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言的詩 [組詩]

他們的喉結一直在蠕動

我看見一個人

他的喉結在蠕動

然后看見一群人

他們的喉結在蠕動

我看清他們的長相

他們彼此如此相似

仿佛每個人都是

另一個人的影子

他們彎著腰

小心地站在那里

他們的喉結一直在蠕動

他們彎著腰

小心地站在那里

很辛苦很屈辱

他們以這樣的姿態

站了整整一生

他們的喉結也蠕動了

整整一生

有一句話

卡在他們的喉管

漫長的一生

都沒說出口

我知道這一切

我正是他們中的一個

我首先在鏡中看見那個人

然后再回頭

看見他們

天空黑下來

天空黑下來

整個世界變得昏暗

我唯一能做的

就是點亮房間的燈

這微弱的光

從窗戶透出去

并不能讓世界變得亮堂

正如我寫下的文字

什么也無法阻擋

遠方的微光

僅僅能讓

夜行的人

不致迷失方向

我枕著一根針入眠

蓬松羽絨枕中

藏著一根針

每天晚上，我都小心翼翼

把頭安放在枕上

擔心它鉆出來

扎進頭顱

我曾試圖從一堆羽絨中

找出它

指頭的血染紅

如云的雪白

這么多年

我一直枕著一根針入眠

即使在夢中

也從不放松警惕

我知道那枚針就潛伏在腦后

冷冽的尖芒對著致命的穴位

不敢隨意翻身

不敢任性夢囈

睡著了，我也表現得

像一位循規蹈矩的良民

與一條魚交談

在岸邊的一棵樹旁

我看見

一條魚搖搖擺擺

從河的中間

向我靠近

它吐出一個又一個水泡

蕩起一圈圈漣漪

它在向我傾訴

但我不知道它說的什么

這條孤獨的魚

內心的隱秘

只能向岸上的異類傾吐

我對著水中的魚

同樣滔滔不絕

它也無法明白

我無所顧忌

暢所欲言

積淤多年的危險想法

已經發酵的詞語

一瀉而出

黃昏時分

我們被各自的話語灌醉

那條魚搖搖擺擺

潛入水底

我也搖搖晃晃

混入人間

五十歲以后

所有的山

都長高一截

在我仰望的目光中

每一座山峰

都讓膝蓋

隱隱作痛

所有的水

都變得危險

我的眼光能透過

細浪微波

看到下面

暗流洶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