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允許孩子成為自己,也允許父母擁有自我,其他的便交由時間一一解答。
“年輕人,你的職責是平整土地,而非焦慮時光。你做三四月的事,在八九月自有答案 。”這句蘊含著“人生緩緩、自有答案”的金句,便出自余世存的《時間之書》。這本書在被列入第13屆文津圖書獎推薦圖書后,又在去歲冬初煥新歸來。
余世存有很多身份,既是作家、詩人,也是學者。他畢業于北大中文系,扎實的文學功底和豐富的人生閱歷,賦予了他敏銳的感知力。他研究節氣、探討時間,并把生命經驗與親子教育結合起來。透過余世存,人們讀懂時間韻律,洞見教育真諦。
拜時間為師,人生自有答案
在余世存筆下,時間并不是懸浮于生活之外的抽象概念,而是人類生活的智慧錦囊和百科全書。余世存從雨水、谷雨、大雪等節氣聯想到大地的柔軟,又從小滿、小雪關聯到谷物糧食的自然氣息。“人們年復一年地奮斗,如果能夠把覺知投入到節氣時間中去,而不是只被畢業季、開學季、上班高峰時間、假期等裹挾綁架,我們的生命狀態會更有意義。”
《時間之書》問世5年后,余世存的家庭迎來了新成員。兒子的出生讓他的角色發生了變化,也讓他開始思考時間對于成長的重要性。
余世存閱讀了大量童書,觀察孩子的語言表達與肢體習慣,創作了《給孩子的時間之書》,為小朋友們打開了探索節氣奧秘的大門。讓孩子讀懂每個季節里節氣的意義,從而感知生命的流轉,珍惜自然萬物。
余世存是一個拜時間為師的人。1969年,他出生在湖北省隨州市的一個小村子里。
童年記憶里,農活是繞不開的日常。在與俞敏洪的一次對話中,余世存說自己除了犁田、打壩等沒有做過,其余的農活基本上都干過。“開春第一聲雷響后第7天才能下秧,早一天根不穩,晚一天穗不沉。”這些口耳相傳的農諺,像密碼般鐫刻在他記憶里,讓他自小就對時間與自然產生了天然的親近。
在考入北京大學之前,余世存用“貧瘠”來形容他所處的閱讀環境,一本《讀者文摘》已經是同學圈里最稀有的讀物了。但物質與精神生活的貧瘠并沒有影響到余世存。他排行老六,是家里最小的孩子,也是唯一考上大學的人。
與其他家庭將希望寄托于孩子身上不同,余世存并沒有什么心理負擔。父親得知兒子考上大學那天,只念叨著“積善之家,必有余慶”。
父母的松弛,讓在莊稼地里長大的余世存感受到了一種不被束縛的自由。成為父親以后,余世存也延續了父母順其自然的教育方式。盡管代際不同,但讓孩子像大自然里的植物一樣,順應時節秩序、自然生長的理念,是亙古不變的。
時間是最好的老師。余世存會和兒子一起發現時間的趣味,和孩子一起觀察并記錄日出、日落的時間和方位,拍攝不同時間段太陽的位置和光線的變化。如果不能天天堅持,就以節氣時間為觀測點去觀察記錄。一年下來,可以得到24種線索的數據和圖片。把全年節氣24幅中午太陽在天空的位置圖疊加在一起,是一個倒著寫的阿拉伯數字8,就是數學無窮大的意思;而把全年24種節氣的太陽陰線(太陽直射點的移動軌跡)放在一張圖上,就是一張本地區的太極圖。
余世存希望讓孩子領悟四時之美的同時,通過感官體會節氣的變化。“比如立春和雨水這兩個節氣可以鍛煉孩子的視覺。有的人看到的春天是灰蒙蒙的,甚至是黑色的,但是視力好、心態好的孩子,覺得眼前有綠意。”他視時間為老師,從中不斷汲取自然的學問。
耕時間之田,靜候孩子成長
余世存對親子時間尤為珍視,即便在社會時鐘的催促下,他也始終把親子時間列為優先級。他在《給孩子的時間之書》里寫道:四時皆成趣。他希望自己保持一份耐心,挖掘孩子在每個階段成長的閃光點,給孩子恰到好處的自由。
余世存基本沒有教過兒子識字,絲毫沒有正襟危坐、死記硬背式的學習。但兒子反而對漢字產生了好奇心,剛上小學,就已經認識了幾百個漢字。
有一次,兒子看著自己珍藏的奧特曼卡,清晰地念出了一個有10個字的怪獸名字,還問余世存:“爸爸你相信光嗎?”在興趣的驅動下,認字不再是被動的事,而是孩子主動去做的事。
除了游戲之外,兒子也會和余世存一起解難題。在看英文原版電影《哈利·波特》時,兒子會被陌生的詞匯和復雜的語法困住,時不時向爸爸提問。余世存毫不吝嗇在兒子面前“露怯”:“我的英語可以翻譯,但聽說能力不太好,所以我們還是要把英語學好才行。”正是陪伴兒子的過程,促使余世存把英語重拾起來。他還會在孩子開啟學業之路時,把孩子的語文、數學、英語等課程學一遍,把重要的經典和孩子的讀物學一遍,真正經歷一次再成長。“一起成長并不是說自己沒有能力、權威,父母該盡的義務必須盡,該有的學識、對世界的真誠必須表達出來,這樣才能讓孩子安心,讓孩子驕傲。”
有人覺得在家的時間太過瑣碎,缺少教育契機,因此選擇把教育孩子的機會留給老人和學校。這在余世存看來有點兒本末倒置。一次吃飯、一場對話、一次親子共讀,都可以成為一場短暫卻高質量的陪伴。耐心傾聽孩子的日常瑣事,或是一起完成簡單的家務,都能成為滋養孩子心靈的養分。
這些微小的瞬間都會被余世存用筆記錄下來。“比如他第一次看到自己流血的樣子,他第一次摔倒在地的情景。我還代他寫過日記,當然,我沒有堅持下來。兒子還批評我,說很久沒幫他寫日記了。”
盡管如今人們早已習慣使用電子產品,但余世存仍然覺得,家長要為孩子建立紙質檔案,“家里要備足夠的紙筆,讓孩子寫東西。積累的東西多了,孩子的感覺會不一樣”。
余世存相信,父母是孩子的一面鏡子。如果父母熱愛閱讀,孩子也會求知若渴;如果父母做事有條理、對人和善,孩子大概率也會以溫暖陽光的態度面對生活。在他看來,父母無需為孩子的成長偏移擔憂。自己以身作則,讓孩子培養好習慣,用時間慢慢醞釀的教育,勝過各種培訓班。
遵時間之序,立規矩成方圓
順應自然,還要有恰逢其時的出擊。很多家長以為順應就是“任由孩子擺爛”“放任孩子的天性”。其實,時間也有規矩,二十四節氣恰巧是規矩的產物。
很多人把“規矩”當作一種說教。但還原它最初的用途,規和矩都是中國人測量世界和時間的工具。比如規是測量時間的,地上放一把尺子,再豎一根竿子,叫做“立竿見影”。矩則是丈量土地用的,古人把兩個土字加起來變成“圭”字,后來演化成“卦”字,再后來演化成“掛”字。所謂掛歷,其實就是讓人有一個時間的坐標。“規和矩要合起來用,這是科學的工具。人們用科學的工具來表述人事,就有了做人應該有規矩,應該符合時間的觀念。”
有一次,余世存聽到兒子講臟話,非常驚訝。他意識到,兒子上了小學,已經學會了更進一步的表達,過去秉持的“放養”式教育顯然已無法滿足引導需求。他堅定地告訴兒子:“不要說臟話,要么別人會反罵你,要么別人會不理你。無論哪一種,都對你不好。”勸導兒子的過程,有點兒像打心理戰,需要站在“利他”的角度去分析,如果只是一味地強調“你再講臟話爸爸就不喜歡你了”“好孩子不講臟話”,其實都是站在了“利己”的角度。嘗試站在他的角度為他刻畫一個“不好”的結果,兒子當即心領神會。
兒子在校園里接觸到越來越多的人群和觀點,逐漸形成了一套看待事物的標準和觀點體系,回到家里,難免會與父母產生代際矛盾和分歧沖突。余世存第一次與兒子發生“正面沖突”是在餐桌上。“我們催他快一點兒,免得飯菜涼了。兒子卻說,他覺得飯很燙,還說每個人對事物的感受不一樣。”
余世存沒有責備兒子,他的第一反應是兒子的邏輯能力很強,擁有了獨立思考的能力,但也表達了自己的“規矩”:“一家人吃飯的時間要相互配合,節奏不能太亂。”在立規矩的同時,余世存首先考慮到孩子的意愿和想法。只要把孩子當作獨立個體來看,自然就能理性看待他們那些“不懂事”的表現了。
余世存坦言,為人父母最大的變化,就是從隨心所欲地支配時間,到為孩子的吃喝拉撒、成長教育精心規劃每分每秒,生活節奏被重新定義。但其實,養育孩子就像耕田:春天要學“生”,讓孩子在立春、驚蟄中感悟生命的意義;夏天要學“長”,芒種、夏至考驗體能,小暑、大暑鍛煉意志,即要有約束、責任和邊界;秋天要學“收”,在白露、秋分中學會分享和互助;冬天學會“藏”,在小雪、大寒時聚集能量,學會低調、內斂。也正是在這個過程中,為人父母收獲了生命中最深刻的愛與責任。
時間對每個人、每個家庭而言,都是最公平的饋贈。父母與孩子之間,像創作一部未完待續的電影,每一幀畫面都在見證生命與生命之間的退讓和碰撞。這部與親情有關的電影或許沒有腳本,也無法快進,全靠愛與智慧默默守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