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窮小

墜落

1

明顯有墜落在發生

但不是頭頂之上的東西

是身體本身在

身體中

墜落——是一個喻體

以墜落的方式

要褪去本體的柵欄

看吶，他就像一個懷抱云朵的人

那么墜落吧

也許在倒立者眼中

這是一種更為快意的飛升

2

我掙脫雪花

感知墜落正在交換鐘聲里的空間

它喚醒我眼中的落葉

額外的墜落并不能損耗

死亡的摩擦力

我記得我的影子經常

背著我去玩跳樓的游戲

它使我團緊身體像一個皮球

不知道朝哪兒滾動

3

交談有時會稀釋一個人的面孔

一個突然墜落的詞

除了剔凈意義的附加值

不會有任何損失

我接住墜落的我

像一個皮圈。

望寄

請寄一匹禮拜六的馬來。

請寄一匹馱著火焰的棗紅馬來。

此地荒涼，堪比下在月亮上的雨。

教堂被改建為立柜——里面

掛滿長短不一的歌聲。

啊果園，我快樂的青春之馬，

在里面永久丟失了。現在

樹上結滿石頭，它們榨干了我甜美的味蕾。

請寄一匹道成肉身的紙馬來。

請寄一匹被火焰鏤空的棗紅馬來。

沒有一棵樹，比“強制性

心臟驟停”站得更直。

我的祖父，曾遍訪諸省，后來隱居在了

一本康熙年間的縣志中——

青蛙蒙在鼓里，水面像一個停尸間；

啊云朵，敲擊這水面！

那里面就會跑出許多馬蹄，

急如一場下在月亮上的熱雨。

窗外，初夏咴咴而鳴，

——請寄一匹馬的傳奇來，

——請寄一匹棗紅馬的衣冠冢來。

化裝

化裝成陌生人，我來到我的

身后。那兒，聚集了如此多向我

投擲石塊的人

他們像樹一樣在陰影里走動

彼此防備著，對我的

到來充滿狐疑

下不下雨，那兒都有一股潮濕的氣息

他們用眼神包裹石塊、投擲石塊

而臉上的表情異常平靜

我也用眼神包裹石塊，但我不投擲

——只為了與他們融合進去

與之同氣相求

他們的面具開始松脫

顯然認可了我的加入。然而令人

震驚的一幕出現了：當面具從他們的

臉上徹底滑落，我看見他們之中

竟然有如許多人都是我的熟人

甚至還有我的兄弟

我逃回我的身體。把看到的景象

視為一條永不愈合的傷疤

埋在了記憶和意識深處。

我完成一切但不能完成你

我完成一切但不能完成你

我結束一切但不能結束你

——像韭菜，割了還長

——像蚯蚓，斷了更活

仿如π的

小數點后面的數字

又像彗星拖曳不盡的尾巴

無窮小

同時又無窮大

哎，假如不曾深陷絕望

我絕不會知道你就是拯救

拼貼畫。沙漏。斑鳩。情感的披肩……

——誰不是跨騎在竹竿上的風？

你不是。你是竹子本身

下雪的時候，做著好看的彎腰運動

你來自閨房

但創造出了宇宙

我不過是一粒頑石（來自《紅樓夢》？）

被你發現、打磨、撫摸、撞擊

勉強開了竅

我開始工作，像愛一樣勤勉

像愛一樣執著

然而。然而——

我完成了一切也完成不了你

我結束了一切也結束不了你。

來信

聽眾信箱里積壓了比雪花還多的意見

普遍是對天氣公開的質疑

——天空陰晴不定，像一個

古老的癔癥患者

難以解釋。難以回答

烏云像被遠程控制的動漫，壓低山岡

聽眾信箱里積滿了雪……

幾只狗側身走過

朝信箱望了望

“擔心嘴巴被麥克風卡住，我逃離了舞臺。”

巨大的幕布像一條縫隙落下

后臺再多的歌聲，也

填不滿這縫隙

因之無法完善的是回復和答案

一個有來無回的皮球；一堵消音墻

聽眾信箱內部，積雪成冰

像一個等待者

站在自己的融化里……

稍有松懈，幕布便會落下一道深淵

然而椅子上掉落的樹枝已被拖走

新的劇目即將于翌日上演

今夜回旋在這兒的風

不過是一群清道夫。

張作梗 湖北京山人。中國作家協會會員。主要作品有長詩《揚州驪歌》《小城》《紙上宮殿》等，曾獲《詩刊》年度詩歌獎、首屆反克詩歌獎、首屆浙江詩歌雙年獎主獎。參加詩刊社第24屆青春詩會、散文詩雜志社第16屆全國散文詩筆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