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戀少年時代的春天

年少時，過年后就盼望春天。春天，陽光和煦，草長鶯飛，鳥喧林間，花鬧山野，云是藍的，風是香的。人也長精神了，做事也來勁了。

我少年時代翹首期盼的是春天的太陽。一個冬天，云霧、陰霾、寒冷得幾乎讓人窒息。破壁的教室，冷風瑟瑟。破舊棉襖裹在身上，一雙光腳拖著一雙破爛的膠鞋，身上腳上從沒暖和過，課間蹦蹦跳跳，想著活動活動，又礙手礙腳。這種環(huán)境下讀書的娃兒，多么想大自然給予溫暖。

春天來了，暖和的陽光從吊腳樓的窗戶照進教室，教室里暖和了許多。下課后，同學們爭先恐后地擠出教室，在操場上你追我趕一陣子，身上就暖和多了，再進教室聽課也就安安心心地。周末遇上晴朗的天氣，陽光灑向地面，我和小伙伴們脫下破襖扔在一旁，無羈無絆地玩?zhèn)€痛快。玩伴們不管提出玩什么活動，大家都呼應著。我們跳繩，比誰一次跳的個數多。跳繩厭了，又玩“捉羊頭”，被捉住的“羊頭”要學羊“咩咩”地叫幾聲。我們有時候還比爬樹、蹦坎什么的。大人們也不責怪我們，他們吃了飯就去田里挖土翻地。沒有大人約束，我們玩得更有勁兒，把寂靜了一冬的屋場鬧醒了。

隨著春天走近，拂面的風也溫柔了。春風邀約我們小伙伴放風箏。我用篾片扎一個圈，糊上一張報紙，再在篾圈上拴上尿素口袋撕破的條條，把母親的一綹線偷偷拿出來，一頭系在篾圈上，另一頭繞在一根竹棍上，這便是我的風箏了。這種土風箏我做了好幾個，送給其他小伙伴，他們高興得要命。我們牽著土風箏從山坡往下跑，風箏飛起來了，盡管飛不高，我們仍然高興地跑著，呼喊著。

春天“像剛落地的娃娃”“見風長”。田埂、路邊、山坡上淺黃的草地冒出了新芽，一天一個樣，嫩芽變成了嫩葉，頭一周是黃中綴綠的草地，第二周就是遍地綠，草的葉片也伸長了一兩寸。

豐茂的嫩草給我和小伙伴們提供了放牛的好場地。周末，我們把牛趕進樹林山坡，牛安靜地啃著嫩草。我和小伙伴們便用心地尋找茅針，從茅草葉芽的中心一根根抽出，捏成一把，互相炫耀，都吹自己抽的茅針怎么嫩怎么綿怎么甜。只要牛不跑出山林，我們就到草叢里尋找毛野雞蛋。我們拿著長竿，在茅草叢和灌木叢中胡亂拍打，偶爾一只毛野雞拍打著翅膀從草叢中咯咯叫著飛出來，我們高興極了，再在草叢中尋找雞窩，扒開窩尋找毛野雞蛋。若尋到幾顆雞蛋，便輕輕揀在手中，一邊撫摸一邊察看蛋的顏色：若是孵化久了的，就把蛋放回窩里，讓它孵出雛雞；若是剛生的蛋，就撿回家美餐一頓。

時近三月，有些鳥類的發(fā)情期到了。“春鳥啼不歇，春燕語更切”。山雀和畫眉在發(fā)情時特別愛叫，呼朋引伴。父親曾教我一套絕技，把肥厚的樹葉銜在嘴里，抿住嘴唇，用喉嚨吐出氣流，通過卷舌通道發(fā)出悅耳的聲音。我和小伙伴們趴在樹叢下，我時而吹出山雀子叫聲，時而吹出畫眉叫聲。其他小伙伴眼瞄四周的樹梢，一會兒山雀子飛來，又一會兒畫眉也飛來了。山雀叫聲清脆，唧唧啾啾；畫眉叫聲洪亮，啾咕啾咕。被引來的山雀一叫，便又會招來好幾只。畫眉不愛群居，等待一只呼喚著另一只，要好一陣子。引來的雀鳥爭先恐后地叫了，我便停下來，靜心地聽她們唱歌，看她們在樹枝上舞蹈或在林間嬉戲。

春天的使者，大自然饋贈給我們的美味佳肴，是被譽為“春季第一菜”的椿芽。香椿芽的營養(yǎng)極為豐富。唐代白居易《石楠樹》曰：“春芽細炷千燈焰，夏蕊濃焚百和香。”我和小伙伴們一看到山林中香椿樹有了寸長的葉朵，便推舉爬樹技巧好又膽大的伙伴上樹采摘。樹下的伙伴張望著，屏聲靜氣，我且小聲囑告“小心”“小心”，生怕上樹的伙伴摔下來。之后，我們把嫩嫩的椿葉揀起分成幾把，一人挑一把帶回家，交給母親，或炒食、或煮食、或涼拌，一家人享受春天的味道。

牛吃飽了，也喜歡亂跑尋找同類的伙伴。我們玩迷了，也忘記了管牛的事。有一次放牛，鄰近的一個婦女牽著我家和另一個伙伴家的牛，到我家找到父母告狀，說是這兩頭牛吃了她家附近集體田里的麥苗。我父親邀生產隊長去查看了現場，生產隊長確認后決定我和那伙伴的家里各賠三十斤麥子。這件事讓我挨了父親的一頓“竹條子”。我也泄憤狠狠用竹條子抽打了牛。

春天帶著綠色禮盒走近村莊，春姑娘把美麗禮盒一格一格慢慢打開，我和小伙伴們追尋著去享受禮盒中“野味美食”。

我們提著菜籃，到田邊地頭采摘嫩嫩的蒿枝和水芹，交給母親做香噴噴的野菜拌著玉米粉的飯；一到周末，我便邀小伙伴到生產隊頭年種過土豆的田地里，尋找剛露出的土豆苗芽，用小鋤頭挖出芽根下的土豆。一個上午能挖到小半籃。提回家，父母高興得了不得，母親就用這土豆做美味的酸土豆片。

當艷山紅著蕾后，我們鉆進山，摘下花蕾，吮吸甜汁，同時還摘下剛開的花瓣，放在嘴里，細嚼著，品那又嫩又香的味兒。再候幾天工夫，我們巴望著滿山野櫻桃成熟，看到一樹野櫻桃有了幾顆淡紅的，便輕輕爬上樹，摘下那淡紅的幾顆揣在衣袋里，再輕輕地梭下樹，生怕碰壞了口袋里的櫻桃和搖晃掉樹上的櫻桃。我們時不時與雀鳥爭食，特別是一樹櫻桃將要紅透之前，我便邀小伙伴們在櫻桃樹的近處吼著，并將布條系在細棍上揮晃著，驅趕啄櫻桃的雀鳥。一兩天后，我們便整枝整枝的折下，在樹蔭下摘下紅紅的櫻桃，大把大把地喂到嘴里，連核帶肉吞下肚，直到嘴留甜香，胃冒飽嗝，把高興貼在臉上，把滿足裝進心里后才回家。

幾場春雨后，盡管雨絲飄飄灑灑，纏綿了兩三天，地里也濕透了，山溪也活躍起來。春日的溪流，水質清冽透明，仿佛能一眼望穿其心底的秘密。溪水輕柔地繞過石塊和樹根，發(fā)出悅耳的潺潺聲，如同天籟之音，悠揚而寧靜，讓人心曠神怡。流水時而歡快跳躍，時而悠閑漫步，每一處都散發(fā)著勃勃生機，激發(fā)著人們對生活的熱愛與向往。我家旁邊的一條山溪，長年有水，經過了幾場春雨，溪流臃腫了些，流水聲也大了，青蛙石蛙也不停地聒噪。這給我和小伙伴們帶來了樂趣。我們提著篾簍，赤著腳，卷起褲腿，隨溪流向下，遇到石縫就尋找石蛙，遇到水塘就捉魚。蛙很難捉，人在遠處時能聽到一片蛙聲，待你走近，蛙聲就銷聲匿跡，沒走多遠，又聽到它們不停地聒噪。溪溝里捉魚，還十拿九穩(wěn)。我們搬起缽大的石頭，猛砸塘邊較大的石塊，被震暈的巖巴子魚從巖縫中飄出來，我們迅速地把它們捉住放進簍里。大半天鉆溝淌水走兩三里，能收獲半篾簍魚和蛙。母親把魚蛙剖肚后，煮了一小鍋。吃飯時，我選了兩條大的魚夾給父親和母親，父親母親面露欣慰，又回夾給我和姐姐。

我們享受春天的美好，徜徉在描繪春天美妙的文字里，把“春天”分一杯羹放在自己的心里，同時分享給所愛的人。

那年小學五年級春季學期，語文老師在剛近三月時，就把課本上有關“春”的課文講完了，還額外朗讀和講述了朱自清的《春》和葉圣陶的《春天》。我還記得，老師曾問：“朱自清先生的《春》寫風中帶著泥土香，寫花朵的甜味，他是怎么有這些感受的？葉圣陶先生的《春天》里寫蘭花花瓣和初春柳樹的顏色，他是怎么寫得如此細膩的？”我們七嘴八舌地猜測，老師最后總結，那是細致觀察、反復體會、認真揣摩后才能寫出如此細致入微的文字。語文老師要求我們用兩個周末細致觀察春天的景物，感受景物及人的活動，寫一篇五百到六百字的習作，并拿出三本《雷鋒日記》，說把這三本書獎勵給習作優(yōu)秀的同學。

我當時心里想，一定要拿到其中的一本《雷鋒日記》。

在兩個周末里，我不再邀小伙伴一起放牛，不再一路玩耍，似乎變成另一個我。我放牛時，細心觀察草的葉片形狀、不同樹葉的顏色和莖脈；我認真嗅李花、桃花、艷山紅等花卉的香味，還細數花瓣，并掰開花瓣觀察其中的花蕊；我欣賞遠處山林繁花相間的春景和眼前一叢叢艷山紅和一樹樹桃花的艷麗；我跟在父親犁田的后面，一邊拾揀翻起的折耳根和頭年落掉的土豆，一邊體會“一犁嚯嚯似翻浪，曠野遍傳泥土香”的感覺。我還在墻根下觀察地牯牛、螞蟻等小動物的活動現象，著迷于吊腳樓走廊上排排蜂桶前，蜜蜂采花和朝舞的飛行陣式，感受陽光、和風、麥苗等春天景象。

我通過看風景，品春味，說感受，揀重要內容寫好習作。老師在兩天后花一節(jié)課講評了我的作文，我也如愿以償地得到了一本《雷鋒日記》。這是我兒時讀書五年來最好的榮譽，我心里如喝了蜂蜜一般。

周末回到家里，我跟母親說去感謝一下語文老師吧，母親說等攢上二十個雞蛋給老師送去。那個年代，家庭貧困，雞蛋就是貴重的禮品。

在去學校的路上，路邊、草地的野花招引著我。盛開的銀蓮花，搖曳著銀色的花和透明的種囊。還有那開著小朵白色花的鈴蘭，散發(fā)出撲鼻的香。星狀花型的滿天星向我嬉笑，花瓣上掛著晶瑩露珠的扁竹蘭向我獻媚。貼著巖面的虎耳草花以及二月蘭、金毛菊、虎杖、野生大蒜、野紫羅蘭，還有叫不出名的，都張揚地開放著，這里一簇，那里幾朵。這些花給我?guī)盱`感：何不采摘一把新鮮的野花送給尊敬的語文老師呢？語文老師是年輕的女老師，她一定會喜歡的。我便選擇掐折有花莖的、鮮艷的、散有香氣的花，花形美觀，顏色各異，各掐幾枝。我怕手攥得太緊，捏壞了花莖，便脫下母親縫制的貼身汗衫把花包起來，信心滿滿地奔向學校。

在辦公室里，語文老師接過我采摘的花，欣賞著盛開的花朵，驚詫道：“小柯呀，你把春天送到辦公室啦！”她連說：“好看！真香！”

我高興極啦，把“好心情”送給老師比啥都好。

…… ……

歲月流逝，但我至今還迷戀著少年時代的春天?；貞浬倌陼r代在春天的趣事，快樂永遠駐留在我的心間。

（責任編輯 朱貞明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