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國際金融危機后,經濟全球化從高速推進期進入調整期,2020年暴發的疫情和隨后發生的烏克蘭危機,造成全球化進一步退潮,展現出與高潮期不同的軌跡與邏輯,地域政治沖突加劇,貿易保護主義抬頭,資本跨境流動放緩,各種矛盾和問題集中暴露,經濟全球化呈現出新趨勢新特點。
第一,經濟全球化從高潮轉入低潮。根據全球貿易預警組織(GTA)統計,過去15年,全球歧視性貿易政策數量遠高于自由化政策,各國每年出臺的歧視性貿易政策由74項增至513項,而貿易自由化政策僅由9項增至15項。
第二,全球產業鏈供應鏈加快重構。疫情引發部分國家對生產集中度提高的擔憂,采取措施推進部分產業回流。跨國公司重新審視供應鏈安全問題,在經濟效率和安全之間尋求新的平衡。特朗普第二任期大幅加征關稅,推動制造業回流,將帶來全球產業鏈供應鏈新一輪調整和重組。
第三,“全球南方”成為推動全球化重要力量。2002—2022年,發展中經濟體GDP全球占比從19.8%升至40.4%,出口占比從29.7%升至45.1%,直接投資占比從28.0%升至70.8%。越來越多的發展中國家參與到全球生產價值鏈當中,在跨境貿易與投資中的地位不斷提升。
第四,全球經濟治理體系加快重塑。經濟全球化在促進貿易投資和經濟繁榮的同時,客觀上帶來收益不平衡、產業空心化等問題,發達經濟體單邊主義、保護主義抬頭,長期處于主導地位的自由貿易理念受到“公平貿易”“對等關稅”的挑戰。世界貿易組織(WTO)等傳統多邊機制改革步履維艱,新興多邊機制和區域自由貿易協定,在推進全球經濟治理中扮演重要角色。
應該看到,經濟全球化并沒有停滯,而是以一種新的方式展開。首先,全球貿易增長速度快于全球GDP增速,2022年全球貿易占全球GDP比重達到60.74%,超過2019年的56.07%。其次,在新科技革命推動下,數字貿易成為國際貿易增長新引擎,2019—2023年,全球可數字化交付服務出口年均增速達10.8%,遠高于同期貨物貿易和服務貿易增速。2023年,全球可數字化交付服務出口額占全球服務出口的比重達到54.2%。再次,大型跨國公司的跨國指數(海外資產比例+海外銷售比例+海外雇員比例)仍保持高位,特別是大型數字企業全球化表現出巨大活力。

正如英國《經濟學人》雜志所判斷,“我們所知道的全球化正在走向終結”,而未來所開啟的則是一個新的全球化時代。無論逆全球化思潮如何抬頭,全球化既不會停止,更不會終結。未來的經濟全球化必將以新的思維、新的理念、新的原則構建新的全球化秩序。
經濟全球化進入調整期,將給中國經濟帶來新挑戰。首先,外部環境不確定性增大。特朗普第二任期加征關稅將直接沖擊中美貿易和中國經濟。如果進一步加大科技限制及脫鉤,將進一步增大不確定性。其次,全球產業鏈供應鏈調整帶來沖擊。一些國家推動供應鏈“近岸化”和“在岸化”,推進“友岸外包”和產業回遷,實施“去中國化”,給產業鏈供應鏈合作帶來新的挑戰。再次,國際經貿規則面臨新挑戰。一些國家從規制制定者變為規制破壞者,奉行單邊主義,肆意踐踏國際經貿規制,以世貿組織為核心的多邊貿易體制面臨嚴峻挑戰。
中國經濟是在開放條件下實現快速發展的,未來推進高質量發展也必須在更加開放的條件下進行。中國所具有的市場優勢、產業鏈優勢、開放優勢,為推動開放型世界經濟創造了有利條件。
第一,中國超大規模市場優勢為建設開放型世界經濟提供堅實基礎。中國不僅是世界第二大經濟體和貨物貿易第一大國,也是全球第二大消費市場。中國有14億多人口,人均GDP已突破1.3萬美元,目前城市人口規模超過發達國家人口總和,隨著居民收入水平提高和中等收入群體擴大,市場潛力和成長性將日趨顯現。一方面,超大規模市場可以攤薄制造業的研發、投資、物流、營銷、采購等成本,形成的綜合成本優勢將對沖勞動力成本優勢減弱,增強中國產業競爭力。另一方面,中國市場規模持續擴大,對外部商品和服務吸納能力不斷擴大,提升中國經濟與全球經濟互動性。
第二,中國完整的產業鏈為建設開放型世界經濟創造條件。中國已成為全球最大的制造中心和生產組織中心,近年來制造業規模穩定在全球30%左右。從供給端看,中國正在從中低端加工制造基地轉向高端制造和科技創新的重要參與方。從需求端看,中國已是150多個國家或地區的主要貿易伙伴,世界多數經濟體對中國市場的依賴度明顯提高。完備的產業體系為中國企業參與國際分工和競爭提供有利條件,也為各國企業投資中國創造了極為有利的產業和市場環境。
第三,日益開放的制度環境為建設開放型世界經濟提供支撐。改革開放是中國的基本國策,也是推動中國發展的根本動力。中國貨物貿易規模連續8年全球第一,服務貿易規模位居世界前列,外商累計在華投資設立的企業超過123.9萬家,實際使用外資20.6萬億元。中國越發展,就越需要開放。當前,中國正在穩步拓展制度型開放,推動重點領域規則、規制、管理、標準等同國際更高水平對接。
“制度型開放”是指通過對接國際通行的市場規則和標準,讓市場在商品和要素跨境流動中發揮更重要作用,以促進更高水平的對外開放。中國擴大制度型開放,旨在提升國內規則與國際高標準經貿規則的兼容性,打造透明、穩定、可預期的制度環境,為國際社會提供更多的穩定性和確定性。
一是主動對接國際高標準經貿規則。
當前,國際經貿規則加快重構,呈現從邊境措施向邊境后措施擴展的發展態勢。中國將以加入CPTPP、DEPA為契機,主動對接國際高標準經貿規則,在產權保護、產業補貼、環境標準、勞動保護、政府采購、電子商務、金融等領域實現規制、規制、管理、標準相通相容。產權保護領域,構建數字經濟時代的知識產權框架,建立以數字版權保護為核心的數字貿易知識產權體系。產業補貼領域,對標WTO規則相關規定,避免采用新的禁止性補貼,強化補貼政策的可問責性。政府采購領域,積極加入WTO《政府采購協議》(GPA),擴大政府采購對外開放。明確政府采購領域“中國境內生產”的具體標準。數據跨境流動領域,積極優化和創新數據跨境管理模式,制定低風險跨境流動數據目錄,構建數據出境的安全信任體系。金融領域,提升資本項下跨境資金流動便利性,支持浦東率先探索資本項目可兌換的實施路徑,擴大境外人民幣返程投資金融產品范圍,促進人民幣資金跨境雙向流動。
二是進一步擴大自主開放和單邊開放。
立足我國現代化建設需要,“以我為主”擴大對外開放。進一步擴大商品市場開放。加大自主降稅力度特別是中間產品降稅力度。有序擴大服務市場開放。逐步放寬電信、互聯網、教育、文化、醫療等領域準入限制,減少或取消外資在服務業持股比例限制,允許外資在更多領域設立獨資企業。有序推進資本市場開放。逐步放寬資本賬戶下的外匯管制,促進資本自由流動。穩步擴大勞務市場開放。簡化外籍專業人才來華工作和居留手續,優化人才引進政策。擴大對最不發達國家單邊開放,給予最不發達國家零關稅待遇。完善非洲農產品輸華“綠色通道”。
三是以服務業為重點推進制度型開放。
將服務業作為下一階段負面清單縮減的主要著力點,在保障產業安全的前提下,有序擴大服務業對外開放。進一步優化跨境服務貿易負面清單,推動跨境服務貿易負面清單與外商投資準入負面清單“兩單合一”。擴大電信、醫療、教育等領域的開放試點。在北京、上海、天津、廣州、深圳等主要城市取消外商獨資醫療機構限制后,逐步向全國拓展。
四是營造市場化、法治化、國際化一流營商環境。
制度型開放的目標是營造市場化、法治化、國際化的開放型營商環境,更加注重為各類企業創造公平競爭的市場化環境,更加注重建設穩定、透明、可預期的法治環境,更加注重構建與國際接軌的國際化貿易和投資規則。以世界銀行新的營商環境評估體系(B-READY)為參照,加快推進營商環境改革。探索建立適合我國國情的營商環境評價體系,補齊短板弱項,支持在法治框架內積極探索原創性、差異化的優化營商環境改革措施。
五是積極參與全球經濟治理體系改革。
積極參與世界貿易組織改革,堅定維護并不斷推動以世界貿易組織為核心的多邊貿易體制更加完善、更加有效。積極參與數字貿易、綠色貿易等國際經貿新領域規則制定,貢獻中國方案和中國智慧。
(本文作者系中國國際經濟交流中心副理事長、國務院發展研究中心原副主任王一鳴,本刊記者孫庭陽據其在中國發展高層論壇"2025"年年會上的演講整理,經本人審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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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編:孟凡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