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何以高貴

【摘要】列夫·托爾斯泰的短篇小說《窮人》以一種細膩而深邃的筆觸描繪了沙俄時期社會底層的生活圖景，賦予一些身陷貧困與苦難的小人物以善良、堅韌、無私的靈魂。從故事的一個個場景中，我們能夠看到貧窮帶來的苦難，也能感受到人性中閃耀的光輝，由此指引著我們去感悟“生命何以高貴”。

【關鍵詞】《窮人》；人性光輝；文本分析

列夫·托爾斯泰，一位偉大的批判現實主義作家，其一生都在試圖通過文學作品開啟一場場深刻的思想實驗，致力于對現實的批判和對人性的探索。晚年的托爾斯泰，不僅看到了沙皇統治下俄國社會生靈涂炭，貴族生活糜爛、道德淪喪，而且從廣大底層勞動者的身上看到了貧困中不屈不撓和守望相助的高貴氣質。恰逢其時，法國作家維克多·雨果的敘事詩《可憐的人們》進入了他的視野，也激發了他的靈感。[1]其中對窮人在困境中人性光輝的歌頌也與托爾斯泰的“烏托邦思想”——通過人的勞動和道德實踐建立起一個充滿兄弟情誼的平等、和諧、友愛的屬于全人類的人間“天國”[2]不謀而合。因此，在詩歌譯文基礎上誕生的短篇小說《窮人》，不僅遵從原著，也非常“托爾斯泰性”——弘揚人性，崇尚道德，希望用文字的力量去反抗人世間的不公，促進社會的調和[3]。由此，也帶給我們對人性，尤其是對“窮人”的全新認知和反思。

《窮人》的故事發生在沙俄時期一個普通的漁村，描繪了兩個在貧困中掙扎的家庭——貧病交加的寡婦西蒙和她的兩個很小的孩子；生活緊巴巴朝不保夕的桑娜和漁夫及其五個幼小的孩子。但在他們身上，沒有怨天尤人，也沒有冷漠自私，反而是在困境中保持樂觀堅韌之心、在苦難中依然選擇關愛他人，展現出令人動容的生活態度，以及令人欽佩的人性光輝……也正是這樣一些“窮人”，用他們平凡的日常和重要的抉擇展現了人性的光輝，也啟示著我們什么才是真正的高貴以及“生命何以高貴”。

一、母性的無私與力量

在《窮人》中，我們看到了兩位母親的形象：桑娜和西蒙。文中并沒有描寫她們養育兒女的行為，而是在細節中處處透露著母性的光輝與力量。

西蒙，一位寡婦，獨自撫養兩個年幼的孩子，文中雖未明說，但從生活已經足夠艱辛的桑娜還要時時來關照她來看，她的生存狀況不會比桑娜一家好一丁點兒。盡管貧病交加，孤立無援，但她依然堅守著作為母親的職責，將所有的愛都傾注在兩個孩子身上。即便是在生命垂危之際，她也并未放棄對孩子們的照料，仍然盡最大努力確保孩子們在寒冷的環境下能夠保持溫暖——“拿自己的衣服蓋在他們身上，還用舊頭巾包住他們的小腳”。這寥寥數語，不僅透露出西蒙無限的母愛，也讓我們看到了一種在絕境中迸發出來的母性力量，這種出自生命本能的愛與力量，著實令人動容。

當桑娜看到兩個孩子在死去的母親身邊“睡得正香甜”，第一反應是小心翼翼地“用頭巾裹住睡著的孩子，把他們抱回家里”。通過這一簡單的動作，同樣可以看到一位母親竭力用極其有限的物質條件為孩子們提供庇護——避免他們在回家的途中受到寒風的侵襲。而在全家人“只能勉強填飽肚子”的狀況下，桑娜毅然決定收養這兩個孤兒，顯然并非出于理性的計算或社會的義務，而是出自內心的呼喚。正如她說：“自己也不知道為什么要這樣做，但是覺得非這樣做不可。”這又何嘗不是一種母愛的延伸，何嘗不是一種“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的無私與博愛。桑娜深知此舉可能帶來額外的家庭負擔和丈夫的責怪，但她仍然選擇遵從內心的道德指引。這一選擇也反映了母性本能中最柔軟也最強大的一面——無論面對多么大的困難，總有一份無法抗拒的力量驅使著一位母親去保護那些需要幫助的幼小生命。

總之，在桑娜和西蒙身上，我們看到了平凡又偉大的母性力量，足以超越生死、超越現實的困境，這何嘗不是對“生命何以高貴”的一種回答呢？

二、貧窮中的樂觀堅韌

桑娜和漁夫生活在一個小漁村里，他們每天都在為維持生計而辛勤勞作。盡管生活在朝不保夕的貧困之中，他們始終保持著對生活的希望和對他人的關愛。無論是日常生活的細節，還是面對抉擇的時刻，他們都展現出了一種樂觀堅韌的精神面貌。

小說一開篇便將桑娜的勤勞堅韌展現在我們面前：她坐在火爐旁修補破船帆，即便屋外“寒風呼嘯”“又黑又冷”，屋內卻是另一番景象——溫暖而舒適。“地掃得干干凈凈，爐子里的火還沒有熄，食具在擱板上閃閃發亮。掛著白色帳子的床上，五個孩子正在海風呼嘯聲中安靜地睡著。”可見，這是一位賢惠溫柔的家庭主婦，她總是盡力讓家里保持整潔溫馨，給孩子們一個相對舒適的成長環境，也給辛勞一天歸來的丈夫一份慰藉和安心。

當然，這個家庭生活上的窘迫也是顯而易見的——桑娜和丈夫“從早到晚地干活，也只能勉強填飽肚子”“孩子們沒有鞋穿，不論冬夏都光著腳跑來跑去；吃的是黑面包，菜只有魚”，船帆和漁網破了也只能縫縫補補繼續用……即便如此，在桑娜身上也沒有看到絲毫的抱怨，反而更多的是珍惜和樂觀。在她看來，家人都還平安健康，就沒有什么可抱怨的。

這種樂觀與堅韌在漁夫身上同樣顯著。可以料想，漁夫每天都要冒著風險出海捕魚，即使面對惡劣天氣，他還是“不顧惜身體，冒著寒冷和風暴出去打魚”，只為勉強維持全家的生計。即便面對“什么也沒有打到，還把網給撕破了”這樣的糟糕狀況，他也只是抱怨幾句“天氣可真厲害”“這天氣真是活見鬼”“簡直記不起幾時有過這樣的夜晚了”……然后略帶自嘲地說：“還好，總算活著回來啦。”顯示出失敗卻不氣餒的態度。當他得知鄰居去世并留下兩個孤兒時，雖略作猶豫，但還是說：“我們，我們總能熬過去的！”一個“熬”字，說明漁夫對生活現狀的艱難以及未來的更艱難有著清晰的認識，而“總能熬過去的”則不僅展示了對未來的信心，而且作出了一份承諾——無論遇到多大的困難，都要撐起這個家。他的樂觀與堅持是為了家人的溫飽，更蘊含著一種對生命的尊重和對生活的期待。

總之，《窮人》向我們展示了貧困的境遇中人們是如何憑借勤勞、樂觀與堅韌克服重重困難的。桑娜和丈夫雖然身處社會底層，幾乎一無所有，但他們憑借自己的勤勞和堅韌，維持了家庭的溫飽和穩定，展現出了在困境面前仍能保持尊嚴的生命力，這種對困難的堅韌不屈和對生活的全力以赴，無疑也彰顯出了一種生命的高貴。

三、艱難中的相濡以沫

在《窮人》中，我們也能感到，桑娜和丈夫的樂觀堅韌很大程度上源于這個家庭的和諧和彼此之間的支持、理解。正所謂“患難見真情”，這對夫妻在長期共同面對困境的過程中建立了深厚的情感和無言的默契，而這份情感和默契也成為克服一切困難的力量源泉。

小說中多次提到桑娜對于丈夫外出打魚的擔憂與關切：“丈夫清早駕著小船出海，這時候還沒有回來。桑娜聽著波濤的轟鳴和狂風的怒吼，感到心驚肉跳。”她甚至忍不住走出門去，在風暴中佇立，只為“看看燈塔上的燈是不是亮著，丈夫的小船能不能望見”……她是如此擔心丈夫的安全，同時也明白這是丈夫為了家庭生存所必須承擔的風險。她無力為丈夫分擔這份風險，只能默默祈禱：“老天啊，保佑他，救救他，開開恩吧！”在這份難以掩抑的牽掛之中，這對夫妻之間的深厚感情表現得淋漓盡致。

因此，當丈夫平安歸來時，連原本寒冷可怕的海風也變得“清新”起來，即便空手而歸，即便漁網也被撕破了，也不感到悲哀。漁夫“一邊走進來，一邊說：‘嘿，我回來啦，桑娜！’”并且在簡單訴說了自己的情況之后，又問道：“……我不在，你在家里做些什么呢？”看似尋常又平淡的話語，卻在風暴肆虐的夜晚更顯溫情。在惡劣天氣之下冒著危險卻一無所獲，回到家中仍能心態平和地問候妻子，足以說明夫妻之間日常的和睦和為對方的習慣性考慮。

這在收養孤兒這一抉擇中體現得更為明顯。擅自將兩個孤兒抱回家的桑娜顯得忐忑不安起來，表面上看，她害怕面對丈夫，擔心丈夫責罵甚至揍她，實際上是擔心將更重的生活擔子壓到丈夫肩上。然而，漁夫的反應卻讓她感到意外，他在短暫憂慮之后，還是決定收養那兩個孩子。此時桑娜一動不動，漁夫誤以為妻子不愿意收養。看似他們兩人對彼此并沒有那么理解和信任，實際上這恰恰說明了他們之間的默契和相互體諒——他們不約而同地想到了這一決定將給對方帶來的壓力和困難，因此認為對方有足夠的理由不同意收養。

其實他們之間最為動人的默契在于：明知需要面臨巨大的苦難，二人還是不約而同地選擇了善良。人們常說，“貧賤夫妻百事哀”，而桑娜與丈夫在艱難生活中始終不離不棄、相濡以沫，甚至在兩難的抉擇時刻都堅定地選擇與彼此共同承擔生活的重負。可見，桑娜與丈夫并非只是物質生活上的相互依存，更是精神層面的相互關愛。也正是這份深沉而堅固的情感支持，使得他們能夠在貧窮與困苦中依舊保持著人性的善良與高貴。

四、困境中的相互幫扶

小說《窮人》不僅描繪了一個窮困家庭夫妻之間的相濡以沫，也展現了社會底層人民之間的相互幫扶。盡管桑娜一家生活在極度貧困之中，但并沒有因此變得自私冷漠，反而顯露出可貴的善舉。

盡管桑娜一家生活拮據，自己和丈夫日夜勞作也只能勉強糊口，但她始終掛念著孤身一人又身患重病的鄰居西蒙。當寒風“卷著被刮斷的什么東西敲打著鄰居小屋的門”時，桑娜不由得想起西蒙的處境，心中涌起深深的不安：“沒有一個人照顧她啊！”她既為西蒙感到憂慮，也為同樣作為母親的自己感到慶幸——她還有丈夫，還有一個雖貧窮卻溫暖的家，同時她也深知這種溫馨的日常是多么脆弱。無數個風暴之日，漁夫都是冒著有去無回的危險出海，倘若漁夫出現什么意外，那她很可能成為下一個西蒙，甚至她的處境還不如西蒙，因為她有五個幼小的孩子要養育。正是因為這種潛意識里的代入感，她對西蒙的苦難有了更強烈的體認。所以，她能真正體會西蒙在經濟和精神上的深深無助，并且對此無法視而不見。

因此，盡管外面寒風呼嘯，桑娜還是毅然前往探望。當一再地敲門卻無人回應時，她并沒有徑自離開，而是立刻意識到可能出事了，并且“猛地推開門”。可見，桑娜對鄰居西蒙的關注并非一時興起，而是長期而日常的行為，她很可能了解西蒙的近況，甚至知道她危在旦夕，才能如此果斷。發現西蒙已經去世后，將兩個孤兒帶回家也是沒有絲毫猶豫的。而漁夫得知西蒙去世后，他“皺起眉”“臉變得嚴肅”“憂慮”“搔搔后腦勺”，這一連串的細節描寫，表面看來是他內心在猶豫，其實也是在認真地思考——考慮兩個孤兒以后的日子，考慮自己家庭的處境，考慮更艱難的未來……然后，他還是決定“得把他們抱回來”。

無論是桑娜出于母性本能的行為，還是漁夫基于理性思考的決定，都展現出了二人內心的善良和對生命的關懷，也讓我們看到了一種在困境中仍然堅持仁慈與善良的人性光輝。這是《窮人》中最動人之處，也是對“生命何以高貴”最有力的回答。

五、生命何以高貴

《窮人》中的西蒙、桑娜和漁夫是真的很貧窮：他們的生活捉襟見肘，并且極其脆弱，因為賴以為生的工作常常一無所獲，甚至兇險異常。但他們又一點兒也不窮，是真正精神上的貴族：盡管一貧如洗，盡管困難重重，仍有著面對生活的勇氣，也從未放棄對美好品格的堅守。通過貧窮中的樂觀堅韌，艱難中的相濡以沫和困境中的相互幫扶，他們的生命在寒冷和黑暗中綻放出溫暖與希望的光亮。這種生活中的擔當、困境中的不屈、苦難中的仁愛、平凡中的高尚，正是高貴生命的真實寫照。

雖然《窮人》是寫于沙俄時期的作品，但它對“生命何以高貴”的深刻洞察無疑具有超越時空的影響力。在物質高度發達、科技迅猛發展的今天，我們對“高貴”仍然有著根深蒂固的狹隘理解。在社會的普遍觀念中，“高貴”往往與“昂貴”“富貴”相混淆，與財富、權力、地位等身外之物相掛鉤，而人作為生命主體的良知與道德、情感與思想常常被忽視，以至于在生活中喪失意義感與價值感，在困境中缺乏勇氣與力量。《窮人》告訴我們，生命之“高貴”并不取決于財富的多少、地位的高低和權勢的大小，而是基于內心的道德準則和精神力量。同樣，卑劣也不是窮苦人們的標簽，正如小說中的桑娜與漁夫，貧困和苦難并非人性墮落的必然，當然也不應成為人性墮落的借口。

通過這篇小說，我們得以重新審視“高貴”的真諦。那么，生命何以高貴？《窮人》中的西蒙、桑娜和漁夫都已經給出了最樸實、最深刻的答案。對于今天的我們而言，值得重新喚起一份“生而為人”的責任與擔當。這份擔當并不需要驚天動地的作為，或是值得永載史冊的豐功偉績，而是能夠在日常生活中保持樂觀與堅韌，在人生低谷時保持信心與勇氣，在與他人相處時保持共情與善意，在面對道德沖突時堅持真善美的選擇，以及始終保持對生命的尊重和關愛……這正是托爾斯泰的偉大之處，他讓我們在平凡中看到偉大，在卑微中感受崇高，從而使我們對生命充滿敬意，對人性懷抱希望。

參考文獻

[1]陳金銘.小學語文教材全程經典解讀：人教版六年級[M].福州：福建教育出版社，2016：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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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汪春蓉.人性光彩在對比描寫中閃耀——人教版六年級上冊《窮人》文本細讀[J].小學語文教師，2015（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