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雙碳”目標到零碳園區：中國工業綠色轉型的“突破戰”

關于零碳園區和零碳工廠，近期國家層面已多次提及。2024年12月12日，中央經濟工作會議提出了建立一批零碳園區的目標。2024年12月13日，工信部決定要實施工業節能降碳行動，建設零碳園區、零碳工廠，以促進工業資源的規模化和高值化利用。2025年3月5日，“建立一批零碳園區、零碳工廠”被寫入今年政府工作報告。在政策支持下，我國零碳園區建設進入高速發展階段。盡管我國多地在零碳園區和零碳工廠建設方面已取得一些成效，但仍面臨諸多挑戰。為此，本文在分析零碳園區和零碳工廠建設的重要意義的基礎上，通過分析國內外零碳園區和零碳工廠的典型案例，提出未來零碳園區和零碳工廠建設的策略與建議。

一、零碳園區和零碳工廠加速建設的原因和內在邏輯

在全球氣候變化的嚴峻挑戰和可持續發展的需求背景下，《巴黎協定》的簽署促使各國提出碳中和目標。工業園區作為工業集聚的載體，其巨大的排放量使零碳園區和零碳工廠的建設成為實現碳中和目標的重要途徑。零碳園區是指在一定區域內，通過優化能源結構、提高能源效率、發展循環經濟、推廣綠色建筑等措施，實現區域內碳排放與碳吸收平衡，達到凈零碳排放的目標。零碳工廠是在一定范圍時間內從事生產、經營過程中直接或間接產生的溫室氣體排放總量為“零”的生產工廠。在我國，零碳園區的崛起并非偶然。近幾年在國家政策推動和技術創新支撐下，很多地方持續探索建設零碳園區并取得積極成果。同時，加快建設零碳園區具有重要的現實意義。

一是國家政策與頂層設計的強力推動。自2020年“雙碳”目標提出后，零碳園區成為實現這一目標的關鍵抓手。中央經濟工作會議（2024年）首次提出“建立一批零碳園區”，《2025年國務院政府工作報告》進一步明確其戰略地位，政策支持力度顯著增強。同時，地方積極探索零碳園區路徑并建立相關標準：內蒙古、福建等地已出臺地方標準，鄂爾多斯零碳產業園、南平工業園區零碳園區等案例為全國提供了可復制的經驗。截至2025年，全國已有4個地方標準和近30個團體標準陸續發布，國家層面標準也在加速推進。

二是園區作為降碳主戰場的必然選擇。我國工業園區貢獻了全國31%的碳排放和50%以上的工業產值，是碳排放的“主力軍”。園區通過集中管理、資源整合和技術集成，能夠系統性降低碳強度。園區集聚了工業、建筑、交通等多領域活動，便于通過能源替代、循環經濟、數字化轉型、降碳技術研發等手段實現區域碳中和。

三是能源與經濟轉型的雙重需求。零碳園區以可再生能源（如光伏、風電）為核心，通過智能微電網、綠電直供等方式可以有效降低化石能源依賴，提升能源安全與經濟性（如鄂爾多斯產業園綠電占比達80%）。歐盟碳邊境調節機制（CBAM）和新電池法案等綠色貿易壁壘迫使企業降低產品碳足跡。零碳園區可以通過認證和碳資產管理，助力企業提升國際競爭力。

四是技術創新與產業升級的驅動力。智慧能源管理平臺、碳核算系統等技術應用，可以使園區實現精準降碳（如空天碳集團在南平工業園區的平臺使能源效率提升5%）。園區通過吸引新能源產業鏈企業（如光伏組件、動力電池），能夠推動傳統產業（鋼鐵、化工）加速綠色轉型，形成低碳產業集群。

二、國內外典型案例如何破局？

為了減少工業園區的碳排放，國際上，歐洲、美國和日本等地已在低碳零碳工業園區開展了諸多實踐，并取得了成效。這些實踐涵蓋了能源轉型，清潔能源利用，碳捕集、利用與封存（CCUS），碳交易市場發展以及建筑脫碳等多個方面，支撐零碳園區和零碳工廠的建設。例如，丹麥卡倫堡工業園區通過實施水、蒸汽、固體廢物和能源的循環利用，實現了產業共生，顯著減少了碳排放。截至2021年底，其共生系統二氧化碳排放較2015年減少了80%，實現了凈零排放目標；德國柏林歐瑞府零碳科技園（EUREF-Campus）作為歐洲首個零碳智慧園區，以能源轉型賦能零碳智慧園區建設，通過智能化的能源管理系統、電轉熱/冷設備的零碳建筑、接入電池儲能系統和智能充電站的零碳交通等零碳技術系統的整合，完成了從百年燃氣工廠向零碳智慧園區的轉型，并提前實現了德國聯邦政府為其設置的于2050年減碳80%的目標；英國工業園區的零碳建設專注于開發CCUS等前沿技術，倫敦的亨伯工業集群作為英國最大的工業集群，也正在通過使用氫能和CCUS建設成為凈零碳工業集群；荷蘭布萊特蘭化工工業集群通過使用清潔能源和提升能效等措施減少碳排放，推進向凈零碳轉型發展。

同時，我國在低碳零碳轉型過程中，也樹立了一些典型案例。內蒙古鄂爾多斯零碳產業園以“風光氫儲”為核心，構建綠色能源供應體系，滿足其80%的能源需求，實現了從資源優勢到產業優勢的轉化，其2.0版本致力于零碳全面升級，推動標準升級與銜接，實現可復制推廣模式。江蘇無錫零碳園區作為江蘇省內首個以零碳為主題的科技產業園，聚焦構建“一核九園二社區”的產城融合格局，以技術研發為主線打造核心區試點示范，如無錫星洲零碳工業園分布式光伏年發電量超2500萬千瓦時，綠電交易預計達1400萬千瓦時。福建浦城工業園區通過建立“星空地”一體化的碳排放監測及節能降碳管理服務體系，減少縣域碳排放，構建低碳經濟發展模式，項目覆蓋四個園區，共計131家企業，通過部署CEMS監測設備、電碳表、激光雷達等高科技手段，實現對企業碳排放的實時監測和數據采集。同時，利用“電—碳”模型和智能電力監控，優化能源使用和管理。寧德時代零碳工廠依托極限制造體系，利用人工智能等技術，在高效運作的同時降低能耗與碳排放，3年內生產每組電池耗時1.7秒且缺陷率低，勞動生產率提高75%，單位能耗降低10%，碳排放量降低57%，近期還發布了“零碳戰略”，明確2025年實現核心運營碳中和及2035年價值鏈碳中和的目標。

三、國內園區建設面臨核心難題

我國工業園區低碳化轉型始于2007年生態示范園計劃，歷經低碳經濟融合、近零碳示范到“十四五”循環化改造，逐步推進至當前零碳園區建設新階段。根據工信部文件顯示，到2024年12月，在國家層面創建綠色工廠5095家、綠色工業園區371家、綠色供應鏈管理企業605家，綠色工廠產值占規模以上制造業產值比重超過17%。我國低碳化零碳化轉型盡管取得了一定進展，但零碳園區和工廠要從試點示范走向全社會廣泛推廣仍面臨諸多挑戰。

一是經濟發展與碳排放之間的平衡問題亟待解決。作為全球工業大國，我國的經濟增長依賴于大量能源消耗，2023年化石能源消費占比高達73.6%，這使脫碳任務尤為艱巨。特別是在西部、中部和東北等地區，產業發展仍是推動經濟增長的關鍵，這對碳排放控制提出了更高要求。

二是工業園區碳排放組成和影響因素復雜多變。碳排放與園區類型、工業特征密切相關，展現出跨系統跨部門的耦合特性、技術行為與工業過程的非線性等特征。盡管當前已有的碳排放核算清單編制指南和標準已經對各行業的碳排放活動、其背后的機理以及核算方法進行了較為完善的描述，但由于工業園區涉及的主體眾多、業務流程復雜，且不同園區在產業結構、能源結構、碳減排成效基礎和碳減排技術方面存在明顯差異，許多工業園區仍然面臨著碳排放核算標準不統一、碳排放數據不準確、數字化綠色化轉型協同不充分、轉型路徑不明確等問題。

三是零碳園區和工廠建設的技術支撐與建設要求之間存在不匹配問題。為了達到凈零碳排放，園區和工廠在供能和應用兩端都需要更先進的技術。供能端需要解決能源種類多樣、用能結構復雜的問題，實現能源一體化集成的技術挑戰巨大。應用端則需要面對能源消耗環節廣泛、降碳路徑多樣的挑戰，現有的低碳、零碳和負碳技術難以滿足園區的降碳需求。

四是政策支持與資金投入的不足。零碳園區和零碳工廠的建設需要強有力的政策引導和充足的資金支持。雖然一些地方政府已經出臺了相關政策，比如提供一次性建設補助、示范獎補、投資運營獎勵等，然而企業由于缺乏明確的經濟利益預期，更多持觀望態度，不愿主動參與，導致這些政策的覆蓋面和力度還不足以支撐零碳園區和工廠的全面發展。同時，資金投入方面也存在挑戰，零碳園區和工廠的建設需要巨額的初期投資，包括能源基礎設施的改造、清潔能源的開發利用等，而這些往往超出了單個企業或地方政府的承受能力。因此，如何吸引更多的社會資本投入，以及如何通過政策創新來降低企業的轉型成本，也是推動零碳園區和工廠建設的關鍵問題之一。

四、從試點到推廣的突圍策略與建議

第一，研究國內外零碳園區和零碳工廠的成功案例，提煉可推廣的實踐。一是學習歐洲和美國等地區和國家在低碳零碳工業園區開展的成功案例，包括能源轉型、清潔能源利用、CCUS、建筑脫碳以及政策制度等多方面、多角度在園區和工廠應用的以實現工業集群的凈零排放的經驗。二是參考國內鄂爾多斯、無錫等地的零碳園區建設經驗，寧德時代等零碳工廠建設思路。三是選擇一批具有代表性的零碳園區和工廠作為試點示范，為全國零碳園區和工廠建設提供參考，探索可復制、可推廣的成功模式，推動國內零碳園區和工廠的建設。

第二，加強頂層設計，加速標準的制定，推進碳排放精細化管理。一是建議制定國家層面的零碳園區和工廠建設標準，基于生命周期方法開發并編制工業園區溫室氣體核算框架與實施細則，引導零碳園區和工廠的高質量發展。二是完善碳標準碳計量體系的建設，推動工業園區和工廠碳排放精細化管理，建立碳排放監測與管理體系，夯實園區和工廠數據資產底座，推動碳排、碳減、碳匯、負碳等業務場景間數據貫通，提升園區和工廠碳排放核算的精細化水平，提高碳排放數據質量，支撐規劃與決策。三是完善碳市場機制，充分發揮碳市場在減排激勵方面的作用，支持零碳園區建設。

第三，加快節能降碳轉型，推廣先進清潔能源技術的應用。推動園區和工廠能源轉型、清潔能源利用、CCUS。能源方面構建以可再生能源為主的零碳能源系統，搭建配套的智能電網、儲能設備等基礎設施；建筑方面融合節能低碳理念，選用新型、高性能環保建材，采用物聯網等技術手段節約電力、熱力等能源；交通方面推動交通工具電動化，建設充電站并使用智能調控系統優化充電。

第四，加強政策引導、能力建設與社會資本的聯動。制定工業園區零碳發展分類指導路線圖。針對不同園區，依據園區資源稟賦、產業特點等制定符合園區零碳發展的行動線路圖，支撐園區深入打好污染防治攻堅戰和綠色低碳、零碳轉型戰。強化政策引導和能力建設，積極與研究機構、高校和綠色低碳企業合作開展科研，培養專業人才。同時，加大試點項目的宣傳力度，通過媒體平臺展示試點的成效和經驗，營造積極的社會氛圍。此外，出臺相關法規和政策文件統籌推進傳統產業的改造升級，助力企業挖掘發展潛力；鼓勵各類資本增加對綠色低碳領域的投資，共同推進零碳園區和工廠建設。

作者：鄭明月，中國電子信息產業發展研究院，博士，研究員；彭康明，南平碳計量中心，碩士。支持基金：國家重點研發計劃《碳排放監測數據質量控制關鍵測量技術及標準研究》項目課題《溫室氣體空間測量、工業源定位與核查的方法、技術與標準研究》，課題編號：2022YFF0606403

編輯|胡文娟 wenjuan.hu@wtoguide.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