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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虎

2025-04-30 00:00:00劉旭
當代小說 2025年3期

炕燒得旺,沒到天亮,我就熱醒了。我聽見哭聲,是媽媽,只可能是她。我問,媽,你咋哭了呢?她擤了把鼻涕,說,咋也沒咋。我嗯了一聲,迷糊著下地,往痰盂里撒了泡尿,又爬回炕頭。媽媽為我掖好被角,嘆口氣,說,等你這學期結束,咱上你爸那兒去,他安頓好了。我說,好事兒啊,南方暖和,還能買小霸王學習機。媽媽沒吱聲。我翻了個身,閉上眼。媽媽又開腔,走之前,你記得給黑虎找個地方,咱們帶不了它。

黑虎是條狗,它是爸爸離開鶴北半個月后來到家里的。它的媽媽在餐具廠看門,我的媽媽在那生產筷子。那窩總共下了七個崽,它是老大,我媽見它媽奶頭不夠使,怕它夭折,就用紙殼箱端回了它。它長得不算好看,但一身泛著亮光的黑毛顯得還挺威風。媽媽讓我給它起名兒,我說,瞅它虎頭虎腦的,叫黑虎得了。媽媽說行,之后泡了碗奶粉,擱到它跟前。它睜一眼,閉一眼,吐出半截舌頭,不住地吸溜。

黑虎很上食,長得飛快,一年不到,已齊我腰高了。我那時玩伴多,無暇顧及它,有時為了甩掉它,還特意猛地下蹲,連吼帶罵,可它依然跟著我跑。大概兩歲時,黑虎失去了自由,沒什么特別的原因,只是因為它長大了。它被帶到后院的柴火棚邊,脖上多了條鐵鏈,窩里塞了床露棉絮的被子,吃飯靠等,屎和尿就地解決。起初,黑虎不會打汪汪,媽媽說它是迎賓狗,還拿笤帚疙瘩揍了它一頓。那之后沒多久,黑虎像是頓悟了,但凡有聲響,就一連氣兒地汪汪汪,聽得直叫人發毛。我問媽媽,這回滿意了嗎?她沒搭理我。但我偶然發現,炕席下多出的那把刀,消失了。

周一早上,我睡過頭了。我以為是石英鐘壞了。聽到不遠處傳來國歌的尾聲,我搖醒媽媽,略帶哭腔,說,你咋不招呼我呢?升旗儀式都結束了,今天我是護旗手。媽媽猛坐起來,犯了錯似的,眨眨眼睛,然后從裝著爸爸照片的皮夾子里掏出五塊錢,叫我順道買口吃的。

我用熱毛巾抹擦一把臉,套好棉褲往外跑。我故意沒關門,寒氣打了個旋兒,進入身后的房子。屋外陽光正盛,檐下的冰溜子滴答著水,掉在我身上,風一刮,還挺冷。我想,既然遲到是板上釘釘的事,那就不著忙了。我去桂芝小吃部要了兩個水煎包,喝了碗豆腐腦,身體暖和過來,才趕去學校。進教室前,我小跑幾步,裝出一副曾為準點上學努力過卻以失敗告終的樣子。老師沒責備我,只是讓我戴好紅領巾,然后繼續講課。我把書包塞進桌膛,弄出不小的聲響,在感到幾束目光投來時,我趕忙挺直腰板,看向板書:日出江花紅勝火,春來江水綠如藍,能不憶江南?

鄭殿臣坐我同桌,他用胳膊肘捅捅我,問,咋現在才來?我說,我要去南方了,那邊就是這個點上課,我提前適應呢。他白我一眼,問,上哪兒?干啥?啥時候回啊?我還沒回答,一顆磨平的粉筆頭就飛到了我臉上。緊接著,我倆被請出門外。我打著哆嗦,說,全賴你,豆腐腦白喝了,我遲到都沒罰站。他說,賴我干啥?有難同當,有福自己享——對了,你啥前兒走?我說,快了,估摸這段時間我媽該給我辦轉學手續了。沉默片刻后,他說,那你可別忘了我,記得給我打電話。我說,指定忘不了,再說我有點事兒想求你。他說,說求那不見外了嗎?我說,你講話咋像個大人。他說,跟我爸學的。我說,你能幫我養狗嗎?他咂咂嘴,說,夠嗆,我家要搬樓上去了,咱學校對門新建的那個警官公寓,我爸托人弄了一套,一般人整不著。我說,唉,這咋整呢?黑虎沒法去南方。他想了想,說,我奶應該能行,她住一委一號,房子院子都可大了,她稀罕動物,豬,雞,大鵝,她全養,不過到了年跟前兒,也都殺了吃肉了。我說,她吃狗嗎?鄭殿臣說,我奶沒那么生性,你等我信兒,能行的話,我這周天幫你把這事兒辦妥。我嘿嘿笑,說,臣哥,要真行了,我可得好好感謝你。他鼻子一哼,說,你也挺像大人。

黑虎被送走的前幾天,我每晚都牽著它去梧桐河。我倆靜靜地坐在岸邊,什么也不做,只是盯著眼前。開化的河面漂著不少浮冰,湍急的水流將它們裹挾,不遠處的河道有個彎兒,南北向,剛通過那里,有些冰就碎裂了。每有聲響傳來,我便抱住黑虎,趴在它耳邊說話。我說,爸爸說東北不行了,所以才去南方,你別怪我。它說,汪。我說,黑虎,我還會回來,到時候你就長得更大了。它說,汪。我說,你放心,我跟你一樣堅強,分別的時候,我保證不哭嘰瀨尿的。黑虎咯咯幾聲,完后用濕潤而發涼的鼻尖蹭了蹭我。說完這些話,我冷得實在挺不住了,就起身拍打兩下腚后的塵土,踩著軟乎乎的雪地,向家的方向跑起來。黑虎跟著我,扭動尾巴,一溜煙兒沖進了黑暗里。

星期天,我起得很早,媽媽比我更早。她在早市買了大果子和漿子,還割了一條五花肉,肉被她用清水烀了,鐵鍋里冒著熱氣,咕嘟嘟響。水滾沸幾次后,媽媽把肉撈進搪瓷盆。她叫我先吃早飯,她端盆去了后院,我挺好奇,于是走到窗前。玻璃被塑料布糊得很嚴實,除了一團黑影,我什么也看不到。很快,媽媽進屋,她搓搓手,又放到嘴邊哈兩口,然后囑咐我說,我去廠子上班了,我給你那錢,你買點好玩意兒,別讓人老太太白忙活。我點點頭,目送她戴上皮手套,蹬自行車走了。

出發前,我從床頭柜里掏出個鞋盒,盒里裝著許多《封神榜》人物的卡片。那些卡是小當家干脆面里帶的,為了收集它們,我一度把自己吃得拉不出 。鄭殿臣也有這愛好,但他點子沒我高,他經常吃出重復的卡片,像姜子牙、哪吒、楊戩這些好卡,他全沒有。我揣好卡,牽著黑虎,出了家。我家住在三委,離一委大概有三里地,路上,黑虎一如往常,我本想說些作別的話,可興許是太冷,話粘在嘴邊,就是吐不出來。走了能有二十來分鐘,鄭殿臣出現在我的視野中,離老遠他就搖著手。走進屋,他把奶奶介紹給我。

奶奶穿坎肩,敞著懷,頭發一半白一半黑,除了有點羅鍋,身體的余下部分看著沒有任何毛病,用鄭殿臣的話形容,賊拉硬實。我說,奶奶,給你添麻煩了,只要一回鶴北,我就領走黑虎。奶奶抽出張日歷紙,卷了些細碎的煙絲,不緊不慢捻兩下,叼在嘴上,用火柴點著,猛勁兒吧嗒幾口,說,你不回來,我不死,它也能好好的。我笑笑,把錢遞給她,說,這個你收著,買點豆油,還是買點好吃的,都行,我媽說的。奶奶說,快拉倒吧,你這么大點孩崽子,整這些玩意兒干啥?奶奶愿幫你,不沖這個。說完,她牽著黑虎進院了。黑虎蔫頭耷腦的。鄭殿臣拍著胸脯,說,咋樣,我說到做到吧?我說,還得是你,這個你拿著吧。卡在他手里翻過來掉過去,他終于把它們揣進了兜里。我安心了。我轉身往家走,過了兩個路口,鄭殿臣騎著車子到我面前,說,柳柳,我愿幫你,也不沖這個。

媽媽的同事為她辦了一場告別宴。吃飯的地方是萬里紅飯店,檔次不低,除了鍋包肉、香辣肉絲、熘肥腸這些常規菜,我還頭一回吃到了奶油蘋果——切成塊的蘋果,插滿牙簽做的小國旗,再淋上奶油。大人們嘮嗑,我不住嘴地吃。有個三十來歲的叔叔瞅見了,跟我說,孩子,那也不是啥好玩意兒,你多吃點肉。我嘴上答應,可心里想的卻是,蘋果怎么就不是好東西呢?往年春節,爸爸的單位都會派輛吉普車到我家,進了巷口就開始按喇叭。司機常換人,可他們的動作卻始終一致,搖下掛滿冰霜的車窗,笑呵呵地沖我媽講,張姐,這是劉哥那份兒。媽媽愛聽這話,一邊簽字,一邊讓我搭把手。我戴好手悶子,把后備箱里的東西挪到爬犁上,藍帶啤酒、凍刀魚、珍珍汽水,還有一整箱國光蘋果。不知道為啥,慢慢地,東西越來越少,每年減一兩樣,后來干脆啥也不發了。我只記得,在那之后沒多久,爸爸和媽媽大吵一架,說了些死不死、活不活的話,再之后,他就打老爺車去了火車站,獨自奔南邊了。

爸爸走后,媽媽變得更愛急眼。以前,我犯點小錯,她送我“三件套”:批評、教育加鼓勵。最近這幾年,她二話不說,立馬來一頓“棒子炒肉”,打到一半,又抱著我腦袋哭,我不知道怎么安慰,也跟著她哭。這天,媽媽又哭了,我鬧不明白,啤酒有那么難喝嗎?她和幾個女同事相擁而泣,互相約定,即使不在同一個地方,也要常聯系。哭到興頭上,她們還不忘跟我講,柳柳,千里扛豬槽子,全是為(喂)你啊,你得好好學習,將來考大學,掙大錢,對你媽好。我尋思,又不是不回來了,整這出干啥?我沒說話,鬧吵吵的包間里,沒人在意我的反應。

酒局在晚上九點四十結束。十分鐘前,鶴北的路燈已全部關閉。我打著哈欠,聽到有人提議去唱卡拉OK,媽媽沒拒絕。她不會唱歌,五音不全,被架著硬是點了一首。我坐在旮旯兒,看媽媽穿著自己織的毛衣,緊繃繃的。她唱:“北京小妞,果然風流,人小志大不犯愁……只知春夏不知秋,美好的一切我追求,英姿颯爽闖世界,不到頂峰不回頭……”唱完,她坐到我身邊,拍了拍我的大腿。我也點了一首《踏浪》:“小小的一片云,慢慢地走過來,請你們歇歇腳呀,暫時停下來……”往茶幾上放麥克風的時候,我看到媽媽好像又哭了。

十一點多,路上沒啥人了,只有幾個酒蒙子踢著S型的正步,嘴里號著莫名其妙的曲兒。夜靜得想讓人說心里話。媽媽牽著我的手,說,柳柳,得虧有你,要不我走夜路得老害怕了。我說,那我一直陪你走。媽媽說,等你長大,會有自己的生活,不能繼續在我身邊了。我說,那我不長大唄。她笑笑。我說,媽,我們真不回來了嗎?媽媽頓了頓,說,還得回來,這總歸是家。我說,行,黑虎還等著我呢。媽媽說,你送黑虎那天哭沒哭?我說,沒有,我跟它說好了,絕對不那樣,我不想把一切都搞得那么悲傷。媽媽說,對,你是大孩了。我說,我才十二歲,能算嗎?她說,算,長大就是一瞬間的事兒。我不懂,也沒往下問,回了家,沾枕頭就著。我做了夢,夢見我到了南方的海邊,海鷗振翅,在空中和水面來來回回。媽媽問我有何感想。我說,我想有一支槍,打下來它們,嘗嘗味兒。

世界總有些解釋不清的巧合,當然,也有可能是我強加聯系。動畫片《小虎還鄉》演完大結局沒兩天,黑虎被送回來了。鄭殿臣一手摁門鈴,一手牽狗。他穿一身黑衣服,胳膊上繞了個袖箍,說,我奶沒了,狗還你。黑虎在他的腿邊蹭,發出一聲長長的嗚咽。我說,奶奶上哪兒了?他說,埋北山了。我爸說那病叫心肌梗死,我們看到她的時候,人已經硬了。我不知道怎么接話,效仿著電視劇里的樣子,說,節變順哀。鄭殿臣說,是節哀順變,這幾天我可聽太多句了。我讓他進來坐會兒,歇歇腳,喝杯高樂高。他搖搖頭,說,黑虎是好狗,奶奶是它發現的,鄰居說它嗷嗷叫喚,一直不停,要不是有這點動靜,奶奶指不定啥前兒才能被看到。我說,好狗應該攤上個好人家。

我家不是好人家,至少媽媽不是好人。黑虎回來一周后就不見了蹤跡。我記得很清楚,那天放學,媽媽正和一對陌生夫妻坐在沙發上攀談,我憋了泡屎,匆匆打了聲招呼,然后徑直跑到后院的便所,解決了一通。黑虎有個習慣,樂意拍打便所的門,我能從木頭縫里看到它。往常,它張開前爪,在空中舞動,一副要擁抱我的架勢。但這天,沒動靜,鏈子的一頭是空的。我沒擦屁股,提起褲子就進屋找媽媽質問。我說,黑虎呢?媽媽說,有客人在,待會兒跟你說。我說,你告訴我得了。她說,你不小了,得懂禮貌。我說,不行,我現在得知道。媽媽的五官一下子皺縮起來,仿佛下一秒就要拎起家伙什兒。半分鐘左右,媽媽泄勁兒了,她沖陌生人笑笑,完后把我推到廚房,說,我給它賣了。我的眼淚就要奪眶而出,但我忍住了。我說,因為啥啊?我還能給它再找人家,著啥急呢?媽媽說,不趕趟兒了,再有一個來月,咱就走了,家里這些物件都收拾不過來,哪有工夫管它?我氣嘟嘟地問,賣哪兒去了?媽媽說,狗肉館。我沒再說話,騎著車子去了餐飲一條街。

以前,一到晚上,這條街就擠滿了人,我那時候常想,是不是在他們的生活里,除了吃飯,就沒有別的事情可做了?現在,這里徹底冷清了,很多歲數比我大的飯館都已經關張了,店兌不出去,只剩下褪色的牌匾支在房頂,風一吹,就有可能散架。我踅摸了一圈,想,收狗的地方只可能是那家朝鮮族飯店。那家店開兩三年了,別家不景氣的時候,他的生意也還不錯,據說就是因為狗肉做得好。老板還會用辣醬調制一種特別的蘸料,有人專程來學,他說那是商業機密,但好像錢給夠了也能透露。我抬頭看了一眼鐵皮門上的牌子,“阿里郎”幾個大字旁邊,有個半身像,是個穿肥大花裙子的女人。女人有著圓圓的臉蛋兒,上了妝后,粉撲撲的,額上戴了朵花,黃色的大燈一照,有點瘆人。我身子直激靈,可一想到黑虎即將遭遇不測,鼓著勁兒進門了。

屋內陳設和別家餐館差不多,水泥地,發黃的墻,擺了十來張桌,桌旁的人一邊抽煙,一邊說話,手跟著比比畫畫。角落里,摞著得有成年人那么高的啤酒箱,一個個空瓶倒插在當中,好像隨時會倒。有個女人拿著中性筆和活頁本走過來,問我,孩子,你哪桌的?我說,我來找狗。她齜牙笑,說,這兒全是狗,你找哪只?我說,我找黑虎。她說,咱這塊兒的狗沒有名,只分做法,有湯,有火鍋,還有爆炒。我說,我要活的,我想找你老板。她說,你這小子真招笑,阿姨忙,沒工夫跟你鬧,自己玩會兒吧。她擰過身子,拐進廚房。我悄悄地跟在她身后,趁她不備,躥進后院。

后院有兩棟紅磚房,房檐下掛了幾根粗鐵絲,上面拴著幾具猩紅色的尸體,皮被扒干凈了,血還在滴,讓我想到冰溜子。我不自覺地打了個寒戰。我無暇去想哪只是黑虎,我堅信,它還活著,還在等我,等希望。我緩緩向前,轉角處又出現一個更大的院子。一股難聞的味道沖進鼻腔,來自血,來自糞,來自狗本身。很快,我盯上一個戴眼鏡的男人。他穿著圍裙,圍裙里是件黑襯衫,襯衫尾端扎在褲子里。他手握一把刀,嘴上像在念魔法:小狗小狗你別怪,今天桌上一道菜,現在走了,來年我再把你迎回來。話音剛落,刀已攮進一只大黃狗的脖頸兒,黃狗甚至都沒叫喚,便蹬腿了。我又哆嗦起來。男人注意到我。他聲音很沖,問,你誰家的?我被嚇得說不出話。他放下刀,從缸里 了瓢水,往手上澆。澆完了,他又用指肚抹了抹刀,說,你別害怕。他朝我走過來,我縮在墻角,動彈不得。我說,我知道有未成年人保護法,我不是那么好欺負的。他笑笑,扶了扶眼鏡托,說,那你跟叔叔說,你想干啥?我不知哪兒來的勇氣,脫口而出:找狗,狗今年四歲多,叫黑虎,我媽不是人,給賣這兒來了。他又笑笑,說,你進來,我領你走一圈,看看有沒有你要找的。

關黑虎的籠子在正當間兒,我沒怎么費力,找著了。黑虎看上去很沮喪,兩只爪平放,頭貼在爪子上,身子伏在鐵絲網中央。見了我,黑虎變得興奮,伸出舌頭,屁股扭啊扭的。男人說,這是不?我說,是。男人說,你想要回去?我點頭。他用手比了個OK。我說,謝謝叔叔。他說,謝啥,三百塊錢,我給你留三天,見不著錢,你也見不著它。我說,你等著,我拿保護法告你去。他說,法保護人,保護狗嗎?我答不上來,咬著后牙槽,說,行,那得說話算話。他說,生意人,這你放心。他跟我握了握手。我是第一次跟人行這樣的禮儀,媽媽說得對,長大是一瞬間的事兒。與此同時,我瞥見他虎口上有文身,兩個字:講究。言字旁與寶字蓋已模糊不清。

從飯店出來,我去了趟話吧,給鄭殿臣打了過去。我問他有多少零用錢。他說本來攢了十塊,下午想在校門口買炸雞柳,全讓初中的幾個小子要走了。他還問我,認不認識李超,挺能干仗的那個。我沒接茬兒,掛了電話。話費一分鐘八毛,多一會兒都算浪費。我要把錢用在有意義的事情上。

回了家,桌上的飯菜已經擺好了。和往常一樣,一肉一素,肉是排骨燉苞米,素是尖椒干豆腐。我想吃,可要表明態度,堅決不能動筷子。我把自己關進小屋。媽媽喊了聲,快點兒的,不吃就涼了。我說,涼就涼,愛誰吃誰吃,你對黑虎那樣,對其他人也不會好到哪兒去,我絕食,我抗議。她又催了我兩遍,我重復著方才的話,最后換來一句,不吃拉倒,餓死你才好呢,小王八犢子。我肚子餓,但沒放棄思考,我努力地想,從哪兒能淘弄到這么一大筆錢呢?思來想去,媽媽的錢夾子浮現在我眼前。

約莫七點鐘,媽媽去了文化宮。秧歌隊每天都在廣場前表演,她倒不是多喜歡看,只是愛湊熱鬧,跟人說兩句話,好像能舒坦不少。她走后,我把門反鎖,掀開炕席,很容易就找到了錢夾子。我戴好手套,打開了。照片比錢出來得早,爸爸坐在海岸線前的一截鐵鏈上,露一口白牙,對著我笑。我說,笑啥笑,全賴你,要不能這么折騰嗎?夾子里的錢不少,有五張一百的,兩張五十的,四張二十的,還有些毛票。我準備一步到位,可一想到,那樣太容易被發現,就拿了一張五十的,兩張二十的,還有點零錢。一天拿一百,三天就夠數了。做完家賊,我原封不動地將皮夾子放好。我把錢撫弄得極為平整,然后塞進校服的褲兜里。為了掩人耳目,我還疊了褲子,裝錢的那個兜兒被我朝下放著。

第二天,這一方法依然起效。我仍舊沒吃媽媽的飯,但偷摸在外頭吃了炸冷面、烤實蛋和香菇肥牛。吃完,我用清水漱了口。

就在我即將慶祝得手的時候,媽媽在第三天夜里把我叫醒了。她晃悠我身子。我腦瓜很迷糊,說,咋了?她說,柳柳,你在外頭惹事了?我說,沒有。她說,那你要錢干啥?我咽口唾沫,說,啥錢啊?她拿笤帚掄了我一下,說,再給你個提醒,你平時邋里邋遢的,咋還疊起衣服來了?我知道事已敗露,狡辯不會起到正面作用,只會讓我的皮肉更加痛苦。我裝哭,一點眼淚沒擠出來。我說,媽,我想讓黑虎回來。她說,你跟媽說,黑虎重要嗎?我說,重要。她說,為啥重要?我說,它是好狗,往大里說,是個好的生命,好的就該被珍惜。沉默。她長出口氣,說,那我們走了咋整?我說,我肯定能給它找個好人家。媽媽挺無奈,嗯了一聲,又說,下回別偷了,直接管我要。說完,她翻過身,睡了。

沒到飯口,飯店還沒上人,黑襯衫趴在桌上,打瞌睡。他長得瘦小,可呼嚕聲挺大,跟火車過山洞似的。我拍醒他。他抹了一把嘴角的哈喇子,打著哈欠說,你啊,帶錢沒?我說,帶了。他點點頭,引我到籠邊,說,得虧沒給客人吃,你這狗八成是有毛病了。我說,啥意思?他說,你瞅,這才幾天,看它瘦那樣。我說,跟狗沒關系,你這個地兒邪乎,你看你瘦這樣。男人眉頭一蹙,說,小崽子,趕緊領走,別在我跟前舞舞扎扎的。我牽出黑虎,黑虎沒著急動身,它撅起腚,拉了泡屎,才鉆出來。我和它走出了能有一百米,黑襯衫叫住我,說,那小子,你站那兒。我說,干啥,錢不是給你了嗎?他說,你這小孩不錯,我給你拿兩瓶汽水。我說,不用了。他說,喝吧,珍珍,現在這玩意兒,都不咋往鶴北運了,以后再想喝,得親自去南方了。

黑襯衫好像說得沒錯,黑虎確實有些病態。在路上,我一直觀察它,瘦了許多,原來鼓鼓囊囊的肋巴扇變得很平,毛色也不如早先亮了,連胡子都開始發白。它的這副樣子讓我想起它剛來家里的那個夏天。

那時,黑虎還小,它好動,經常四處閑晃,碰見別家扔的東西合口兒,就樂意嘗一嘗。有一回,不知它誤食了什么,回家沒多大一會兒,就開始打蔫兒,完后是吐白沫,抽搐。我剛上幼兒園,對于眼前的狀況完全不知所措。我跪在地上,拿臉貼著它的身體,哭,一直哭,我希望可以像動畫片里那樣,用眼淚喚醒黑虎,看它啟動超級變換形態,或者進化成更高級的數碼寶貝。直到媽媽回來,我才意識到,電視里演的,全是假的。我后來意識到,我也許活在一個靠編織謊言來博得感動的世界里。她捏捏黑虎發硬的肚皮,說,柳柳,你幫媽把著黑虎的嘴,我往里灌藥。她捏起鎖頭,用底部碾碎藥片,之后在紙上折了個角,粉末順著折痕,進入黑虎的食道。過了半個鐘頭,黑虎沒有好轉的意思。媽媽拿了個泡沫箱,把黑虎擱在里頭,又用一塊折好的枕巾墊起它的腦袋。媽媽說,咱幫不上什么忙了,能不能挺過來,全看黑虎自己了。

那是我平生第一次見到奇跡。第二天,一只將死的狗復活了。黑虎開始吃食,走路,吠叫,沒人看得出來,它從鬼門關走了一遭。不過,我始終想不通兩點:第一,黑虎在面對死亡時,究竟靠什么撐了過來。我問過它,它說,汪汪。第二,為什么媽媽會變成今天的樣子。

還剩不到一個月就要離開鶴北,家里大變樣。彩電和衣服被寄走,桌椅和沙發被套上了保護罩,地板上多了一個個封裝好的紙殼箱。那幾天,我翻來覆去,睡不著覺。一來,是我還沒給黑虎找到人家;二來,是它的身體似乎越發差勁了。盡管為它松了綁,可它卻不怎么動彈,它把自己盤成C形,一睡就是一天。我問媽媽,能不能帶黑虎去市里的醫院瞅一瞅?媽媽說,緩緩看,你忘了,它小時候是自己扛過來的。我說,也是,黑虎可厲害了。大概過了三四天,黑虎果真如媽媽所說,再次活潑。我一進后院,它瘋了一般地撲向我,溫暖,熱烈,又平和。

周三下午,學校大掃除,倒完垃圾,我提前溜了。我跟黑虎又一次去了梧桐河,這回是它帶我跑到那兒的。梧桐河邊有兩家肉串店。說是店,其實就是帳篷,里頭有幾張小桌,外頭支個烤箱,炭火生好,香味兒緊跟著飄出來。這里過去有很多南方人,他們在河道里淘金,燒烤店是改善伙食的地兒。采金船轟隆隆響,晝夜不停,沙金枯竭之后,他們走了再沒來過。

正是初夏,天不熱,幾個逃課的高中生穿著校服在吃肉串。他們剛點了啤酒,攤主正從河水中泡著的塑料筐里往外撈。黑虎汪汪兩聲,我說,你也想吃,是吧?黑虎又汪汪。我點了二十個豬肉串,我十個,它十個。吃的時候,它的口水甩得到處都是。店主是個胖子,衣服下擺擠出一圈肉,手里拿了本書,封皮是個只穿內衣和褲衩的女人。他的手在字間游走,嘴上跟著念。看了一會兒,他像是想起什么心事,突然對我說,孩子,我感覺你家這狗快不行了。我沒理會他。他又說了一遍。我說,你才快不行了,我家狗好好的,關你啥事兒?他搖搖頭。我從兜里扽出五塊錢,用竹簽扎在沙地里,頭也沒回,領著黑虎走了。

兩天后,黑虎沒了。最后發現它的人,是燒烤攤的胖子。他去河里拿啤酒,無意間看到草窠里有團東西。他走近,確認,完后等待主人的到來。去梧桐河前,我埋怨了媽媽一通,我認定,她又一次把黑虎賣了。一開始,媽媽很認真地解釋,后來她實在不耐煩了,照著我的屁股踹了一腳,說,你這小孩咋這樣?你倒是去你們常溜達的地方找找啊。我說,都賴你。說完,我坐上了她的自行車。她嘟嘟囔囔,怨我干啥?

媽媽載我到梧桐河的時候已是傍晚。燒烤店有幾單買賣,胖子站在烤箱前,搖著蒲扇,汗順著腦門兒往下掉。沒等我開口,他先說話了,孩子,我說啥來著,你那狗不行了。我很想再一次反駁他,可講出的卻是,叔,黑虎擱哪兒呢?他說,你等我會兒,我烤完這把串兒。我不明白,為什么對如此緊急的一件事,他可以不慌不忙地應對。炭自顧自地燒著,無聲無息,燃到盡處,躥升起一股火苗,將肉纏繞,刺啦。終于,胖子把我帶到黑虎身邊,他指了指,說,人死不能復生,狗也是,孩子,節哀順變。

黑虎雙眼緊閉,側身躺在地上,一動不動。幾只螞蟻搬運著不知從何淘弄來的苞米粒,正艱難地繞過這只巨獸。我喊了兩聲。往常,黑虎會從睡夢中醒來,歪著頭,懶洋洋地湊到我身邊,用舌頭舔我的手,而現在,它沒有任何反應。我說,媽,黑虎還能醒嗎?媽媽說,看它自己了。我說,那就是醒不過來了,對吧?她說,不一定,興許它只是比咱們更早地去南方了。我說,南方有那么好嗎?媽媽說,你爸說好,那就是好。我說,別聽他瞎叭叭了,他還說要給我買小霸王學習機呢,到現在也沒影兒。你也別騙我了。媽媽說,我沒騙。我說,我們不會再回來了,對吧?她想了想,說,得回來,東北是家。說完,她的臉側向另一邊。世界陷入長久的寧靜。

過了十來分鐘,媽媽拍拍我,說,你打算咋辦?我說,啥呀?她說,黑虎。我說,能怎么辦?媽媽說,看這架勢,只能埋了。我沒哭,說了個好,禮貌地向胖子叔叔借了把鍬。我蹲在地上,一鏟,又一鏟,掘開了個能放得下黑虎身體的洞。我在洞里墊了幾張紙,紙也是胖子叔叔給的,他撕了書。鋪平整后,我抱起黑虎,放了進去。它輕飄飄的,和剛來家里的時候差不太多。我很納悶,它明明已經長到這么大個頭了,怎么會呢?媽媽問,咋的了?我說,咋也沒咋。媽媽點頭,回身在樺樹上撅了根木棍,插在潮濕的新土上。在棍的頂端,媽媽系了根紅繩。

打理完了,媽媽讓我上車。她攥著車把,左腳踩在腳蹬上,右腳蹬兩步,然后右腿一跨,在滑行過程中,她坐到座位上。之后,左右腳交替向下,車輪自然地滾動。走了能有幾十米,我叫停,跑下車,瘋了一般地朝著小土包跑去。我徒手挖出黑虎,又從不遠處的水里撈起裝啤酒的塑料筐,把啤酒瓶散放在岸邊,將黑虎裝進筐里。我用力一推,我的鞋子被揚起的水灌滿,黑虎在筐里繼續沉睡,之后和緩地漂向河道中央。太陽將要落入遠山,它的余暉灑在水里,隨著層疊有序的波紋蕩漾。黑虎被包裹著,我想,這回,它就要去南方了。

車票的終點是哈爾濱站。媽媽說,到了省會,我們要轉一輛更長的列車,那時,窗戶里可看的風景會更多。我嗯了一聲,看向眼前。綠皮車門那兒正發生爭吵。一個和我差不多大的孩子抱著一只滿月的小狗。汪汪。汪汪。他的爸爸說他們到湯原農場,總共兩站,絕不會影響其他乘客。列車員說,那也不能上,人是人,畜生是畜生,混一塊兒像話嗎?沒有僵持,只有妥協。

火車開動,鐵軌邊的小狗被越甩越遠。廣播員在喇叭里把車廂形容為大家庭,人們似乎也愿意這么認為。撲克牌摔打桌板,啤酒易拉罐被一一捏癟,東北口音的交談此起彼伏。我感到饑餓,拿了個大碗面,撕開包裝,去車廂連接處接開水。返回座位時,我站在過道,聽著媽媽和陌生女人的交談。

女人說,大妹子,上哪兒啊?

媽媽說,去南方。

女人說,那邊好,能掙老錢了吧。

媽媽說,好啥呀,俺家那口子,擱那兒賠得屌蛋精光。

女人說,咋的也比咱這頭兒強,那過年還回來不?

媽媽說,還回啥回啊,房子折騰賣了,行李都提前寄過去了。

女人說,出門在外,都不容易啊。

媽媽說,不是為了孩子嘛。

我回到座位,用叉子戳緊碗口的封皮。

沉默。

面泡好了。我說,媽,我吃不了,你幫我吃點。

媽媽說,你先吃,剩了給我。

我攪了攪,呼嚕幾口發硬的面,說,沒太泡開。

媽媽說,你別著急,再悶一會兒。

我繼續咀嚼,費力地咽了一口。我問,媽,你說咱到了那頭兒,真能過得更幸福嗎?

媽媽眨眨眼,說,指定能。女人也附和著說是。

我把臉靠近面碗。一股熱氣襲來,眼淚終于在那一刻毫無顧忌地掉落。我知道,未來的很長一段時間,如果不轉車,我會被裝在這個鐵皮匣子里,一直向南,再不停歇。火車駛入漆黑的隧道,汽笛不住地鳴響。我哭得更大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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