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凡·布寧《凈身周一》的空間敘事學分析

【摘要】伊凡·布寧是俄羅斯文學史上第一位諾貝爾文學獎獲得者，在俄羅斯文壇占有舉足輕重的地位。《凈身周一》收錄于短篇小說集《幽暗的林蔭道》之中，該小說從一對戀人的相識相知相離反映出整個俄羅斯歷史及其命運。其中獨特的時間環線和建筑坐標都具有深刻意味。本文運用加布里爾·佐倫的空間理論對小說《凈身周一》進行分析，主要分為地志空間、時間體空間和文本空間三個層面。從空間敘事視角重新解讀伊凡·布寧的《凈身周一》，可以看出“空間”作為一種敘事手段和形式在《凈身周一》中得到了巧妙運用。

【關鍵字】空間敘事學；伊凡·布寧；《凈身周一》

【中圖分類號】I512" " " " " 【文獻標識碼】A" " " " " 【文章編號】2096-8264（2025）13-0016-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5.13.005

《凈身周一》是伊凡·布寧晚年時期最重要的作品之一。小說中的故事寫于1911年12月至1912年3月，即第一期世界大戰前夕，而寫成于1944年5月左右，即第二次世界大戰期間。小說從一對戀人的感情生活側面描寫出了俄國當時的現狀以及作家對俄國未來的期許。對于《凈身周一》的解讀多種多樣，但大部分研究都主要集中在文化異同和表現手法之上，較少人將研究視角放在“空間”這一敘事手段之上。運用空間敘事學這一理論來重新解讀這一作品，可以幫助我們在時間和空間的層面更加全面的了解整個故事情節發展，對作品人物形象進行更加完整的分析。

一、空間問題及空間敘事學

20世紀60年代末，受結構主義思潮的影響，敘事學作為一門學科在法國正式誕生，在短短幾十年來，伴隨“經典敘事學”到“后經典敘事學”的轉向，大多數學者傾注全部的精力力圖完善敘事學的時間理論，而忽略了敘事空間的研究。直至19世紀末，隨著哲學社科領域里空間轉向的發生，敘事學也開始了空間轉向，空間問題的重要性日益凸顯。

托馬斯·米歇爾在1980年的研究中，借鑒弗萊的觀點，將文學空間劃分為四個層面：字面、描述、時間序列和形而上空間，為文學空間形式的分類提供了早期框架。讓·伊夫·塔迪埃表示，小說將時間特性與空間特性融合為一個整體，其內部是一種雙重結構。小說中以靜態形式出現的物體為空間結構，而時間結構則源于閱讀過程的連續性和人生經歷的時序性。羅曼·英伽登在1998年的著作中提到，文學作品具有兩個維度：一是各層次的同時展開，二是各部分的依次呈現。加布里爾·佐倫在1984年提出了敘事空間的理論模型，強調空間是讀者主動參與建構的過程。在該敘事理論模型下，他將敘事空間分為以下三部分：地理空間層次（自然地理及人文地理空間）、情節空間層次（動作及感知空間）以及文本空間（敘事結構及修辭空間）。本文以伊凡·布寧的《凈身周一》為例，結合上述空間理論模型，以此來分析文本中的空間問題。

二、《凈身周一》中的地理空間

加布里爾·佐倫認為在敘事空間中，地質學層次面是最基礎的層面。作為靜態實體的空間，它是一種具體的、可被測量、可被感知的物質形式，承載著故事的發生環境和人物的悲歡喜樂，是小說的必不可少的要素之一。佐倫認為，一個具體的空間之所以能夠存在，是因為空間內部存在一定的文本邏輯，因而每個空間內的實體，都具有重要的功能。同時，地志空間可以由一系列的對立空間概念所得出——下文中所出現的古羅斯空間和新羅斯空間，也可以是人或物存在的形式空間——下文中對女主人公家的描寫。在《凈身周一》這部作品之中，人與物的生存空間無疑是多樣的，作家曾多次通過男女主人公戀愛期間的地點轉換來展現出一個個不同的自然空間，從而具化出人物特點。

在《凈身周一》中，人物所存在的具體空間為莫斯科，可以以男女主人公的感情節點細化為三類，第一類是男女主人公共同生存的空間：布拉格飯店、埃爾米塔日飯店、大都會飯店、劇場、音樂廳、救主堂、克里姆林宮、野味市、女主人公家中、葉戈洛夫飯館、白菜會、埃爾杰利和契訶夫墓前、金帳大街、新圣女修道院；第二類則是女主人公獨自前往的空間：女子講習班、圣瓦西里大教堂、羅戈日公墓；第三類是男主人公獨自前往的空間：伊韋爾教堂、瑪麗亞修道院。也可將這些空間從歷史角度進行劃分為兩類，第一類是以教堂、公墓、修道院為主的古羅斯時期，第二類是以大都會飯店、歌劇院等為主的新羅斯時期。

作家對男女主人公并沒有賦予任何稱謂，男主人公與女主人公偶然相識于一個文學講座，他們志趣相投，心生愛慕。文中男女主人公自我性格、對待世界的看法和對心理活動很大程度上依托于外界自然空間來將其完善、填補。

通過男女主人公共同所約會的地點，能夠幫助讀者在了解人物形象起到推進和補充的作用。因此文中會出現“我們兩個都很富有，而且年輕、充滿活力，我們在一起是那么般配，以至于在餐館、在音樂會上總能招來羨慕的目光。”這樣的語句，通過男女主人公所處的空間，將他們的家世、性格、維持愛情的手段都一一交代清楚。

女主人公的家中則最大限度地反映出了她的性格特點以及人物形象。作家對女主人公的房間進行了極其細致的位置描寫“她在救世主大教堂對面一幢樓房里租了第五層拐角上的一套居室，為了從這里可以鳥瞰莫斯科城”。并且對房屋內部的裝潢也詳細的一一陳述“雖然只有兩間房，但是寬敞，而且布置得很好。第一間房被一張寬大的土耳其沙發占去了很多地方，還有一臺價值昂貴得豎式鋼琴……”女主人公的家是這部作品中最重要的一個空間，因為在這里，男女主人公度過了大量的時間，他們相互磨合感情、彼此依靠直至最終女主人公在寬恕周日的夜晚解除自己的禁欲，選擇和男主人公春宵一夜。從屋內家具的陳設可以分析出女主人公矛盾的自我性格，東方風情的土耳其大沙發和西式的豎式鋼琴將女主人公性格中所交織的東西方文化清楚的暴露出來，也展現出男女主人公愛情之中的矛盾。除此之外，女主人公所熱愛的修道院、大教堂也都紛紛出現在這些場景之中，顯然這些舊派宗教的地標點出現并不是巧合與無意，而是為女主人公最終皈依于修道院，成為一名修女成功的埋下了伏筆。

雖然只有男主人公獨自一人的空間較少，但也不可讓人忽略。在凈身周一的那天早上，女主人公讓男主人公離開家中，男主人公在伊韋爾教堂前的失魂落魄，以及消沉兩年之后又故地重游時所經過的金帳大街和瑪麗亞修道院，這一切的安排都為了讓男主人公緊扣布寧的“愛情主題”——即愛情并非是幸福，而是無盡的憂傷和痛苦的經驗。

不同的空間代表了不同的人物性格以及生存方式。作家通過刻畫具體的空間來表達人物的生平乃至人物最終的歸宿。而地志空間總是蘊含著故事的歷史，并將其深深地印刻于每一個人物的腦海之中，從而映射至讀者視野之中，使得作品人物性格飽滿、故事發生流利順暢。

三、《凈身周一》中的情節空間

加布里爾·佐倫在其研究中提出，時空體空間是由時間動態形成的空間結構，也可稱為“時空”。在此概念中包含著共時與歷時，即橫向的空間維度與縱向的時間維度相互交織。共時層面展現的是在某一特定時刻下，空間內各要素相互關聯，在同一時刻共同構成某一豐富立體的空間畫面，它們彼此依存、相互影響，是時空體空間中靜態卻緊密關聯的部分。歷時層面則聚焦于時間的流動對空間的塑造與改變，展示出時空體空間在動態發展過程中的演變軌跡。而這種演變同時作用于后續共時層面的空間構成與交互，二者在時空體空間中持續互動、循環往復。

佐倫在《走進敘事空間理論》（1984）中對共時關系具體解釋道，一些特定物體在空間中是有移動能力的，而另一些則相對靜止。靜止是相對的，從這一角度來看，我們可以將上述的地志空間理解為一個特定的空間背景；運動是絕對的，運動既可以是人物在同一或者不同的背景中移動，也可以是從一個背景轉移到下一個背景的過程。

在《凈身周一》中所出現的一些地標性建筑是靜止的，莫斯科和其內部的建筑映射著男女主人公的親密程度和對待人生所秉持的不同態度，在這些相對靜止的特定背景下，伴隨著男女主人公的行動從而形成了運動的關系。在這些靜止的教堂、修道院、飯店、房屋下，新舊羅斯的畫面躍然紙上，表達出傳統與現代、過去與現在的關系。而男女主人公本身卻是運動的，他們移動于這些靜止的背景之中，形成了新舊羅斯之間的對比，也揭示了其中所暗含的巨大差異，但最重要的是作家非常完美地詮釋了“女性·愛情”的這個主題，進而將主題升華至“國家·命運”之上，這一點尤為難得。

加布里爾·佐倫認為歷時關系需指明運動軌跡的方向。其方向是由真實行動或多種力量作用于實際行動而產生的結果，受作者意向、人物意圖和行動等因素的影響和制約。這在某種程度上也說明了一點，即在歷時這個范疇之下，社會關系、人物心理和作家心理等因素占據了一個非常主要的地位。《凈身周一》中男女主人公參觀完修道院后所去的葉戈羅夫飯館就是集上述因素的一個背景。空間記錄著人物的心情、記錄著整個城市的歷史。在葉戈羅夫飯館中所遇到“毛發蓬亂、穿的臃腫的出租馬車車夫”、女主人公講述的羅斯編年史中“毒蛇淫亂”的故事以及最后女主人公留下男主人公留宿過夜等等。而上述女主人公在一個市井飯店里提及的圣母、所說的編年史故事“毒蛇引誘-犯戒-懺悔”這個故事與圣經之中的亞當夏娃十分相似，而男主人公就是引誘女主人公犯戒的毒蛇（文中也以美蛇男來形容男主人公），也是在為后續女主人公的結局作鋪墊。其中空間還以獨特的方式展示了人們所屬的文化，例如在葉戈羅夫飯館的擺臺、神像以及回程路上的月色、鐘聲。

四、《凈身周一》中的文本空間

文本空間分為敘事結構空間和修辭空間，指文本通過敘事順序、節奏、視角等手段構建出的空間感，或是借助比喻、擬人、象征等修辭手法來創造具有特殊意義的空間。佐倫認為，在構建文本空間時主要有以下三個關鍵因素：第一是語言學選擇。語言雖然可以傳達信息，但卻無法精確至每個細節，而作者通過對空間描述的詳略也會影響空間再現的效果；第二是文本的線性順序。語言在敘述時是按先后順序展開的，這種線性特點決定了空間在文本中的運動與變化方向。這種信息的先后呈現，讓讀者跟隨敘述逐步構建出空間中人物的行動軌跡和空間的動態變化。第三是視角結構。視點影響空間重構，文本觀察空間的角度，對敘事中空間的重構有重要作用，不同的視角會形成不同的關注點。此處“彼在”和“此在”兩個概念分別指虛構空間之外的視角和虛構空間之內的視角。

在《凈身周一》中，我們很輕松就發現了作家對人物和故事情節做了一些模糊化地處理，無名的男女主人公、大量背景轉換、本該成為故事高潮的地方卻可被一筆帶過的書寫。同時，文本的線性時序由1911年至1944年男主人公的回憶和現實所拼接組成。通過人物在空間中所移動的次序來對故事情節進行梳理。《凈身周一》從男女主人公相戀的回憶寫起，以男主人公看到成為修女的女主人公為結束，在作品的整個故事之中，都指向著悲劇的結局。除此之外，文本視角的轉換也對理解這部作品有很大一部分的幫助。站在男女主人公的視角之下，我們收獲的是一段癡男怨女的愛情故事，他們相互熱愛但卻相互矛盾，甚至于將女主人公放置在今日現代的視角下有一點別扭，但正是這些矛盾和對自身精神價值的不斷追求，讓我們能夠在布寧的作品中感受到愛情的苦澀，才能夠真正地感受到感情是何滋味；但將視角轉換為女主人公時，我們便能從她的矛盾與糾結之中直觀地看到俄國的過去、現在和未來。作家將自己對國家的一腔熱愛傾注在女主人公的身上，她美麗、神秘、獨具東西方特色；作家將自己對國家的滿懷期望寄托于女主人公的身上，希望她順遂、虔誠、回到最初的模樣。

五、結語

隨著敘事學研究的深化，空間敘事學逐漸受到關注，空間元素也成為眾多作家廣泛運用的敘事策略之一。筆者以加布里爾·佐倫《走向敘事空間理論》（1984）所論述的敘事空間理論為主，結合《凈身周一》這部小說中具體的文本分析，從地志空間、時空體空間和文本空間的角度揭示了男女主人公在不同的空間之中所得到的不同發展，說明其中空間的敘事技巧，細化了人物性格特點。而佐倫在《走進敘事空間理論》這本書中還說明，空間還應該分為垂直和水平維度的分類，對于這部分具體的文本分析，需要未來進一步的分析和研究，以期能夠更加透徹地理解布寧小說中的深奧含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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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趙雅潔，女，漢族，新疆昌吉人，新疆社會科學院，研究實習員，研究方向：俄羅斯文學、文學翻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