼光芒。就像有人在血管洞穴中倒掛著尖叫。就像有人用攝像機鏡頭摩擦隱處，幾乎氣喘吁吁。就這樣，我先是擺出“蓮花姿態”，然后更放松地擺出“鴿式姿態”。

我不甘心像只可悲的蜥蜴般咀嚼涅槃。我不想在鏡子里看到自己的影像扭曲。如果公器在我枕頭下打著哈欠，那么仇恨就是責備的回旋鏢，在我的夢中斬殺了另一個自我。

我觸摸著自己的眼睛，仿若一只悲傷的變色龍。一個朝圣者置身桃源般的異國，令其驚喜。我將攝像機按進隱處，按下錄像鍵。我實現了隱身，只有在錄像帶上我才恢復了肉身，實現了肉體與精神的合氣道。圖像在我的血管中快進。安東尼奧尼的電影，胡里奧·科塔薩爾根據奧修法進行了糟糕的詮釋。幸運的是，今天我沒有被自己的經期控制，一切都以高對比度的黑白圖像記錄下來。在漫長的停頓后，最后一個鏡頭拉開了帷幕。

J.科塔薩爾從帽子里掏出一只兔子，作為禮物送給了弗拉迪，弗拉迪透過沒有血紅蛋白的形而上學云聆聽寂靜的脆弱。停！兔子并不是子宮一般的紅色，而是藍色。它也不是獨角獸，它放任自己被沖入河中，流線型而又有些金字塔形的水霧洗凈了它的外衣。停！

C.胡里奧倒下了，他的傷口就像神身旁的長矛。他的血是紅色、磷綠色和黃色的，就像一本舊書的纖維。停！可憐的藍兔逃進了我的身體。停！我感到一陣瘙癢，又張開了一些。我的腿就像羅盤上的針。阿瓜迪恩特，一百八十度。我把攝像機推進了身體，我知道自己將會生產或流產。

J.C.咬了我的食道一口，我才閉上了嘴。我用大特寫拍下他憤怒的樣子。停！安東尼奧尼用我孕期的女性唾液、紙一般白的乳汁，在他的相框上簽了名。我的思想也在白色中昏厥。現在，精神合氣道不可能實現。或者說，太可能實現。

胡里奧·科塔薩爾是一只悲傷的蜥蜴，在睡夢中發泄著不滿。我不會閉嘴，沒有人能阻止我用影像敘事。我是個永不停息的電影人。我是個由一個女人組成的電影國度。聽！

我再次按下錄制鍵，像對待嬰兒一樣小心地取出攝像機。或是胎兒。或是衛生棉條。矛盾的是，按下同一個鍵既能開始錄像又能暫停錄像。也能妊娠。

七

你并無弟子相隨，必須自己完成任務。

——卡夫卡

我看了看身上的文身。看了看書中的名言，和身上被火柴燒傷留下的疤痕。這是愚蠢至極而又乏善可陳的閱讀：

這是一種真理：不是連貫而集中的真理，而是棱角分明、支離破碎的真理。

——德昆西

做一個黑暗的、孤獨的、專注的觀看者，觀看世界這顆鉆石不停地旋轉。

——凱魯亞克

技術的本質與開放透明有什么關系？

——海德格爾

不要和“清醒”這個詞當中的L在一起，而是要和“自由”當中的L，和遠在第一運動或廣告標志產生前那照亮深淵、照亮令人厭惡的迷宮、照亮蘭姆達蓮花的“錯亂”中的L在一起。

——羅哈斯

我試圖抹去身上的文身。用手術刀刮去那些名言，在皮膚上留下鋒利的金屬疤痕。這是一種愚蠢華麗而又燦爛瑣碎的理智。停！兩清了。

八

我們都是主角，出現在一個沒有腳本的故事里。

——羅茲奇納

我擦干凈相機鏡頭，方便了一下，接著去阿拉瑪999區參加詩歌會。

我坐上一輛粉紅色的公交車，那種即將滅絕的叫“卡梅略”的公交車。司機讓我上了車，以便他有機會和我調情。他是個不擇手段的人，因此，他也是不朽的。透過后視鏡，巧克力般的棕色塵灰和一切都在旋轉和融合。這里是旋轉木馬之國，雀巢萬花筒之鄉。

也許看起來并非如此，但這句話是對英倫風的模仿：斬首塔、大本鐘、泰姬陵的印度教宇航服、圣公會的泰晤士河詩意曼陀羅（當然，所有這些都是透過小丑約翰·列儂戴著的眼鏡和冰冷的戴夫人看到的）。

詩人們對我既厭惡又欽佩。他們嗅著我。他們認為我是演藝界的變色龍，是專業的月經表演者。我對著鏡頭大喊：

“擁有軀體為了什么？軀體又是什么？”

然后，我用胸按下播放鍵，放映著3D電影：

“我是一名鋼鐵工人，是鋼鐵工人的女兒，我要鑄造一個大勺子！”

在3D閱覽器中，圖像一張連著一張。我的聚苯乙烯器官在那里，野蠻莉莉娃娃和芭比娃娃在那里。藍色的血液在那里。自異國帝國建立和功業完成以來積累的體液在那里。靜脈、藝術動脈、由利物浦肝臟音樂鑄成的超級高速公路在那里。

我在公共場合脫光所有衣服，然后再穿上，絲毫不感到羞恥。沒什么大不了的，沒人能理解什么。屏幕模糊起來，發出震耳欲聾的口哨聲、刮擦聲。這些只是拍攝測試。而這是人們所看到的一切。專家稱這種現象為“卡拉什尼科夫視覺疲勞”效應。

他們為我鼓掌。我吐了口痰。他們把我扔了出去。這是阿拉瑪的不列顛之痰。我從999區往回走，一輛黃色公交車差點撞上我。司機叫我“祖卡”，然后邀我上了車。

現實就是場馬戲。在一個大圓圈里循環演出。形成一個巨大的零。這是有原因的，我們已經進入到2000年：二十一世紀零年。

現在，拍攝一部涵蓋2000年以來所有令人捧腹的冷漠現象的“十誡”將是非常壯觀的：時間將永遠停留在零年。現在是時候拋開我們在敘事上的低能，最終開始像文盲一樣地敘事了。現在，我看了看司機和他身上充滿大男子主義的古巴文身，然后調侃地問他：

“在這里，誰能拿起燭臺四處找尋確定的東西？”

九

生命中的每一個瞬間，無論充滿敵意還是令人愉悅，都擁有獨一無二的東西。

——肌球吸附蛋白

“彼得巧克力棒和小巧克力蛋！小巧克力蛋和彼得巧克力棒！”

“伊爾62床墊和架子！伊爾62架子和床墊！”

“面條、調料、晾衣夾、泡沫拖把！泡沫拖把、晾衣夾、調料、面條！”

“蛋糕卷、波伏隆餅！波伏隆餅、蛋糕卷！”

“百合花、向日葵！向日葵、百合花！”

“前蘇舊報紙雜志！前蘇雜志舊報紙！”

“空瓶子空罐子！空罐子空瓶子！”

“前蘇護照、證章！前蘇證章、護照！”

十

男人成了篩子，妻子不得不去游泳。

——保羅·塞蘭

神秘的配方在于癲狂。無助的癲狂是饑餓的過程，是大齡妊娠的激流，是對小腦的沖擊。當眼皮合上，我們回歸自我，有意識或幾乎有意識地忘卻荒蕪和既往的瑣事。我還是我。

沒有文字從我指間流逝，我也不再感受到赤裸裸的扭曲的死亡。我既在世界的邊緣，又在虛無的頂點。無拘無束的翻云覆雨讓我笑彎了腰，散發著異端的淋巴和汗臭。我還活著。

我的味蕾中流淌著可怕的疼痛。一切都呈現出紫色的質感，一種瀕臨腐爛的干癟內臟的質感：虛無。我不走，也不來：我留下，我的舌頭在無數災難中自由自在，讓我得以生存。這是奇跡的輝煌與平淡，我甚至不需要救贖。

一切都是俚語和詭辯。我完全瘋了，但我也不是我。我們都是瘋子，但神秘永遠只是個配方。

責任編輯：易清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