攜 行

他背著行囊從山里旅游回來，下到盤山公路的起點，肚子突然疼了起來。

他找出隨身攜帶的腸胃寧服了幾粒，卻不見好轉，反倒越疼越厲害。他的額頭冒出汗珠，身上直打冷戰。

他捂著肚子蹲在路邊，迫切盼望有輛下山的車馬上出現在自己面前。

一輛黑色奧迪出現在拐彎處。車越來越近。他聽見車上急促的狗吠聲。

他拼命招著手。

哧溜一聲，車子在前面不遠的地方停了下來。

駕駛位的車窗落了下來，鉆出一個腦袋。那人朝他揮揮手，示意讓他上車。

狗依舊不停地叫。他怯怯地看了狗一眼，上了后面的座位。

狗從副駕駛座位上噌地站了起來，朝他大叫不止。

他往車門邊退縮，頭緊貼車窗。

“別怕！這家伙不咬人！”車主回過頭說。

他吁了一口氣：“謝謝！不知道為什么，這會兒肚子倒不疼了。”

他和車主交談起來。

車主和他住在同一個城市，也是趁雙休日上山旅游，現在回城。

他同車主交談的時候，狗很安靜，一直掉過身子扒著座椅靠背看著他。有幾次狗差點兒蹭過來向他揚起爪子，都被車主厲聲喝止了。

車主說：“這家伙是個人來瘋，想跟你握手示意呢！真搞不懂，它為啥這么喜歡你！”

走了一會兒，狗又叫了起來。它的叫聲很奇怪，叫幾聲，停下來，隨后又叫。

車子停下來。車主對他說：“你把包拿到車里來吧！”

“為什么？”他沒明白，笑著說，“放在后備廂不安全嗎？”

“有小提包嗎？”

“有的。”

車主指指狗：“這就對了，它讓你提過來。”

“是嗎？”他一陣驚訝。

“這家伙就是有這么一個臭毛病——只要是它認為的熟人帶的有小提包之類的東西，都必須放到車里來，否則它不歇氣地叫。它已經把你當作它的朋友了！”

“太可愛了！”他大受感動。世界上居然有這樣通人性的狗！

“這個家伙的爹媽基因好。據狗市老板說，為了救犯心臟病的主人，它爹跑遍了樓上樓下去敲門，硬是找到一個鄰居，銜著人家的褲腿拖到家救了主人。它是‘九胞胎’之一。抱回來花了五千多呢！”車主說著拍拍狗的頭，“值！真值！”

他小聲說：“我們家也養過狗，后來不養了。”

“怕臟？”

“不是。”

“那為什么？”

他沒作聲。

他想起了瓜瓜。

瓜瓜是他家的狗。

瓜瓜和這條狗一樣，也是一條土狗，但沒它個兒大，也許抱來的時候還小吧。他和老婆很喜歡它。兩人下班回到家，瓜瓜先撲到老婆懷里，然后撲到他懷里，跟他倆親熱的時間差不多長短。它把自己的熱情當作一個大蘋果，不多不少一人分了一半。瓜瓜也會找人握手，也會提醒他和老婆把放在車后備廂的小提包拿進車里來。最有意思的是，它懂得怎樣撒嬌。那年開春，他去山里收梨樹兜做盆景，去了不到兩天，老婆打來電話說瓜瓜想他，好像絕食了。他讓老婆叫瓜瓜接電話，他故意捏著嗓子說：“你真是一個女孩子，這么嬌氣！你再不吃飯，爸爸就不回來了！讓你嬌個夠！”瓜瓜聽了，立刻轉身去找它的飯缽。

養了瓜瓜一年，老婆不知為啥三天兩頭感冒。上幾家醫院檢查都查不出來病因。后來，無意間聽到小區有個小孩患過敏癥，也是經常感冒，兒童醫院查出病根是家里的老鼠。老婆上醫院再查，才知道瓜瓜是導致她感冒的過敏源。

送瓜瓜到狗市，老婆不忍心進去，一個人站在市場外偷偷地看。他把瓜瓜交給買家后回到老婆身邊，老婆一頭撲進他懷里號啕大哭起來。

快下車時，他向車主連聲道謝。車主笑著說：“客氣了。要謝你就謝我家點點吧，是它請你上車的。”

車主把車停下來，專門跟他講了這件事：“我跟你講講這家伙多么聰明啊。你不是攔車嗎？我沒有看見你，不是開走了嗎？它不停地朝我叫，還拿狗爪子扒方向盤！這時我才發現你攔了我的車。這個家伙就差用嘴跟人說話了！”

他身子一下子扒過椅背，抱了抱狗的頭。狗親熱地叫，舌頭舔著他的臉，一副依依不舍的樣子。

他靠在行道樹上，目送著扒在車窗上的點點遠去，淚珠在眼眶里打轉。

驀然間，他看見狗從車里跳出來，向他跑過來，嘴上叼著他的小提包。

他朝它喊了一聲：“瓜瓜！”

[責任編輯 王彥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