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傳之年 [組詩]

滑行記

再也沒有一段逆行的鐵軌那樣的滑行

山谷回響。落葉靜寂。雀鳴如令

沉湎于秋天的落日

嗓音越迷幻，越低沉。

……那時慢。從一座城到另一個

火車要走一天。清晨的鳥鳴

深夜才能抵達。春天有上升的腰肢

冬天有蕭索的收攏。登山的人

小腿上，沉積著同一座山帶來的酸痛……

虎 記

它的金黃被夜晚提煉。從布帛，一直閃爍到

針尖兒

因為寂靜，浮塵無聲地下落

因為寂靜，那些發亮的事物像羽毛一樣輕

褪出深秋的光線。懸浮在墻上

一座山的重量都被熔進它的皮毛里

它走動。畫軸傾斜

搖晃。目光里的鋒芒你無法閃躲

它踞止。如懸崖危立。

“當你凝視，它也在凝視。”

車站記

綠皮火車的滑行仍在持續。下落的微塵

仍在下落中。一杯疾馳后懸停的水，帶來浮

境的平穩

那些無端的紛亂，一瞬間聚攏，然后分散

在進出的人形中疾走。像按下了靜音

我在夢中驚懼，為這到來過的分別或遇見呼喊

懸崖盡頭，頭羊正走在它的雪地上。

刺青記

如果你也寂靜。輕含了一口藍

讓它暈散在雪地上。像青花

在釉下。在后腰上

那時黃昏，抱有深情

樓道里的天空，在低啞的琴聲里，暗下去

那時夜晚

瓶子的口沿一直延續到腹腔

那時，我們在黑暗里沉默

只有刺青在閃著光。

八月記

八月，百香果落下。伴隨著巨大的雷霆

狂怒的雨滴裹挾著陣風，踏著遠處的山脊

吹打著窗戶的玻璃

陽臺上的百香果無聲地提走了這個下午所有

的風雨

只有它落下的轟響無比真實

犰狳記

溫良的詞性高于黑夜。夏天

潛行的動物只停頓在低處

脫去虛擬的翅膀

掛在月光的樹上。仿佛隔著不眠的星辰

貶黜到人世

飛翔的姿勢被掠走

蟄伏，獨步。在雨林之下。一陣風帶來喧響

避世的犰狳，被狹長的樹木追趕

眼神灰黑。鋒刃的利爪

藏在每一步之下

只有黑夜讓它呈現

讓它更好地走在成為自己的路上

南山記

這七月天空幽藍。當南山盡頭夜幕打開

黑褐色的樹枝垂下闊大而安靜的綠葉

下山的人沿路而去，像七月的雨水回到河中

這七月河漢浩渺。星辰神秘

撥開蔽眼的云翳，后退的星群像藍豹一樣

掠過。只有夜空如水

山頂上的風一層一層地吹過

七月，植物陽極生蔭。荔枝巨大的

樹冠滑過靜止的雨滴

苔蘚生于水側，游魚之間

從西北到東南，南山綠色的巨影

如蒼狼蟄伏，不辨月出和黃昏

只有無法分辨的陣雨在呼應

這蓬勃之綠，搬動

山巒，穿越暗黑的云層

而畫外的流水正急于出山

只有一陣鳥鳴被剩下

江南記

那時，小雨落進園子

白墻騎著上坡。涼亭，石桌，小徑由枯草鑲邊

盆景荒疏，葉子從枝頭撤離

這一切，在最柔軟處

那時，北風吹進巷子。市聲沉悶

梅。蘭。菊。忍冬

發糕上的圓圈亮紅，囡囡的笑臉，鞭炮的鈍聲

大風從昆曲里刮到郊外

像底片上發黃的風景

那時，初夏的晚風曾吹進院落

蓮蓬上市。提琴的習練時續時斷

折扇掩住，青澀的歡顏

正午的蟬聲不歇，高出少年的視線

那時的江南多雪。雪緩慢地落，青磚灰瓦里

走出的人，有著梅花初開的意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