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朝時,長安有一位會寫詩的神仙——寒山子。寒山子,亦稱寒山。他是唐代高僧,長安人,隱棲浙江天臺山。《全唐詩》收錄其詩歌300 余首。說他是神仙,一點沒錯。所謂“和合二仙”,這二仙,一是寒山,一是拾得。
宋朝人稱寒山與拾得是文殊、普賢菩薩轉世,而在民間年畫藝人的筆下,這二位卻是童子形象,蓬頭、笑面、赤腳,滿面春風,一派天真。一個捧著盒子,一個扛著荷花。盒和荷諧“和合”的音。以前中國人結婚,喜堂上要掛和合二仙的像,寓意和氣好合,他們幾乎成了中國的愛神丘比特。
寒山與拾得曾有過一段經典的對答:
寒山問拾得:世間謗我、欺我、辱我、笑我、輕我、賤我、惡我、騙我,如何處治乎?
拾得曰:只是忍他、讓他、由他、避他、耐他、敬他、不要理他,再待幾年,你且看他。
神仙能活得這么憋屈嗎?可見他們真是凡人。走下神壇,拾得是廟里老和尚撿來的棄嬰,所以叫拾得;寒山則是個長安的科舉落榜生。
唐代選官量才有4 個標準,分別是身材豐偉、言辭辯證、書法遒美、文理優良。寒山的書法和文章都不錯,可惜個頭矮,顏值有虧,因此誤了前程。
寒山屢試不第,家人責難,朋友嫌棄,求不到功名,又割絕了人情。帶著傷痛記憶,寒山浪游天下,在大唐盛世做起了孤獨隱者。
有學者考證,寒山大約姓楊,寒山子是他的號,因為他隱居的浙江天臺山有座山峰叫作寒石山。
天臺山還有個國清寺,但寒山選擇在國清寺外獨自修行。他戴著一頂用樺樹皮制作的帽子,一身破衣,一雙木屐,對月高歌,迎風狂奔。
寒山沒錢買紙,就把詩寫到石頭和墻壁上;沒有飯吃,就到處找食。有一次,國清寺廚房里一個和尚端了碗剩飯給他吃。這個和尚也愛寫詩,他就是拾得。寒山笑而食之。從此,寒山就成了國清寺廚房的常客。拾得后來干脆準備了一個很大的竹筒,平時有殘羹剩飯,就偷偷往里面倒。寒山來了就把竹筒背回去,歡天喜地的。
寒山有詩云:“泉聲響,撫伯琴。有子期,辨此音。”拾得就是他的鐘子期。寒山的詩以前給樹上的葉子看,給水里的石頭看,給過路的螞蟻看,現在至少有拾得看了。
在天臺山待了30 年后, 寒山回到家鄉。親友“太半入黃泉”“漸減如殘燭”,在目睹了長安的滄桑變化之后,寒山重回天臺山,繼續寫詩,繼續念佛,繼續瘋癲。
那時,他的知音拾得也早就圓寂了。沒有了拾得的寒山是寂寞的:
杳杳寒山道,落落冷澗濱。
啾啾常有鳥,寂寂更無人。
寒山活了多久,至今仍然成謎。依據他“老病殘年百有余”的詩句以及其他文獻可以推斷,寒山的壽命在百歲以上。
長壽的寒山生前并不出名,大唐的詩壇沒有他一席之地。他寫詩不出名,主要原因有兩點。
一是寒山躲在山上,沒機會混大唐的詩人圈子,沒有和同時代的李白、王維等詩壇名人你唱我和打成一片,當然就沒有名氣。
二是他寫的是白話詩,太通俗,太隨性。時人因此覺得寒山的詩很沒有文化。
寒山的詩是這樣的:
吾心似秋月,碧潭清皎潔。
無物堪比倫,教我如何說。
——《詩三百三首·五十一》
千云萬水間,中有一閑士。
白日游青山,夜歸巖下睡。
——《詩三百三首·二八二》
寒山詩藝算不上高超,但是他的詩有個性,辨識度很高。因此,雖然生前寂寂無名,身后卻聲譽日隆。他死后多年才有人收集他的詩,結果,一時被人追捧,成為一代宗師,他的詩也被譽為“寒山體”。后來蘇軾、陸游等都是他的超級粉絲。他一輩子沒有正式進入哪所寺廟剃度,但是蘇州城外的著名寺廟寒山寺卻以他的號命名。
日本人在青梅山建了一座寺廟,也叫寒山寺,高仿蘇州寒山寺。在日本,寒山和白居易一樣,擁有大量的粉絲。大家公認寒山詩對日本的俳句、短歌有深遠的影響。常有日本人趕在除夕之夜到寒山寺聽鐘聲,拜和合二仙。
再后來,寒山的詩被西方漢學家大量翻譯后風靡于西方,寒山成為西方嬉皮士的精神領袖。那蓬頭跣足、風中大笑的形象讓西方人覺得他實在太酷了。在美國非常流行的《中國文學選集》里,寒山的詩最多,遠超李白、王維。
生前寂寂無名,估計寒山也不會想到他的詩歌日后會沖出亞洲,走向世界。但是寒山對于自己的詩是自信的。正如其詩中所寫:“下愚讀我詩,不解卻嗤誚。中庸讀我詩,思量云甚要。上賢讀我詩,把著滿面笑。楊修見幼婦,一覽便知妙。”哼,能讀懂我詩的是聰明人,不喜歡我詩的都是愚人。
寒山詩作的奧妙何在?其實就在于其中蘊含著豐富的佛教思想,所以寒山說“若能會我詩,真是如來母”,意思是說,如果真正理解了我的詩歌,也就真正理解了佛教的真諦!
寒山把對佛教的理解與修行的體驗和總結,都融會在通俗易懂的詩歌里了。這個科舉落榜者的詩,即使在高亢激昂的盛唐之音回蕩的時代里,也具有蓬勃生機和樸爽之美。
窮苦成癲,嬉笑成仙,寒山用一部《寒山子詩集》為自己加冕。
(摘自《唐詩江湖》,陜西人民出版社,本刊有刪節,佟毅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