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飛鴻：因為熱愛，所以選擇

2024年9月15日，法國里昂，第47屆世界技能大賽頒獎臺。當鮮艷的五星紅旗出現(xiàn)在大屏幕上，當主持人終于報出那句期盼已久的“FEI HONG TIAN，CHINA！”重慶五一職業(yè)技術學院人物形象設計專業(yè)教師田飛鴻身披國旗，跳上最高領獎臺，金牌掛胸，笑容和淚花一同綻放。那一刻，他感覺中國國旗特別耀眼，自己2000多個日日夜夜的辛苦有了最大回報。

田飛鴻說：“說起最初的選擇，唯有‘熱愛’二字。我喜歡美發(fā)，就想把這件事情做好，做到極致。自始至終，我一直堅信技能可以改變命運。事實證明，正是美發(fā)這項技能讓我站在了世界之巔，徹底改變了我的生活，也讓我的未來有了方向。”

“我的未來不可以一眼看到盡頭”

“無論前方道路崎嶇還是峰回路轉，向陽而生，以微笑面對生活，順其自然成就非凡。”這句話用來形容田飛鴻的成長經(jīng)歷再合適不過。

2002年，田飛鴻出生于貴州省銅仁市沿河土家族自治縣塘壩鄉(xiāng)元布村，家庭條件很艱苦。在他的印象中，最難的時候，家里連買袋鹽的錢都沒有。那時候的田飛鴻最盼望的就是過年，因為只有過年，才能吃到新鮮豬肉，那個味道至今留在他的記憶中。

兒時的田飛鴻放學回到家就要放牛，有了心事都是和牛訴說。這讓他變得格外內(nèi)向，不喜歡和陌生人交流。那時候的田飛鴻有過很多夢想。他想過做科學家，想過做工程師，還想過當兵，僅僅是想想而已。在初中畢業(yè)的時候，村里很多同齡人都選擇外出打工掙錢，這也影響了田飛鴻。“我也想掙錢，有了錢就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2018年6月，田飛鴻跟著表哥到銅仁市的建筑工地打工。瘦弱的他在工地上拉鋼管，搭架子，從早干到晚，一天只有50塊錢。雖然出生在農(nóng)村，也是吃過苦的孩子，但是在工地上干活讓他感覺特別“迷茫”。太陽明晃晃地曬在背上，整個背都脫了一層皮，干了整整一個月，到手1000多塊錢，他哭了。“除了累，更多的是心酸，要是這樣干下去，我的人生真的就看到了盡頭，沒有希望，也沒有意義。”田飛鴻說。

就在那個時候，田飛鴻在手機上刷到了重慶五一職業(yè)技術學院（原重慶五一技師學院）的聶鳳在世界技能大賽獲得美發(fā)金牌的視頻，他有些動心了。原來理發(fā)還能獲得世界冠軍，要知道，那時候田飛鴻的頭發(fā)都是路邊師傅五塊錢理出來的。在那一刻，他有了目標，就是去職業(yè)學校學一門技術。

“我是典型的留守兒童，父母長期在外地建筑工地打工，我是跟著外婆長大的，和父親交流不多，但是我特別怕他。上學得有學費，還有生活費，我想了很久，還是鼓足了勇氣才給父親打了電話，我很擔心他拒絕我。”田飛鴻說。

當“想重新讀書”的話說出口，田飛鴻已經(jīng)泣不成聲。他斷斷續(xù)續(xù)地表示想要學一門手藝養(yǎng)活自己，電話那頭的父親雖然沒有多少文化，但是在兒子讀書的問題上，沒有絲毫猶豫，很快就同意了。父親建議他學與建筑有關的技能，因為周圍親戚朋友大都在工地上干活，以后就業(yè)還能幫扶，但是田飛鴻鐵了心不想在工地上謀生，他就是要像視頻里的聶鳳一樣學美發(fā)，而且他就認準了重慶五一職業(yè)技術學院，因為這里培養(yǎng)出了世界冠軍。

2018年8月，田飛鴻通過網(wǎng)絡報名了該校的美發(fā)與形象設計專業(yè)，而后孤身一人帶著500元錢坐汽車，轉綠皮火車來到了重慶。是什么讓內(nèi)向的他敢于獨自來到這個偌大的城市？或許就是對于夢想的追求，對于未來的期待。

重慶的繁華讓田飛鴻眼花繚亂。“中午1點多在重慶北站下車，然后坐公交車往學校趕。重慶的路太復雜了，我在江邊的一個橋下，硬是轉了五六個小時也找不到學校。”田飛鴻說。眼看天要黑下來，手機電量耗盡，他不敢問路人，不會用導航，連出租車都不敢上，急得幾乎要哭了，幸虧遇到了好心人，最后趕到了位于大坪的學校。

走進學校的田飛鴻，就看到校園的大屏幕上放著聶鳳的宣傳片。那一刻，他就在想，終于來了，他要在這里扎扎實實學技術，畢業(yè)的時候找一份不用風吹日曬，能夠冬暖夏涼的好工作。

“每一個細節(jié)都要死磕，百遍千遍地練”

田飛鴻第一次見到聶鳳是在開學不久后的一次講座上。聶鳳為新生作報告，講了自己學習美發(fā)的經(jīng)歷。很難想象，獲得世界技能大賽金獎之后，為了看看世界美發(fā)行業(yè)在發(fā)生什么，為了看到中國美發(fā)行業(yè)和世界美發(fā)行業(yè)的差距，她選擇赴澳大利亞進修，跟隨發(fā)型師多娜學習國際美發(fā)理論和技能，從幫忙掃地上的頭發(fā)開始，一點一滴實踐美發(fā)行業(yè)的國際化標準。這樣的行為讓田飛鴻欽佩不已。

“美發(fā)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職業(yè)，很多人只把它當作一門技術。但事實上，美發(fā)是一門應用性藝術，發(fā)型藝術審美是藝術與生活的結合。我的師父們告訴我，‘一輩子做一件事，做好一件事’。”聶鳳說，“國外的發(fā)型設計師對于自己的職業(yè)特別有榮譽感，在歐美等國家和地區(qū)，美發(fā)專業(yè)屬于藝術類。有人甚至愿意花費上百萬元學習美發(fā)專業(yè)；在日本，一個發(fā)型師至少要經(jīng)過7年的學習和訓練。他們受尊重，不會輕易放棄職業(yè)，整個行業(yè)也因此受益。”

聶鳳的這些話深深地刻在田飛鴻的腦海中，讓他迅速進入到學習狀態(tài)。從理論知識到實踐練習，學洗頭、卷杠子、編頭發(fā)……田飛鴻從來沒有偷過懶，總是比別的同學練習得更多。卷杠子從十分鐘一根到后來十分鐘一頭，這個過程在別人看來無比枯燥，但田飛鴻卻認為充滿挑戰(zhàn)。給模型修一厘米發(fā)型，別的同學剪完就會休息，但是田飛鴻卻從來沒有懈怠過，一直在拼命練習。

就這樣，田飛鴻的技術突飛猛進。半年后，他第一次拿起剪刀給真人剪頭發(fā)。雖然只是剪直發(fā)，但他卻緊張到整個手都在抖，最后剪的效果并不理想。老師卻說，這是邁向成功的開端。田飛鴻知道，自己需要努力的地方還有很多。

2019年，學校美發(fā)梯隊正在招成員，這是專門培養(yǎng)競賽選手的班級。田飛鴻知道，只要加入，意味著休息時間將全部用來訓練，挑戰(zhàn)可想而知。但他還是毫不猶豫地報名了。用田飛鴻的話說，當時在整個梯隊中，他的水平應該是在最末端的。他知道自己要想一直留在梯隊中，就要比別人付出更多的努力。

在世界技能競賽中，美發(fā)項目的7個模塊在4天完成，最長的項目需持續(xù)站立近3個小時，對選手的體能要求極高。學校要求梯隊班的成員每天早上晨跑3000米，田飛鴻無論刮風下雨，從來沒有缺席過。

除了體能，對于技術，田飛鴻也是極為苛刻。“有次我們做盤發(fā)，我做了八遍，都沒做好，那個時候已經(jīng)是凌晨2點了，整棟樓就我一個人了。”田飛鴻在寂靜的教室一遍遍重復著動作，只有一個念頭：我今天可以不睡覺，可以不吃飯，但是要先把它做好。正是憑著這樣的信念，校隊隊員從最初的60人到30人，再到最后的10人，田飛鴻一直沒有掉隊。

重慶五一職業(yè)技術學院作為世界技能大賽美發(fā)項目中國集訓基地，多年來一直致力于為世界技能大賽的備賽選手做好服務工作，而對于田飛鴻這些梯隊選手來說，能夠近距離看到國內(nèi)最頂尖選手的技術，無疑收獲極大。

田飛鴻說：“有機會接觸到備戰(zhàn)‘第45屆世界技能大賽美發(fā)項目’國家隊的5強選手，看到他們的展演，做作品時的專注度、操作的流程和作品的展現(xiàn)，第一次感受到發(fā)型也可以做得這么有藝術感和國際時尚感。與美發(fā)項目國家隊教練組長聶鳳老師近距離地接觸，看到老師對選手精益求精的指導，我被震撼到了。第一次看到了‘把一件事做好’的高度，第一次產(chǎn)生了‘要進入國家隊，成為聶老師的學生，去參加全國比賽’的夢想。”

終于站上世界之巔

憑著努力和堅持，田飛鴻一直留在梯隊班，聶鳳成為他的老師。老師對他的要求極為嚴苛，每天都要做半小時到1小時基本功練習，完成2—3個模塊的練習任務，每個模塊的操作時間一般都在2小時30分鐘和3小時。這種超乎常人的訓練，讓田飛鴻的技能大幅度提升。當周圍同學抱怨太辛苦的時候，田飛鴻總是會想到在工地上的打工生活，與之相比，練習還是很幸福的事情。

2021年，田飛鴻參加了“全國鄉(xiāng)村振興職業(yè)技能大賽”榮獲金牌，而后陸續(xù)獲得第三屆“全國美發(fā)美容商業(yè)技能大賽”全能組冠軍。這一項項成績讓他變得更自信，愿意跟人交流，對未來有了期待，也開始對世界技能大賽有了想法。

2023年9月，第二屆中華人民共和國職業(yè)技能大賽舉辦，這也是國內(nèi)職業(yè)院校中級別最高的大賽。田飛鴻獲得重慶賽區(qū)的冠軍，成功進入重慶集訓隊。參賽項目有盤發(fā)、造型、燙發(fā)、接發(fā)等多個模塊。“訓練越來越嚴格，每一個細節(jié)都要死磕，百遍千遍地練。”田飛鴻說，任何高水平的對決，對精細度的追求都堪稱“虐”。比如在盤發(fā)中，一個很小的發(fā)片，要把角度、弧度、穩(wěn)定度等做到完美，就需要練好多天。每次大賽前，他都不知道熬多少個通宵。

2024年1月9日，對于田飛鴻來說，是一個值得銘記的日子，因為這一天，他進入了只有五個隊員的國家隊，正式開始集訓，征戰(zhàn)“第47屆世界技能大賽美發(fā)項目選拔賽”。大家都明白，將來代表中國參加比賽的就是他們五個人之一。

那時候，田飛鴻太想要那個名額了，自己的壓力也越來越大。“最害怕的是，有的技術練幾千遍也做不好。”田飛鴻說。世賽美發(fā)項目每個板塊的練習，都要達到上千次。比如染發(fā)，要求“不多一根頭發(fā)，不多一毫米”，一丁點錯誤都不能犯。除了直線條，還有斜線條、弧線條和波浪。頭發(fā)打理完全靠人手控制，輕一點重一點都不行。遇上沒睡醒或者狀態(tài)不對，有時一整天都彎不好一束頭發(fā)。“有一次，我做自己的優(yōu)勢項目——男士古典發(fā)型，做了十幾遍都做不好，老師都看不下去，直接演示給我看。”

那時候，田飛鴻的心態(tài)出現(xiàn)了問題。他說，自己甚至想過放棄，但想到自己一路走來的辛苦，他又釋然了，即使最終不能代表國家去比賽，經(jīng)過這幾年的訓練，自己的技術已經(jīng)沒有問題。聶鳳老師總說：“不管成績?nèi)绾危M全力去做，不要讓自己后悔比賽的時候沒有發(fā)揮實力，那才是遺憾。”

正是帶著這樣的心態(tài)，田飛鴻拿到了去法國參加世界技能大賽的資格，當時他對自己的要求是，能拿到銀牌就算完成任務。

就這樣，田飛鴻站在了法國里昂的賽場上，在七大板塊比拼中，他也遇到了挑戰(zhàn)。田飛鴻說：“真人模特不確定的因素是很大的。比如說，在女士向上盤發(fā)這個項目中，我的模特發(fā)量就很少，我只能用填充物去填充這個頭發(fā)的飽滿度。我當時是用了假發(fā)發(fā)墊，做出大小后，給它用鋼夾鎖定，最后再用這些頭發(fā)來給它遮住。這全靠自己的審美，去調(diào)整它的紋理，調(diào)整它的大小，還有兩個造型的比例。”當最后一個模塊結束的時候，現(xiàn)場很多觀眾喊“中國加油”，甚至還有人高呼“中國雄起”的時候，田飛鴻說，那時候他認為，身為中國人就是最大的驕傲。

田飛鴻站上了世界之巔。那一刻，他淚流滿面。腦海中浮現(xiàn)的是這幾年的過往，一次次失敗，磨損100多把梳子，剪了成千上萬個頭模……或許正是這些付出，才鑄就了這一刻的“世界之巔”。他說：“我要感謝的人很多，感謝學校的培養(yǎng)，感謝世賽美發(fā)項目專家組組長吉正龍、國家隊教練組組長聶鳳……”

聶鳳說：“田飛鴻拿到這枚金牌，我也很激動。他是一個非常刻苦努力的學生，經(jīng)常給自己加練，一個發(fā)型做不好，能一直練到深夜。他可能不是最有天賦的，但一定是最努力的。”

田飛鴻在獲得冠軍之后，回到自己的家鄉(xiāng)。不善言辭的父親只說了一句話：“兒子，你真棒。”像六年前那個盛夏一樣，田飛鴻又哭了。如今在田飛鴻的老家，他成為鄉(xiāng)親們口中的勵志榜樣。“技能成就人生”成了很多孩子的夢想，或許這就是榜樣的力量。

今天，22歲的田飛鴻已經(jīng)是重慶五一職業(yè)技術學院人物形象設計專業(yè)的一名教師，很多學生像當初的他一樣，聽了他的故事來到了這所學校，而學校的電子屏幕中播放的是他的宣傳片。田飛鴻也會向新學生作宣講。他說：“6年的成長告訴我，堅持做好一件事要有堅定的信念。堅持夢想，不懈努力，是通向成功的唯一路徑。無論前路多么艱辛，都要保持對未來的憧憬，讓每一滴汗水成為未來的寶貴財富。不害怕困難，讓每一次挑戰(zhàn)成為成長的機會。人的一生可以做很多事，但當你選擇做這件事的時候，不管結局如何，你要盡自己最大的努力去做好。我就是帶著這樣的信念學習美發(fā)，把美發(fā)這件事做好。”

對于未來，田飛鴻說：“做好本職工作，去幫助那些熱愛美發(fā)，崇尚技能的學生，我會像我的師父和老師們一樣，用我的一生做好美發(fā)這件事。”

責任編輯 張惠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