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eleste Ng,中文名伍綺詩,華裔作家,1980年出生于美國賓夕法尼亞州匹茲堡。畢業于哈佛大學英語系,后考取密歇根大學攻讀創意寫作課程,并獲創意寫作碩士學位(MFA in Creative Writing)。2014年小說處女作《無聲告白》獲得亞馬遜年度最佳圖書桂冠,《小小小小的火》拿下27項圖書大獎。2022年發表反烏托邦小說《我們丟失的心》(Our Missing Heart)。


伍綺詩喜歡制作微縮模型。她曾從年長11歲的姐姐那里接手了一個玩具屋,開始為它制作小小的黏土模型。在大學期間,她還通過網絡出售親手制作的微縮食品模型,以此賺取零用錢。她曾經制作過一套中式早點模型,至今仍被母親珍藏著。伍綺詩常常為小物件著迷,為了做好模型,花很多時間用心觀察事物,關注某件東西的顏色、形狀、紋理。“事實上,吸引我寫小說的原因很大程度上正是我喜歡觀察世界。”
伍綺詩喜歡用模型講故事,就像在操控一個小小的世界。微縮場景里的布置和人物提供著故事的線索和靈感,她想象住在里面的是誰,是怎樣的人?正如構思小說的過程——借助人物去思考,根據人物所處的環境和相關的事物來想象可能發生在他們身上的經歷。
《無聲告白》的第一句話就點明“莉迪亞死了,可他們還不知道。”母親瑪麗琳走進莉迪亞的房間,就像走進了隱藏線索的“微縮娃娃屋”,讀者借瑪麗琳的視角審視房間,構建關于莉迪亞的最初印象:整齊的床鋪沒有絲毫凌亂——顯然莉迪亞并非被迫離開家;墻上掛著科學展頒發的綬帶,還有印著愛因斯坦的明信片——莉迪亞對科學充滿興趣,或許成績不錯;梳妝臺上是“柔寶寶”乳霜瓶,空氣中充滿嬰兒護膚品的香甜氣味——她純真乖巧聽話,絕非叛逆少女。
由于讀者先一步得知莉迪亞的死亡,所以在最初印象形成后,巨大的懸念便籠罩而下——如何走到這一步?在莉迪亞沉入米德伍德湖底之前,究竟發生了什么?伍綺詩輕而易舉地將讀者的關注點引向過去。
這些安排折射出伍綺詩對世界的看法:只有通過了解過去發生的事,才能理解現在正在發生的一切。解釋“為什么”是故事重要的部分,它往往和過去發生了什么有關。“對我來說,過去和現在總是并駕齊驅。當我提筆試圖寫正在發生什么,接下來會發生什么,過去就頑固地試圖闖入故事。”
小說圍繞16歲少女莉迪亞之死展開,利用多重視角敘述,揭露了看似幸福完美的混血家庭里特殊的親密關系,以及每個人物隱秘的情感。伍綺詩不斷轉換敘事角度和場景,大量使用倒敘、插敘、預敘手法,引導讀者在回憶與現實間跳轉往復。
在伍綺詩15歲那年的一節健康課上,老師讓大家寫一封信給25歲的自己,他會把信保存好,十年后寄給大家。后來她果真收到自己的來信,信中問道:“你成為一位作家了嗎?”
答案是肯定的。作為目前僅出版過三部長篇小說的作家,伍綺詩的成就令人驚嘆,可稍加計算就會發現,從拿到碩士學位到2014年《無聲告白》出版,她用了8年。與筆下一些令人印象深刻的女性人物一樣,伍綺詩在實現職業理想之前,先成了一位母親。“我的兒子睡著了,我不能動,因為我一動就會吵醒他。后來我收到一封郵件,說我的故事正在參加手推車獎的評選。”那是2010年發表在《貝爾維尤文學評論》的小說《玩耍的女孩》。在此之前,這個故事被拒絕了17次。伍綺詩保留了一份表格,詳細記載著每次向文學雜志提交的故事,并稱之為“羞恥的表格”。
伍綺詩認為“我沒有看到膚色差別”這種觀點恰恰反映出主流社會對種族問題的忽視,即便這樣說的人大多想表達善意。她解釋道,人們的確因為不同膚色而在生活中處處遭受著區別對待。所以,刻意不去關注膚色意味著忽視影響對方人生的一切。
至于《無聲告白》更是寫了6年之久,先后經歷4次修訂,初稿與最終成書幾乎完全不同。初稿沒有太多情節,人物各自沉浸在悲傷的回憶中。朋友建議不妨從因果關系的角度搭建故事。伍綺詩也從作家、編劇米歇爾·懷爾德根(Michelle Wildgen)的文章里得到相似的建議。她需要先寫出重要場景,理順它們之間的關系,將情節寫成一系列因果陳述,用一件事推動另一件事,像多米諾骨牌一樣層層翻倒。
這個過程需要大量的練習和修改,更艱難的是,伍綺詩不僅要堅持創作,還要與產后抑郁癥做斗爭。“有一段時間,我以為自己永遠不會寫作了。我的孩子出生了,但我的書還沒有完成。”
無論對于伍綺詩本人還是小說里的女性人物而言,生育和母職都延長了她們通往職業追求的道路。《無聲告白》里的瑪麗琳曾試圖離開家,重啟因生育而中斷的醫學追夢路,但小女兒的意外到來擊碎了計劃,她不得不徹底放棄做醫生的理想,轉而把希望投射給最像自己的女兒莉迪亞。《小小小小的火》中的埃琳娜同樣因為四個子女的牽絆而放棄了新聞理想。她一度認為這是最正確的選擇,直到米婭出現。這個流浪藝術家貧窮但自由,獨自撫養女兒同時還擁有真正的事業。出于本人都沒察覺的嫉妒與恐懼,埃琳娜追查米婭不為人知的過去,將這個“怪胎”母親驅離自己平淡而有序的世界。
曾有人問伍綺詩,你更像埃琳娜還是米婭?伍綺詩覺得這兩個人物在自己身上不斷地碰撞著。或許埃琳娜不討喜,但她絕非傳統的反派或是米婭的“對手”,她與許許多多的女性一樣,終其一生都沒走出漫長的“8年”。
伍綺詩的父母于1968年從香港移民到美國,父親是美國航空航天局的物理學家,母親是克利夫蘭州立大學的化學家。在成長過程中,伍綺詩總是學校里唯一的亞洲面孔。當時,要買到亞洲文化元素的商品并非易事。母親非常努力地為她尋找擁有中國或者亞洲面孔的娃娃和有亞裔人物的書籍讀研究生時,朋友分享給她一個專門為領養了中國小孩的美國父母提供幫助的網站,上面列出了中餐館、購買中國玩具、竹子和其他亞洲植物的地方。每次家庭旅行中,一家人到了一個地方必然會尋找當地的中餐館,那是伍綺詩父親的最愛。“人類對故事的強烈需求讓我們的經歷變得有意義。”受網站啟發,她創作了一個關于跨種族領養的短篇小說《如何成為中國人》。用戲謔自嘲的口吻講述一個被美國母親領養的中國女孩在大學結交中國朋友,然后去中餐館了解中國文化的經歷。

伍綺詩出生時,父母已拿到博士學位,生活步入正軌,她接受美式教育,有著美國身份認同,不會說普通話或者粵語等任何中國語言。她在高中時加入了學校里的種族關系學生小組,關注種族歧視和刻板印象等話題,發現種族問題通常被默認是關于白人與黑人的,至于其他邊緣群體如亞裔、拉丁裔以及土著居民仿佛是局外人。
《小小小小的火》便揭示了主流社會在善意的表象下,對邊緣群體的漠視與誤讀。伍綺詩安排了一場大篇幅的庭審對話,在律師追問下,收養中國女嬰的麥卡洛太太竟從沒留意過為孩子購買的十幾個娃娃都是藍眼睛、金頭發,更否認這樣的設計存在種族歧視嫌疑。她理所當然地認為金發碧眼的娃娃是每個孩子都希望看到和成為的樣子,至于想要買到中國娃娃,那不是輕而易舉嗎?然而律師以自己的經驗(也是作者的真實經歷)告訴麥卡洛太太,不可能在玩具店里找到任何中國娃娃,哪怕你情愿支付任何價格。
2020年,由《小小小小的火》改編的迷你劇集播出,黑人女星凱麗·華盛頓飾演單親媽媽米婭。對此伍綺詩感到驚喜,“我在寫米婭時并沒提及某個特定的種族”,因為直接把米婭定義為亞裔女性過于簡單。伍綺詩認為劇方的選擇很明智,說明“他們不會回避談論種族”。
伍綺詩在小說中描述的大部分反亞裔情節都來自親身經歷。現在,她會利用自己的影響力在社交賬戶上為社會問題發聲,“如果人們在傾聽,我就應該嘗試談論一些重要的事情,并引起人們對那些被忽視事情的關注。”
(責編:常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