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
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在1972年向全世界發出“走向閱讀社會”的召喚,要求社會成員人人讀書,圖書成為生活的必需品,讀書成為每個人日常生活不可或缺的一部分。1995年,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宣布4月23日為世界讀書日,致力于向全世界推廣閱讀、出版和對知識產權的保護。
在第30個世界讀書日到來之際,我們試圖以文字為舟楫,與讀者朋友們共同駛向更遼闊的精神海域——那里有文化的根系在泥土深處交纏,有思想的火花在碰撞中迸濺,更有跨越山海的心靈共鳴。今年的世界讀書日,我們邀請兩位學者與作家,共話閱讀的力量、文學的使命與時代的回聲。

朱榮智出生于1949年,32歲時取得臺灣師范大學文學博士學位,之后在臺灣師范大學、臺灣元培醫事科技大學任教,長期致力于中華傳統文化的研究與傳播,是臺灣著名國學教授。他曾任海峽交流基金會文化服務處處長,是1993年“汪辜會談”的親歷者。退休后,他在合肥生活逾10年,學國學、教國學、研究國學。
中國新聞發布:作為國學學者、國際儒學聯合會顧問,您長期從事兩岸文化與教育交流,在青少年國學教學上很有建樹。您認為經典國學著作對當代年輕人有何獨特的精神滋養?如何引導他們跨越時代隔閡,真正親近傳統文化?
朱榮智:經典是民族精神的基因,是千年智慧的凝結。年輕人讀《論語》,學的是“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處世格局;讀《莊子》,悟的是“逍遙于天地之間”的生命境界;讀《弟子規》,踐的是“入則孝,出則悌”的倫理根基。這些著作不是冰冷的文字,而是古人用一生淬煉出的生命答案。
要跨越隔閡,需用“活”的方式傳承。我曾教孩子們《弟子規》,用“出門告知父母,回家分享見聞”這樣的小事,讓他們明白經典不是教條,而是生活的指南。年輕人喜歡互動,不妨結合技術創新,讓孔子“周游列國”的故事變成沉浸式體驗,讓莊子的寓言化作動畫短片。重要的是,讓他們感受到國學不是古董,而是解決當下困惑的鑰匙——比如如何在焦慮中保持定力,如何在競爭中守住本心。
中國新聞發布:您曾多次提到“兩岸文化同根同源”,在數字時代,您認為如何通過閱讀深化兩岸青年的文化認同與思想共鳴?
朱榮智:文化是血脈,文字是紐帶。無論是臺灣的“忠孝東路”,還是大陸的“仁義胡同”,名字里都刻著中華倫理的烙印。數字時代,兩岸青年可以嘗試通過“共讀計劃”打破地域局限。比如舉辦“云端國學講堂”,連線討論《中庸》的“致中和”思想;或者發起“詩詞飛花令”直播,用李白、蘇軾的篇章架起互動橋梁。更重要的是,讓年輕人看到,我們讀的是同一部《詩經》,拜的是同一個孔子,文化的“源代碼”從未改變,兩岸青年只要翻開經典,便能找到共同的靈魂歸處。
中國新聞發布:您倡導“把國學活成日常”,在短視頻和碎片化閱讀盛行的今天,年輕人該如何平衡“快閱讀”與“深思考”?
朱榮智:快餐可以果腹,但長不出筋骨;碎片信息能填滿時間,卻養不活心靈。我每天清晨誦讀《德道經》,不是機械念誦,而是讓每一個字流入心田,化作面對紛擾的定力。年輕人不必排斥短視頻——若能用30秒講清楚《道德經》“上善若水”的智慧,何嘗不是功德?但關鍵在于,要以“深思考”為錨點。
比如讀《論語》,可以先看一段名家解讀的短視頻激發興趣,再精讀原文,寫下心得;讀《莊子》,可先通過漫畫了解寓言,再深入探究“庖丁解牛”中的哲學隱喻。哪怕每日只讀一頁書,只要常問“這一句如何用在我的生活中”,便是將經典化為了生命的養分。我曾建議學生每天要有“三分鐘閉目靜思”的時間,學而不思則罔,不然學習也會“積食”。
中國新聞發布:您1949年出生,今年已經76歲了,“讀書”在您的人生中扮演了什么樣的角色?對您的人生之路有何影響?您常談到“知止”二字,這種思想對當代青年應對內卷與焦慮有何啟示?
朱榮智:我生在新竹市,是臺灣省第三代閩南人,祖父原籍福建泉州。小學老師教我們讀《三字經》,讀到“幼不學,老何為”,那是我第一次感受到文字的溫度和力量。后來在臺灣師范大學圖書館讀到《莊子》,看到“水擊三千里”的大鵬,仿佛看見自己:一個鄉下孩子,借書頁為翼,飛向更遼闊的天空。
所以,若將我的人生比作一棵樹,書籍便是深埋地下的根系,既賦予我生命的養分,又讓我在風雨中始終挺立。所以我是少年時借書突圍,中年時以書破局,暮年時與書相守。
“知止”不是躺平,而是知所行止、張弛有度。孔子說“過猶不及”,老子言“持而盈之,不如其已”,皆是提醒我們:追逐目標時,莫讓欲望蒙蔽本心。年輕人常問我:“如何在內卷中不迷失?”我以“射箭”為喻:弓拉得太滿易斷,力不足則箭難達——唯有看清靶心,調勻呼吸,方能一擊中的。所以,工作中,不必苛求事事完美,而應像《中庸》所言“致廣大而盡精微”,既胸懷大局,又專注當下。若感到焦慮,不妨讀讀陶淵明的“采菊東籬下”,那不是逃避,而是找回心靈的節奏。

中國新聞發布:您參與過多場兩岸文化交流活動,若請您推薦一份“兩岸青年共讀書單”,您會選擇哪幾部著作?為什么?
朱榮智:半部《論語》可治心,《論語》是一定要讀的,還有《老子》《莊子》《孟子》《詩經》《傳習錄》等等。我以《詩經》為例,它是中國文學史上第一部詩歌總集,既有“關關雎鳩”的清澈,也有“豈曰無衣,與子同袍”的豪情。
如果兩岸青年共讀《詩經》,可以一起探討:為什么三千年前的愛情詩至今仍打動人心?《蒹葭》中的“伊人”是愛人還是理想?這樣的對話,既能觸摸文化基因,又能激發創新理解。在2021年安徽合肥的中秋詩會上,我與合肥的孩子們共同朗誦《少年強》,臺灣的網友留言:“隔著屏幕,仿佛聽到同樣的心跳。”若兩岸青年能共寫《詩經》新解,合奏“國風”音樂,便是用新時代的語言,讓古老的“雅言”再次流淌成連接海峽的河。
中國新聞發布:若用一本書比喻您的人生,您會選擇哪一本?這本書給予您怎樣的力量?
朱榮智:我會選《論語》。這不只是因為我研究它數十載,還因為它教會我“學”與“行”的合一。孔子周游列國,屢遭困厄,卻始終“發憤忘食,樂以忘憂”,這種境界讓我在推廣國學的艱難時刻保持信念。就像曾子所言,“士不可以不弘毅”,哪怕力量微薄,也要照亮方寸之地。我在合肥定居十幾年了,見到社區孩子因讀《弟子規》懂得體諒父母,見到臺商因國學講座重思“義利之辨”。人生本當如此,那些讀過的字句,讓我們有膽氣去叩問這個世界。
責任編輯:林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