賦能視角下新型農業經營主體對新技術的獲取和應用

摘 要：新型農業經營主體是新技術創新和應用的重要力量。在賦能理論視角下通過“引進動機-獲取途徑-應用策略”的分析框架回答了新型農業經營主體為何引進新技術、如何獲取新技術、如何應用新技術三個問題，揭示了微觀主體接入新技術的過程。人力資源約束、市場環境制約、產業鏈條缺失、技術供給不足催生了技術引進動機;外部獲取、內部研發和合作研發是獲取新技術的三個主要途徑;技術培訓、數據支持、激勵機制和動態改進是應用新技術的主要策略。新型農業經營主體從技術獲取到技術應用逐步駕馭了新技術并實現價值創造，產生了“賦能”的效果，促進了降本節能、增效增產和自主創新，同時在社會層面也通過技術輸出產生了溢出效應。

關鍵詞：新技術;技術賦能;新型農業經營主體;技術創新

中圖分類號：F321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9-9107（2025）03-0104-10

收稿日期：2024-08-22 DOI：10.13968/j.cnki.1009-9107.2025.03.11

作者簡介：陶子怡，女，中國農業大學人文與發展學院博士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為農村發展與管理。

*通信作者

一、問題提出

2024年《政府工作報告》將“大力推進現代化產業體系建設，加快發展新質生產力”列為2024年政府十大工作任務之首。以技術創新為核心特征的新質生產力對農業現代化具有賦能效應^［1］，能夠升級傳統生產方式、優化加工技術流程、創新農產品流通模式和銷售模式，催生新業態、新模式，繼而實現農業產業高質量發展^［2］。2023年全國農業科技進步貢獻率達到63.2％^［3］，創新驅動和技術升級已成為農業現代化的戰略支撐和動力源泉。然而，值得注意的是，農業科技成果轉化率僅有30％～40％^［4］，這說明新技術在轉化為新質生產力的過程中遭遇到困境，致使科技資源流失，阻礙了新技術在農業產業的有效應用。

技術成果轉化為現實生產力離不開能夠有效掌握和運用現代生產要素的人力資本^［5］。城鎮化和工業化導致了鄉村人口外流和傳統小農經營不善的發展困局^［6］，新型農業經營主體（以下簡稱“新主體”）被視為重塑農業農村發展內生動力的關鍵力量，承擔了越來越多的發展期待和功能價值。有學者指出新主體具有創新性和高效性，他們有能力采用新品種、新設備、新技術和新方法，既是前沿科技的受眾，也是開展科技推廣服務的關鍵力量^［7］。因此，新技術帶來了新的生產方式和生產要素，為新主體發展提供了契機。而且，新主體能夠成為促進新技術轉化的重要力量，為農業科技成果的應用提供了新的可能性。然而，哪些因素催生了新主體引進新技術的動機？新主體是如何獲取和應用新技術的？這一過程尚未被完全揭示。本文通過案例研究探討新主體為何引進新技術、如何獲取新技術、如何應用新技術三個問題，揭示其接入新技術的過程。

二、理論基礎與文獻綜述

（一）賦能理論與技術賦能相關研究

賦能理論最早以“賦權”的概念出現在20世紀70年代，由美國學者Solomon提出，她認為賦權是賦予弱勢群體成員各種積極的權力和能力以減少或消除其無力感的過程^［8］。隨著新一輪科技革命的快速發展，“技術賦能”“數字賦能”等關鍵詞涌現，廣泛見于政治學、管理學、教育學等多個學科領域的研究中。王丹認為“技術賦能”是一種介入方式，將技術性要素這一外部資源通過技術擴散、場景改造和提供平臺等方式引入鄉村，撬動鄉村本土資源，激活鄉村發展能力^［9］。Mkinen將“數字賦能”視為一個螺旋式過程，即互聯網技術激發弱勢群體的意識和動機，提升其技能和知識水平，繼而賦能社區和其他成員。它包含賦能條件和賦能結果兩個階段，賦能條件包括意識、動機、技術、能力四個部分，賦能結果包括個人和社區兩個層面得到的改善^［10］，賦能的最終目標是使被賦能對象的能力得到激發。因此，賦能既可以作為方式和手段，也可以被視為一個過程和一個結果。

在技術賦能新主體方面，有研究表明新技術對促進新主體發展具有賦能效應，如新主體參與農產品電商能夠拓展銷售渠道，降低交易成本，進而提高利潤空間，并進一步發揮聯農帶農效應^［11］。高楊等也發現農業數字化技術利用大數據和信息化平臺促進各類生產要素的流動和有效配置，可緩解雇工、土地流轉、融資和銷售四個方面的約束，從而賦能新主體發展^［6］。

（二）技術創新擴散相關研究

新技術賦能新主體還包含著另外一個核心概念——技術創新擴散。創新擴散理論最早由美國學者埃弗雷特·羅杰斯（E.M.Rogers）于20世紀60年代提出，包含創新源、傳播渠道、時間和社會系統四個關鍵要素，這些要素構成了創新擴散過程模型，即一項創新經由擴散網絡逐步傳播給不同類型的采納者，采納者歷經認知、說服、決策、實施、確認的過程逐步采用新技術并產生創新效果^［12］，這一模型為學界研究提供了重要指導。

在知網以“技術創新擴散”為關鍵詞檢索得到CSSCI論文323篇，多集中于企業管理、新聞傳播、教育學等學科領域，以“農業技術創新擴散”關鍵詞檢索僅得到CSSCI論文21篇，可見目前農業領域的技術創新擴散研究尚未得到充分關注。本文作者梳理文獻后發現，在創新擴散的動機方面，主體采納新技術的行為是內驅力和外驅力綜合作用的結果。內驅力是采納者個人內部的驅動，比如優化投入產出比以實現利益最大化^［13］，體現了采納者個人的需求、目標和期望。外驅力涉及到創新擴散和采納的外部影響因素，如政策支持、基礎設施、生產規模、市場發育、傳播媒介、技術特性等^{［12，14-15］}。社會網絡作為技術擴散渠道，其關系緊密性、網絡結構、網絡主體角色和空間位置會影響農業技術擴散中的知識流動速度^［16］，農戶和企業之間還會形成對新技術的“同群”模仿和學習行為^［17］。

在農業技術創新擴散的過程方面，羅建利等發現合作社根據自身能力、環境情景和技術特征通過自主研發、技術引進和合作研發三種方式獲取新技術^［18］，并從技術獲取模式（內部或外部）和技術溢出（高或低）兩個角度打開了合作社技術創新過程的黑箱，構建了合作社開展技術創新的四種模式^［19］。技術擴散的過程中隱含著“再生和繁殖”，并且采納者二次開發和創新產生的私有性技術和知識還能夠通過技術溢出和再擴散轉化為公有性技術資源^［20］。所以創新擴散過程是動態螺旋而非單向線性的，創新擴散進入到采納階段并不意味著結束，終點也能成為新的起點。在技術擴散的效果方面，技術創新和應用促進了合作社生產效率改進、品牌聲譽提高、業務范圍拓展和社員增收^［21］，并且大部分創新產生了溢出效應，具有一定的社會績效^［19］。

總體而言，當前以新主體為技術賦能對象的研究較少，所以技術賦能研究存在主體性缺失的問題，研究對象多定位于鄉村產業等宏觀層面，以微觀主體為切入點的研究較少，對于技術獲取和應用的過程研究較少。然而，新技術要真正轉化為現實生產力離不開新主體的行動，因此以新主體為對象研究技術賦能具有重要性和必要性，創新擴散理論為本文建立分析框架提供了重要參考。

三、研究設計

（一）分析框架

本文的新技術指農業生產、加工和銷售環節中采用的新品種、新設備、新工藝和新方法。本文借鑒賦能理論中的賦能過程和賦能結果的分析思路，在賦能過程部分引入創新擴散理論的關鍵要素“創新源”“傳播渠道”“創新實施”，提煉出“引進動因-獲取途徑-應用策略”邏輯鏈條，據此識別新主體引進新技術的動機，探尋其通過哪些途徑獲取新技術，然后又采取了哪些策略有效運用新技術。賦能的結果即技術應用產生的創新績效。

（二）案例概況

本文中的案例材料來自于2023年7月在湖南和山東省12個縣（市、區）的調研，調研采用深度訪談和觀察法。案例資料除訪談收集到的一手資料外，還包含宣傳資料、內部資料以及微信公眾號等二手資料，資料來源具有多樣性，能夠形成三角驗證。訪談對象為新主體的主要負責人，此外還涉及了政府部門、農業產業園區的相關負責人，累計獲得了37個新主體案例，其中農業企業32個，合作社4個，家庭農場1個，涵蓋農業、畜牧業、副業、漁業四種農業產業類型，包括生產和加工，使用的新技術涉及新品種、種植養殖技術和工藝、新型生產工具、自動化硬件和軟件、數字化技術等。

（三）研究方法

本文是多案例研究，為了最大程度地挖掘案例資料，借助扎根理論的研究方法進行了兩輪編碼。扎根理論是一種定性研究方法，采用自下而上的方式，在系統收集資料的基礎上對數據進行歸納分析，尋找反映社會現象的核心概念，從而形成理論^［22］。這種方法既能扎根于過程性數據又具備“概念化、類型化和理論化”的功能，在理解復雜社會現象方面具有顯著優勢^［23］。本文應用此方法能夠在大量質性資料中識別關鍵要素，更深入地挖掘新主體獲取和應用新技術的過程機制。該方法具體操作流程如下：首先根據資料性質和來源對所有資料進行編碼;其次，詳細閱讀37個案例并進行初始編碼，將原始資料按照其本身的呈現狀態提取出161個原始概念，經過同類項合并歸納為41個副范疇;最后進行關聯編碼，尋找副范疇之間的關聯并進一步提煉為主范疇。根據分析結果，隸屬于引進動因的主范疇有 4個，隸屬于獲取途徑的主范疇為3個，隸屬于應用策略的主范疇為4個，賦能結果的主范疇有4個。

四、新型農業經營主體獲取和應用新技術的過程分析

新技術的興起和發展能夠為經濟增長提供新的動力，新主體為了保持競爭優勢，往往通過技術創新實現突破，這個過程是如何進行的？本節將按照引進動因、

農村勞動力匱乏勞動效率欠佳人工成本高昂消費者偏好改變市場規模有限市場競爭激烈填補市場空白國際市場認證嚴格初級農產品利潤空間小苗種供應不足優質原材料缺失農機質量較差農機補貼目錄不完善獲取途徑、應用策略的分析框架揭示其中的關鍵因素。

（一）引進動因

在引進動因部分，通過扎根編碼共得到13個副范疇，根據范疇之間的關聯程度和相似性又歸納為4個主范疇（見表1），呈現了人力資源約束、市場環境制約、產業鏈條缺失、技術供給不足對技術引進的驅動作用。

1.人力資源約束與調整優化。傳統的農業種植在播種、施肥、灌溉、除草、收割等環節均依賴于人工勞作，隨著大量農村人口向城鎮轉移，農村空心化問題凸顯，農業就業人員大量減少，對勞動密集型的農業帶來了嚴峻挑戰。湖南從事平菇種植和農產品加工配送的LF企業 負責人介紹：“目前請個工人很難，南方丘陵地形居多，請五六十歲的老年人，如果工作過程中有個三長兩短就需要企業負責，請年輕人他們又不愿背鋤頭、拿鐵鍬、面朝黃土背朝天到農田里面去干活。我們這西瓜田一種就是幾十畝上百畝，去哪找這么多人工肩挑背扛，根本不現實，這個問題唯一的解決辦法就是農機具。”（A32LF230713） “年輕人不愿干，老年人干不了”揭示了農村勞動力匱乏的現實問題，加之作業過程中打農藥和播種等很多環節費時費力，導致人工成本居高不下。如山東種植龍椒的DF企業負責人表示“最痛苦的事是打農藥，每個棚4畝地打藥要花三四個小時，人累得不行”。而且，不少糧食生產主體發現人工播種精準度難以保證，播種間距不一導致土地資源浪費。勞動強度大且勞動效率欠佳體現了人力資本配置效率低下，因此新主體希望加快應用農機具以調整和優化勞動力結構，減少和降低傳統農業的勞動時間和勞動強度，突破人力資源約束。

2.市場環境制約與機遇把握。有市場才能有盈利，市場環境會刺激農業經營主體采用新技術來適應新趨勢，其中既有制約和挑戰，也暗含發展機遇，具體分析如下：第一，市場需求是一個重要的創新來源，多數新產品都是在需求識別的基礎上產生的。隨著經濟水平提高，人民群眾從“吃得飽”向“吃得好”的追求轉變，對食品安全、品質的重視引導生產者采用更加綠色的生產方式。例如，山東生產番茄的CJ企業了解到粵港澳大灣區消費者追求無農藥殘留的番茄，于是引進了熊蜂授粉替代激素授粉;山東生產食用菌的KR企業看到繡球菌在火鍋市場需求旺盛，便開始研發和生產此類菌種。因此，消費者偏好中隱含著新主體技術創新的機會。第二，單一產品的市場體量達到一定程度后難以再突破，需要產品多元化發展。山東省SG企業的芝麻油由于其產品特性在市場上消費周期較長，消費頻率較低，市場規模有限，陷入增長乏力。因此該企業通過芝麻深加工開發多元產品和挖掘細分市場，創造了新的利潤增長點。第三，市場競爭激烈，尤其是季節性農產品在旺季大量上市時價格低廉，生產者利潤微薄。湖南LMJT企業發現冬季很少能在市場上買到本地辣椒，于是瞄準市場空白，致力于研發辣椒越冬技術填補冬季市場，使企業在激烈的競爭中脫穎而出，“打破辣椒春夏沒人要，秋冬沒人吃的怪圈”，賣出了翻倍的價格。第四，嚴格食品質量認證，接軌國際標準引進先進檢測設備，出口合格產品。山東生產堅果炒貨的XCW企業從德國進口X光篩選機，提高檢測精準度以達到出口歐盟的標準。

3.產業鏈條缺失與提高附加值。農業全產業鏈中，生產、加工、儲存、運輸、銷售等多環節只有緊密協作才能獲得系統效益，實現可持續增值，但現實中新主體面臨著產業鏈上游或下游缺失兩種情況。第一，新主體處于產業鏈中下游，上游環節缺失。比如，種植端質量無法得到把控，優質品種和原料供給不足，會導致中下游加工產能被稀釋^［24］。因此，新主體希望向上游延伸產業鏈，將原料供應環節納入企業內部實現縱向一體化，降低成本，控制農產品質量安全。山東從事面粉加工的TC企業負責人稱：“想磨好面必須要有好原糧。我們現在的系統和工藝都沒問題，想要加工出高品質的面粉，要從原糧這一塊去著手。我們要從品種和原料上布局，在最初生產端就一定要把它做好。”（A13TC230706）第二，生產主體停留在初級農產品階段，產業鏈下游環節缺失。此時，下游的加工和銷售主體在市場中具有更多議價權，往往憑借其優勢地位將價格波動帶來的風險轉移給身處產業鏈上游的主體。收購價格一旦被壓低，生產者為了避免新鮮農產品過期只能賣出，導致收益受損^［25］。因此新主體希望向下游延伸產業鏈來擴大利潤空間和減少收益的不穩定。從事蔬菜種植和加工的湖南LF企業引進烘干、制粉、干菜等加工技術，就是為了開發多樣化和差異化的農副產品，通過加工和包裝提高農產品附加值，從而在價格上和交易時間上獲得了一些主動權，既能在行情不佳時增強對價格波動的抵御能力，還能提高定價空間從而分享產業鏈下游的利潤。

4.技術供給不足與創新需求。高質量技術供給不足限制生產經營活動，主要體現為農機補貼目錄尚不完善，農機質量較差，無法滿足生產需要。湖南LF企業引入了補貼目錄中的軌道車，但在實際使用過程中機器維修率相當高，使用壽命短，并且存在很大的安全隱患。在運輸過程中走到坡度較陡的路段難以剎車，導致員工受傷。部分補貼目錄中的農機沒有產品實物和購買渠道，某些新技術只能依靠自己研制。湖南LF企業負責人稱：“創新農機目錄里面有一個專用的板塊叫做果蔬作業平臺，但是有名無貨，到哪里都搞不到，它是進了農機補貼，卻沒有明確補貼的數額，這種機組比較適合南方的農業，迫不得已我們和中南大學共同設計開發這個產品，我們提供應用場景，出經費，他們提供科研。”（A32LF230713）

（二）獲取途徑

在獲取途徑部分，通過扎根編碼得到8個副范疇，可以總結為3個主范疇：外部獲取、內部研發和合作研發（見表2）。

1.外部獲取。本文將新主體通過合作、購買或許可等方式從外部獲取技術、產品或知識的途徑視為外部獲取。外部獲取又包含國內購買、國外進口、委托定制、政府推廣四種方式。自身研發能力比較薄弱的主體一般會選擇直接從國內或國外市場購買已有的技術，直接投入使用。從國外市場引進往往是因為某項技術在國內發展尚不成熟，如所調研的畜牧養殖主體均從國外引進擠奶設備，因為國產機械設備的質量、使用壽命、精密程度與國外差距較大，不能滿足生產需求。委托定制是指主體沒有研發能力，委托給第三方企業基于主體的個性化需求和具體生產場景一對一設計，如大部分新主體所使用的數字化管理軟件是找專業公司量身訂制的。除此之外，新主體還有一個重要的外部獲取渠道——政府推廣，科技特派員和基層農技人員為生產主體提供實地指導。山東種植地瓜的BY家庭農場參與了山東農業大學教授對當地農民的授課，內容包含品種、技術、儲存和加工。政府示范項目還會為經營主體無償引入新技術，如山東生產蔬菜的BM合作社通過農業局綠色高質高效創建項目引入了物聯網監測、滴灌、噴灌、水肥一體化設備等新技術。山東BY家庭農場負責人稱：“每次培訓人都滿滿的，因為這邊種地瓜的大戶很多，只要一通知有大專家來，他們都很積極，有好多是奔著新品種來的。”（A16BY230706）

2.內部研發。新主體也能夠成為技術創新的重要主體，憑借自身專業知識、前期資本積累和能人引進進行自主研發。湖南養殖小龍蝦的WHY企業負責人是水產專業畢業，利用梭子蟹、帝王蟹等進行小規模實驗，經過三年的探索成功研發了小龍蝦越冬技術，逐步從小規模實驗到中試到大規模投入生產，還通過兩年摸索研發出了荷蝦共生養殖技術。另外一種方式是經營主體先從市場上購買廢舊機器，然后利用專業知識進行改造升級。山東BY家庭農場為了節省成本，花費不到2萬元收購久保田的廢舊機器，然后在此基礎上進行改裝，發明了撒肥機，相比花費十幾萬購買8噸以上撒肥機，改裝創新只需要3萬元左右的成本，撒肥量從3噸到十幾噸不等，普通化肥和農家肥皆適用。

3.合作研發。合作研發是指主體不具備獨立研發的能力，因此基于技術需求與外部主體共同開展研發，雙方資源共享、知識互補、風險共擔，根據合作對象不同可以劃分為校企合作和企業間合作。校企之間主要以產學研合作為主，高校能夠提供科研支持，并借助企業提供的應用場景在地化開展研究，企業提供場地、生產數據、實驗設備、工作場所，雙方實現資源共享和優勢互補，促進科技成果從實驗室走到田地工廠車間。企業間合作也是合作研發的重要方式，比如湖南種植柑橘的DJH企業與互聯網公司阿里合作建立了數字果園，共同研究氣候、土壤數據的采集、分析和建模技術。

（三）應用策略

技術獲取并不意味著技術轉移過程的結束，新技術必須完全融入主體的生產經營活動才能發揮效用^［26］。有些技術被新主體引進后能直接應用，而有些還游離在組織生產流程之外。因此，新主體需要采取數據支持和動態改進的策略促進新技術逐步融入實際生產場景，此外還需要通過技術培訓和激勵機制等手段加快組織內成員熟練使用新技術，才能真正實現價值轉化，將新技術有機融入組織內部和生產場景（見表3）。

1.數據支持。數字化技術尤其需要在地化和本土化的適應性調整。比如智能溫室大棚的主要功能是利用傳感器采集大棚溫、光、水、氣、肥等實時數據，通過數據分析對棚內設施下達操作指令，提供適宜作物生長的環境，實現科學化控制和集中化管理^［27］，因此前期的數據積累和數據分析模型構建是應用的基礎。山東從事番茄種植的CJ企業從荷蘭引進溫室大棚，前期因為沒有充足的番茄種植數據積累，缺少生長數據模型，所以并未完全實現自動化、智能化。該公司經過四年的探索，對生長情況進行嚴格的記錄，最終掌握了番茄的生產數據。山東CJ企業負責人稱：“設備可以看著說明書去使用，但由于引入國內之后環境發生變化，需要根據新的環境去調節和設定參數值，因此所有的種植數據和生產環境數據都是空白。雖然硬件設施都配備上了，但對這些設施進行自動化控制的建模、編程、算法等軟技術還跟不上，因為缺少底層數據，底層數據是設計模型的基礎。”（A1DZCJ230703）不同作物對生長環境的要求不同，同一作物在不同地區的環境需求也不同，技術應用的場景具有復雜性和特殊性，這需要生產經營主體對技術進行在地化轉換，自己補足數據空白，否則就會陷入有硬件設施但無軟件技術的窘境。

2.動態改進。很多企業從高校引入技術成果后發現與應用場景不適配，因為實驗室環境與實際生產環境不同，從實驗室成果到實際應用場景實踐也不是簡單的等比放大，所以導致新技術“不接地氣”，因此需要在實踐中不斷調試。湖南LF企業借助農業農村部數字農業項目的80萬元資金與杭州大學和蘇州大學合作研發果蔬作業平臺，第一代機器和第二代機器雖然符合圖紙設計要求，但在實際應用過程中發現機器太龐大無法下田。之后企業自己投入120萬元與中南大學合作研發，機器已經設計完成，但是設備的視覺識別系統和抓斗有一個數據積累和學習的過程，還需要搬到實際生產場景中讓機器進行學習，建立數據庫。技術應用有可能會遭遇現實困境，引出新的技術問題，需要進行適應性調整實現技術與場景融合。例如無人駕駛除草機只能在單一作物農田中應用，對于從事大豆玉米帶狀復合種植的山東XB合作社，新的問題暴露出來，“由于玉米是單子葉植物，大豆是雙子葉植物，沒有同時適用于單子葉和雙子葉的除草劑，不能同時除草”。合作社通過自主探索在機器上安裝了物理隔簾，如噴灑大豆除草劑時，用簾子阻擋藥劑噴到玉米上，從而解決了這一問題。

3.技術培訓。勞動力素質與技術不匹配會導致技術應用失敗，向人力資源進行投資是關鍵。一方面，要逐步改變組織成員的思想觀念，促使成員以開放的態度采納新技術。另一方面，要提升組織成員技能水平，保證能夠獨立操作和使用設備。山東從事小麥種植和面粉加工的MX企業成立的合作社為了提高小麥品質，在基地推廣新品種，而社內成員長期種植高產麥的行為習慣導致他們認為優質麥不高產，不愿做出改變。合作社定期對社員開展培訓，幫助他們了解優質麥與高產麥的區別，逐步轉變傳統生產觀念。山東RZ企業從荷蘭引進智能環控設備用于雙孢菇生產，國外專家現場安裝調試了幾個月離開后，團隊成員接手設備，但因為欠缺相應技能導致操作失誤，于是企業又聘請了國外專家團隊指導。

4.激勵機制。為了加速新技術的普及和應用，經營主體會采取激勵手段提高組織內成員采納新技術的積極性。一方面，通過風險共擔機制降低技術采納可能帶來的風險，另一方面，通過小規模試驗展示技術應用成效，利用示范效應吸引更多成員參與。山東MX企業在合作社內推廣小麥新品種時為了打消農民的疑慮，免費提供種子的同時保底收購，無論最終產量多少、生產過程中是否遭遇了霜凍等天災導致減產，都給予每畝700元保底收入，農民受此激勵逐漸開始試種新品種。湖南生產雞樅菌MMD企業成立的合作社為菇房引進了5G智能控制設備，為了讓農戶采納以實現大數據智能生產管理，首先選擇了4位農戶進行實驗，并采用了不同的資金投入模式提供多元化的參考模板，其中一位農戶在出菇期取得了顯著收益，吸引了50多名農戶報名參加實驗。湖南MMD企業負責人介紹：“其中一位參與了實驗的農戶，改造菇床共計投入28.3萬元，整個出菇期共產出了16 800斤菇，企業不論等級按保底價格進行收購，實現了單季毛利6.3萬元，一年可種三季，實際收益達到19萬元。固定投資的成本分三年收回，每年收9～10萬元，前三年農戶純收入在9萬元左右，三年之后固定成本全部收回，每年純收入能達到19萬元。資金投入方面各種形式都有，比如有農戶自己投入全部資金，有的農戶使用政府的鄉村產業銜接資金，銜接資金收回之后還能夠進行復投，用于下一戶發展;還有農戶使用政府資金扶持5萬元，銀行專項貸配套，通過這個實驗項目做了不同情況的樣板。”（A31MMD230713）

五、賦能效果

賦能能夠增強被賦能對象在資源獲取、控制和管理方面的能力^［28］。新主體從技術獲取到技術應用逐步駕馭了新技術并實現價值創造，達到了賦能的目標，在個體層面實現了降本節能、增產增效和自主創新，同時在社會層面通過技術輸出產生了一定的溢出效應（見表4）。

（一）新主體層面

新技術為新主體的個體發展實現了降本節能和增產增效雙向賦能。一方面，在生產成本上做減法，降低人工成本、能源成本、水肥成本等，并提高了資源利用率。湖南從事水稻育秧和腌制菜加工的LSTX企業采用“育種點播機+循環預案床”配套裝備替代了傳統人工育苗流水線，每條流水線節省人工5～6人，一個小時就可以完成傳統人工一天的工作量。部分果蔬種植企業和奶牛養殖企業推進廢棄物循環利用，既能控制損耗，節省企業成本，還能實現綠色可持續發展。山東生產奶制品的SJ企業實行糞污資源化制沼發電，產生的沼氣經過脫硫處理后用來發電，沼渣作為牛床墊料，沼液通過地下管網送到農業園區用來為有機蔬菜和水果施肥。另一方面，在生產效率、產品質量、空間利用、生產周期上做加法，拓寬利潤空間。第一，利用新技術實現生產過程自動化，提高生產效率，如從事育苗育秧產業的經營主體運用移栽機、播種機、機器臂等新設備實現流水線自動化育秧育苗，節省人工的同時大大提高育苗效率。第二，通過精細作業和綠色技術提高產品優質率。湖南種植水稻的JH企業運用播種機、插秧機、施肥機、植保無人機、收割機、水肥一體化設施等實現耕種管收全程機械化，提高生產效率和作業精細度，每畝優質率提高30%～40%。第三，通過立體化種植方式促進空間開發，最大化提高土地資源利用率，提高單位面積產量。山東生產果蔬的KY企業的立體草莓栽培模式可根據需求選擇合適的層數和排數進行種植，能夠充分利用棚內立體空間，單產是單層種植的5～6倍。第四，運用現代化設備、創新栽培模式、培育新品種等方式還能改變作物的生長周期，增加產量，提高收益。湖南WHY企業在龍蝦冬眠期采用恒溫養殖設備使小龍蝦存活期延長3～5個月，冬季錯峰上市收益能提高十倍左右。

此外，伴隨著技術引進和應用，新主體的技術水平和創新能力不斷提高，通過自主摸索逐漸實現獨立研發。山東生產番茄的CJ企業引進荷蘭環控模型后經過四年的探索掌握了數據分析和模型構建的底層邏輯，逐步研發出具有自主知識產權的水肥一體化系統、高壓噴霧、采摘車等現代農業智能裝備，同時也在一定程度上提高了技術國產化替代率。

（二）社會層面

新主體進一步的技術擴散彌合了不同人群和不同地區的技術鴻溝。農業經營主體既是技術創新主體和科技成果的受益者，同時也是技術示范與推廣的基層單元，他們率先使用新技術，通過良好的技術示范效應，激發其他生產者的學習和模仿，實現從少數人掌握到多數人共享的技術擴散。新主體在應用新技術的同時逐漸具備了一定的技術供給能力，通過技術輸出帶動農戶等小型農業經營主體創新生產模式，將小農戶納入農業產業鏈，實現合作共贏，并通過技術培訓提升周邊農民技術能力。湖南MMD企業通過“龍頭企業+村集體合作社+農戶”的新型合作發展模式，實施5G智慧化珍稀食用菌產業化試點項目。農戶提供閑置的房舍或養殖場地，村集體投入資金48萬元由村級股份經濟合作社進行設施建設，企業提供菌種和種植技術，帶動農戶升級種植模式，并保底收購產品。

農技推廣具有明顯的空間溢出效應^［29］。經營主體可以通過技術入股、技術輸出以及創造技術知識產品等方式輻射其他地區，彌合區域之間的技術鴻溝。湖南LMJT企業與湖南省農業科學院合作升級了辣椒越冬栽培技術并起草了“湖南辣椒”秋延栽培技術規程，目前越冬辣椒核心示范區110畝，通過技術輸出，帶動長沙地區種植超2 000畝，湖南地區種植超5 000畝。

六、結論與討論

新主體作為實現鄉村振興和農業現代化的重要力量承擔著多重角色，既是采納新技術的關鍵主體，也是技術創新的重要來源，同時能夠進一步發揮技術擴散的重要功能，促進農業技術和知識的跨區域和跨主體流動。人力資源、市場環境、技術供給和產業鏈條四個方面的約束激發了新主體引進新技術的需求，從追求市場競爭優勢的動機出發，新主體希望通過引進新技術來“開源節流”，即優化要素配置、節約成本、增加利潤來源、拓寬增收渠道。三個技術獲取途徑反映了新主體在自主創新能力上的差異：缺乏創新能力的主體采取外部獲取途徑，無法獨立創新的主體采取合作研發途徑，能夠自主創新的主體采取內部研發途徑。技術應用并非一勞永逸，本文揭示了新主體為實現場景融合、提升技術適用性而采取的數據支持、動態改進、技術培訓和激勵機制四個應用策略。研究還發現，部分新主體具有自主創新的能力，在應用新技術的過程中采取了再創新的策略，成為技術成果進一步擴散和推廣的重要節點。然而，在獲取新技術方面，新主體面臨著農機補貼制度不完善、校企成果轉化不充分、科技推廣作用有限的問題。在應用新技術方面，新主體還受制于人才短缺、數據支持不足、基礎設施不完善、金融支持乏力等因素。為了暢通新主體獲取和應用新技術的過程，本文提出以下優化路徑。

1.激發新主體創新、引進新技術的動機。（1）加快短板領域的農業技術研發，緩解新主體無機可用的困境，對研發短板農機的新主體給予補貼，協助這類企業對接農機裝備類科研院校開展協同攻關，對取得重大研發成果的企業給予獎勵，激發企業自主創新的動力。（2）完善農機裝備制造質量規范標準，加強質量監督管理，提高國產農機設備的質量水平。（3）通過財政補貼、稅收減免、技術推廣等方式降低新主體引進和采納新技術的成本。

2.加強技術有效供給，提高新主體的技術獲取效率。（1）建立農機補貼目錄管理平臺，開通農機使用者建議和反饋通道，及時更新目錄，淘汰老舊、低質量機器，納入高性能優質農機;合理制定農機具補貼力度，按農機質量、性能、價格實施不同梯度的補貼比例。（2）推進產學研協同創新，堅持問題導向，采用企業出題，科研院校答題、企業判卷的方式進行技術研發和應用;強化高校和科研院所的社會服務職能，鼓勵成立技術轉移中心、知識產權中心等部門，建立專業的知識產權轉化管理隊伍，促進高校科技成果轉化。（3）完善技術推廣服務，做好需求調研，實行雙向選擇;適當延長科技特派員和農技推廣人員的服務期限，與企業建立長期對口幫扶關系，同時優化科技特派員和基層農技推廣人員的工作內容，減少行政性事務。

3.加強技術應用配套要素支撐，減少新主體應用新技術的障礙。（1）加快技術人才引進，完善人才保障措施，在就業補貼、配偶子女落戶、住房保障等方面給予支持，同時優化鄉村發展環境，加快公共服務設施建設，吸引人才到鄉村工作。（2）構建標準化農業大數據體系，分步構建各個產業領域的數據資源庫、全產業鏈環節數據庫、產地環境數據庫;重視農田基礎數據的整理工作，打造農田建設管理信息系統，建立健全數據共享機制和申請程序;支持新型農業經營主體搭建涉農數據交易平臺，開展大數據社會化服務。（3）完善農業基礎設施，加快推進高標準農田改造和機耕道建設，打造土地平整化、田塊方正化、生產宜機化的作業場景;結合農田面積、糧食產量等數據合理規劃布局社會化服務中心，配套建設晾曬場、烘干中心、農資農機放置場所、糧食儲存中心等服務型設施。（4）建立多元化的投入機制，鼓勵金融機構提供農機貸款等信貸產品，并針對新主體開發定制信貸產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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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cquisition and Application of New Technology by New Types of Agricultural Operators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Empowerment

——A Grounded Research Based on 37 Cases

TAO Ziyi，WANG Libin^*

（College of Humanities and Development Studies，China Agricultural University，Beijing 100193，China）

Abstract：New agricultural operators play a crucial role in technology innovation and application.From the perspective of empowerment theory，this paper answers three key questions： why new agricultural operators introduce new technologies，how to acquire them， and how to apply them.The paper uses the analytical framework of “motivation for introduction，acquisition pathways and application strategies”， based upon grounded theory approaches.The results show that constraints related to human resources，market environments，fragmented industrial chains， and inadequate technology supply drive the motivation for technology adoption.New agricultural operators utilize three primary approaches for acquiring new technologies：external acquisition，internal research and development，and cooperative research and development.In the application phase，they implement strategies such as technical training，data support，incentive mechanisms，and iterative improvements to effectively integrate new technologies into their production and operational processes.From technology acquisition to technology application，new agricultural operators have gradually mastered new technologies and realized value creation，creating an “empowerment” effect，promoting cost reduction and energy saving，increasing efficiency and production，and realizing independent innovation，while generating a spillover effect at the society level through the export of technology.

Keywords：new technology;empowerment;new type of agricultural operators;technology innovation

（責任編輯：馬欣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