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 [組詩]

開花的夜晚

開花的夜晚也是

落花的夜晚。香氣如野獸

孤寂之人也禁不住

滿身花朵。她不停地摘下花朵

可花朵總是越來越多

越來越圓

紅顏色綠顏色黃顏色的浮云在身上直接變成了泥土

又酸又軟又甜

孤寂之人也禁不住

吐出舌尖

她一會(huì)兒在河流之上一會(huì)兒又在

河流之下

真美啊，滿河流都是媽媽

滿河流都是微笑側(cè)身的祖母

哎 呀

哎呀，我再次夢到了魚群和花朵

這樣的夜晚，干凈又富裕

這樣的夜晚，忍住花朵

忍住羽毛。忍住火車在黑夜穿過平原的

那種蠕動(dòng)和搖擺

忍住一個(gè)胎兒剛剛還是

佛祖的前身

忍住想念

這樣的夜晚

我再次夢到父親和父親的家族

我再次成為一個(gè)

被養(yǎng)育的人。我面帶微笑

將一路收購麥根上所有的黑棺

和暗井

一 月

一月，這個(gè)健康的人長出白霧

長出玻璃，長出電鉆

墻壁里有隧洞。他在那里成夜成夜

啃指甲

這個(gè)健康的人生病了

他說他等候已久

他帶來的蔬菜水果和魚肉

都是可疑之物

他說他自己也變得

面目全非

他從太極館回來

背著陰陽魚。他說

他脊背疼痛，膝蓋疼痛

心臟疼痛

他說他無法治愈，瘟疫之后

他重新認(rèn)領(lǐng)了自己的善良

和寬容

雨 天"

這樣的五月有些遲疑

這樣的五月不可以解衣

沒有人把花朵插上鬢角

沒有笑聲

也沒有人把小貓小狗抱在臂上

小貓小狗不出現(xiàn)

麻雀蜜蜂蝴蝶不出現(xiàn)

黑黑的大燕子小燕子不出現(xiàn)

又是黃昏

花瓣被雨水變成一束斑駁的、透亮的燈光

而我媽媽正坐在遙遠(yuǎn)的棉花里

用木魚敲腿

子 時(shí)"

睡不著

就聽雨

雨聲太大太急促

太嘈雜太丑陋

我有些疑惑有些憋屈

就嘆息

就揪頭發(fā)捏眼眶搓耳垂兒

小房間越來越窄越來越低

越來越黑暗

我形跡可疑

干脆模仿一攤水回到大地深處的

那種吸吮和漏滴

上天。我已經(jīng)聽了一白天的雨了

它讓我忽然變得沉重且充滿警覺

我再次睜開眼睛

我不過是想看到鮮花想嗅到花香

而月季就在樓下

它開了一半的骨朵兒被拆解

雨水把它們打爛

雨水把院子埋住

雨水把我的小城粉碎

在這樣的夜晚

我不是失眠而是醒著

我在房間剝蠶豆

我在房間剝蠶豆

一邊是豆莢豆皮，一邊是

剝出來的，小小的腎

我兩手沾滿它們青綠色的

漿液和泡沫

它的甜味淡而疏遠(yuǎn)

是喜悅和憂傷的樣子

每打開一個(gè)豆子，都會(huì)遇到胎兒

和母體長在一起的樣子。血液輸送著血液

骨髓輸送著骨髓

而胚芽淺淡顯露，是引線也是傷口

五月的大雨下了一天

又下了一夜

雨過天晴

人間清澈

我在房間低頭剝蠶豆

豆莢豆皮豆子是人間的三層廟宇，三種福祉

我更愛今天的自己，年老，憂傷，寂靜

心痛早些年流產(chǎn)的胎兒

洗手的時(shí)候又愛上了折斷的指甲

和受傷的水

六月，危險(xiǎn)之月"

在六月

我吃下新收的麥子

把漏斗形狀的石榴花，插在鬢角

熱氣升騰，地面變紫

這干旱之地正在扎緊

它的出口

快速穿過一個(gè)中午

把一個(gè)紅腫小人吞下去，又吐出來

我有了變藍(lán)變綠縱身一躍的欣喜

開始失眠。在床單和枕頭上

念咒。死去多年的父親，成夜站在我的床頭 他高舉著算盤，端著空碗

在六月，一不小心就會(huì)遇到爆炸和燃燒

對著鏡子洗刷鏡子

我看到一層水銀漫過另一層水銀

我用肋骨之水逼退天空之水

蝴蝶落在父親的肩頭"

夜晚，天空變紫

蝴蝶落在父親的肩頭

蝴蝶經(jīng)過了山川和河流

落在了父親的肩頭

蝴蝶經(jīng)過了紫色的夜空

落在了父親的肩頭

這個(gè)出門在外的人

認(rèn)出了他全部的女兒

這個(gè)滿頭白發(fā)的男人

正在交出他棺木下肥沃的黃金

蝴蝶落在他三尺厚的黃金上

我聽到了叮叮當(dāng)當(dāng)，破碎的聲音

畫地為牢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