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長江文明是一個河流文明。長江文明的形成和發展是一系列核心支撐要素得以構建和互動的結果,這些核心要素包括長江流域以稻作農業為核心的統一生計系統、以自然河道和運河構建起來的水網、基于水網形成的水上運輸和貿易體系、長江環境孕育的人類共同精神家園,以及城市、集鎮等商貿中心和人居環境、長江流域的思想文化創造等等。這些要素得以構建和壯大,從零散到整體、從局部到全面,進入一體化發展的融合進程,促使長江文明從源頭文化發展成為代表長江流域的文明體,水在其中扮演了重要的多重角色,大多數核心支撐要素都因水而構建,是人水互動的結果。在今天,長江對于國家建設和中華民族的生存發展仍然至關重要。延續發展長江文明的關鍵在于保護好長江,讓長江在中華民族的當代發展中貢獻出生生不息的活力。長江的活力無論是歷史還是今天都有賴于水的驅動,因此保護好長江的水資源和水環境就是保護長江文明的根基。通過文明的途徑去實現長江的水保護,是長江文明時代價值的體現。
關鍵詞:水;長江文明;水資源;水環境
中圖分類號:P342;TV213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3-854X(2025)03-0024-09
長江文明是一個孕育于長江流域自然和人文環境中的文明體,是一種河流文明。長江文明之所以能夠成立,在于它發展起了文明所應具有的內涵和特征,擁有了核心的支撐要素。這些核心支撐要素包括了稻作農業、運河河網、水上交通網和貿易體系、城市群、精神文化、青銅器生產體系及其文化現象、內外影響力等。這些要素之間相互交織、互為動力,推動了長江文明發展。因此長江流域本身不僅具有豐富的河流文化,包括滇文化、巴蜀文化、荊楚文化、吳越文化等,更超越局部和地域性的文化而邁向了文明構建的一體化進程。在這個過程中不同的核心支撐要素被構建,形成文明內部的聯系凝聚機制和文明的形貌特征,使長江文明得以確立。(1) 因此探討這些核心要素的形成原因和支撐文明發展延續的互動機制,就成了一條揭示長江文明形成發展、理解長江文明如何從文化馬賽克現象走向文明的重要路徑。這不僅有利于我們理解河流文明的形成發展路徑,也有利于我們通過維護和不斷構建這些要素去延續發展長江文明。
長江文明作為一個社會經濟文化大系統,它的形成和發展有諸多的驅動因素,而水是其中一個不可忽略的關鍵因素。支撐長江文明的諸多核心要素的構建都和水有直接關系,包括長江文明的物質支撐體系、社會經濟聯系體系、精神文化體系、文明影響力等核心支撐要素的構建等。水讓我們有了一個新的視野去理解長江文明的構建和發展,然而水如何促成長江文明的形成發展這一話題目前學術界還缺少深入探討。本文擬通過探討水在長江文明的生計支撐系統、內部聯系機制、精神體系等幾個核心要素的形成過程中所扮演的角色,揭示長江文明如何因水的推動從文化走向一個文明體系的內在規律,同時指出當代水在延續和發展長江文明中的重要價值。
一、水與長江流域基礎生計系統的構建
任何一種文明都必須要有生計的支撐,生計系統的形成或崩潰往往是一種文明形成或終結的重要原因。在人類歷史上主要的古老文明都是建構在農業基礎之上的,這包括了兩河流域的蘇美爾文明、尼羅河畔的古代埃及文明、湄公河畔的古代高棉文明等等,它們都是通過水資源的利用而成功發展起龐大復雜的農業灌溉和農耕系統,進而構建起相應的文明的。(2) 長江文明也不例外,它是一個以水稻種植為核心的農業文明,因此水稻種植成為長江文明的基礎生計。長江流域以水稻種植作為基本生計有久遠的歷史。根據考古發現,長江流域的水稻種植可以追溯到1萬年前,浙江省浦江縣上山文化遺址最新研究表明,1.3萬年前這里的人類就開始進行了野生稻的馴化,1.1萬年前就開始種植水稻。(3) 大量的考古學證據表明水稻于10000—8000 年前在長江流域開始馴化。在中國,目前發現的早于8000年的水稻遺址共有16處,其中14處位于長江流域,包括了世界上最古老的三個水稻遺址,即江西省萬年縣的仙人洞遺址和吊桶環遺址、湖南省道縣的玉蟾巖遺址。隨著時間的推移,中國的古稻遺址迅速增多,8000—6000年前的水稻遺址有62處,其中35處位于長江流域。(4) 可見長江流域在遠古時期已經廣泛種植水稻,公元前數世紀長江流域已經形成了上中下游以水稻種植為中心的農業系統,成為長江流域早期文化中不多的統一要素之一。稻作農業在長江流域的發展,不僅對長江流域產生了重要的影響,對于中國國家的發展也同樣作出了巨大的貢獻。
長江流域之所以能形成以水稻種植為核心的農業生產系統,首要的原因當然在于充沛的水資源和豐富多樣的水環境。長江除了主干道之外,還有著諸多的支流及次支流,總計達3600余條。同時長江流域還分布有眾多的湖泊,全流域面積大約1平方公里的湖泊有648個,總面積達17276.96平方公里,其中中下游地區共有湖泊598個,在中國的自然地理環境中獨一無二。(5) 河谷、盆地、平原、湖泊周邊等都有利于開展稻作農耕,古代長江流域的人類正是利用了豐富的水資源而建設水利灌溉和農田設施,構建起了稻作農業系統。水稻種植的需求刺激了長江流域水利技術的發展和農田水利建設。從湖南澧縣城頭山考古遺址就可以看到,定居以后的人類發展了包括灌溉系統和農田的水稻種植系統,表明在新石器時期長江流域的人們就開始了水利和農田建設。(6) 在長江中下游地區,春秋戰國時期就已經開展了廣泛的農田水利建設,包括溪流與河流引水、修筑堤壩、堤垸、池塘等灌溉蓄水工程。(7) 在長江上游,典型的水利工程如都江堰,使成都平原成為了重要的灌區。在太湖流域,春秋戰國時期就開始因水稻種植而興修農田水利。東晉以后,太湖沿岸灘涂之上發展起一種典型的農田水利工程——溇港圩田系統。這個時期大量人口從北方遷來,對農田的需要劇增,人們在太湖沿岸的灘涂之上用竹子和木頭圍出了水道和農田,形成田間水道縱橫的“三十六溇,七十二港”、面積覆蓋400平方公里的溇港圩田,并在歷史上不斷完善、沿用至今,使當地成為了水稻和桑樹種植的主要區域。(8) 長江流域的另外兩大圍湖墾田的高潮是在宋代的太湖流域圩田和明清時期的兩湖地區(主要指江漢平原和洞庭湖平原)的垸田,使這兩個地區成為了中國重要的糧倉,形成了“蘇湖熟,天下足”“湖廣熟,天下足”的局面。盡管大規模的圍湖墾田也對自然環境造成了較大的負面影響,但是從歷史發展的角度來說這亦是人類利用當地的水環境資源創造物質財富的壯舉。從這些簡單分析中可以看到,長江流域以水稻種植為中心的農耕發展正是用水治水、因水而就的結果。同時,長江流域歷史上利用水資源、發展稻作農業過程中還形成了豐富、獨特的水文化體系——長江水文化。(9) 長江流域作為在中國版圖上乃至亞洲最大的水稻種植區域,其所形成的農業體系,從技術到制度,囊括社會生活、文化信仰,在中國歷史版圖上無出其右、無可替代。在人類歷史上,水資源利用是定居農耕的基本驅動力,水利灌溉決定了農耕的結構和規模。長江流域的稻作農業系統的形成也不例外,是利用水資源和水環境的結果。
長江流域除了以水稻種植為中心的基礎生計系統之外,也形成了很多其他典型的產業,對長江流域的經濟發展產生了重要的作用,共同形成了長江文明的物質基礎。這些產業包括了青銅、鐵、絲綢、漆器、陶瓷、造船等,這其中的很多產業的形成和發展也直接和水相關。例如絲綢業,長江流域是中國最古老的桑蠶馴化區域,也是種植桑樹最重要的區域。唐宋時期大規模的桑蠶養殖在長江中下游地區形成了中國最大的絲綢產地,不僅福澤中國,同時遠銷海外,形成了以絲綢貿易為中心的絲綢之路。盡管桑蠶養殖在黃河流域也有數千年的歷史,但是長江流域桑樹種植的面積和形成的經濟體量是黃河流域無可比擬的。尤其是到了宋代以后,長江中下游地區桑樹種植和養蠶業達到了高峰,因而也形成了長江流域代表性的產業。絲綢業的發展根基在于大面積的桑樹種植,彼時在太湖流域桑樹種植已經形成較大規模,如杭州城東北“天疇萬頃、一望無際。春時桑林麥隴,高下競秀”。(10) 在江南桑蠶業最盛的湖州府,“富者田邊阡陌,桑麻萬頃”(11) ,“桑葉宜蠶,縣民以此為恒業,傍水之地,無一曠土”(12) ,可見桑樹的種植面積之大。大面積的桑樹種植也同樣有賴于農田水利。桑田經營之精細等同于農田,尤其是依賴豐富的水資源涵養,為“傍水之地”,可見有效的水利灌溉是桑蠶業發展的重要基礎。唐代以降桑蠶業的重心從黃河流域轉向了長江流域,其中的重要因素也是水,水資源的豐富促進了桑樹種植在長江流域的迅猛發展。再如陶瓷業,無論從歷史和生產規模而言,長江流域都是中國陶瓷業最重要的區域。長江流域陶瓷業的發展繁榮時期在唐代以后,元代進入了高峰時期,帶動了景德鎮等城市的發展。長江流域陶瓷業迅猛發展的一個重要原因是瓷器海外貿易的發展。長江流域的陶瓷在唐代就已經銷往海外,到了宋代,瓷器外銷規模更加擴大,而在元代進入了鼎盛時期。據元人汪大淵《島夷志》中記載,這一時期與中國有陶瓷貿易的國家地區達到了50多個,包括了今天的日本、印度、越南、菲律賓、泰國、馬來西亞、伊朗以及諸多阿拉伯國家和非洲國家。(13)大規模的瓷器貿易突破了長江流域市場容量的局限,刺激了長江流域陶瓷業的迅猛發展,同時也帶動了造船業和城市的發展,而這一切都是水道聯通及水上運輸的結果,是水環境成就了包括陶瓷業在內的長江流域諸多產業的發展。如果沒有水上運輸的便利,就無法形成水上貿易,陶瓷等產業也就不可能形成規模。
由上可見,就水與長江流域的生計系統的構建來說,一個方面是豐富的水資源滋養了包括水稻種植在內的諸多產業的發展,形成了長江流域的生計支柱。另一個方面是長江流域的水環境所形成的運輸便利,直接推動了水上貿易體系的形成,甚至將長江流域的貿易延伸到了海外,不僅刺激了固有產業如絲綢業、陶瓷業等的發展,還帶動了造船業等相關產業的聯動發展,推動了包括景德鎮、蘇州等城市的興盛,建立起長江文明重要的經濟支撐。這一切都離不開水的因素。還有一個值得注意的是,不論是長江流域的農業還是其他產業的發展,都形成了相關的文化,甚至是獨特的文化現象,如上面提到的絲綢和陶瓷,再如對東亞產生了較大影響的漆器等,這也是其他區域不可比擬的,它們均成為有效支撐長江文明的核心要素。
二、水網:長江文明的環鏈
文明是一種物質和文化相交織的體系,其中必然有某些作為核心的因素將其他要素聯系在一起。作為核心因素的可能是物質的,也可能是非物質的。在不同的文明中,不同的因素所起的作用亦會有區別。在一些文明中宗教、文字、制度等的作用可能大于物質因素,例如瑪雅文明中通過宗教對水資源的控制而對文明實現了有效支撐(14);其他比如波斯文在聯系整個波斯文明中的作用、漢語漢字對于中華文明的凝聚等等。而有的文明中物質性創造活動,尤其是有制度內涵的物質建設對一個文明的整合作用更為明顯。例如在古代羅馬帝國時期所修建的有帝國象征意義、被稱為“羅馬旗幟”的城市供水系統。(15)在長江流域,有諸多的要素促進了長江文明大系統的內在關聯,并成為中華文明大系統中的環鏈,這其中水上交通網絡的構建及其產生的社會經濟文化影響就是一個關鍵因素。
長江流域的水環境為人類的水上活動提供了良好的條件,因此自古以來長江流域江河水系溝通、水運發展就受到了重視,最終形成了龐大的江河互連的水網和航運系統,對長江流域的貿易、城市發展、區域開發、資源利用、制造業發展等都起到了極大的促進作用。長江水上交通網絡建設就是較好地利用了長江的水環境,一方面利用長江主干流和支流的自然河道進行水上航行,另一方面則是通過運河的修建,聯通長江不同干支流的水道、湖泊以及其他的水系,成為古代長江流域人類利用水環境的壯舉。長江流域先后修建的重要運河包括江漢運河(揚水)、湘桂運河(靈渠)、江淮運河、贛粵運河、蕪申運河、京杭運河等。早在2600多年前,楚國就修建了連接漢江和長江的江漢運河(揚水)。春秋戰國時期吳國在太湖流域就開始修建運河,用于軍事目的。在隨后的歲月中先后修建了邗溝、靈渠、京杭大運河等運河,使長江流域的河流之間和不同的水系之間互聯互通,通過運河溝通了長江、黃河、珠江等水系,形成了龐大的水運網絡,促進了長江航運的發展。到宋代長江航運發展達到了歷史上的高峰時期。
長江航運的發展對于不同時期國家政治、經濟和文化都產生了重大的影響。長江航運的早期發展和軍事活動有直接的關系。在春秋戰國時期,楚國就利用修筑大運河等水上交通進行了大規模的戰爭,軍船民船遍及長江中游,勢力還覆蓋了黃河、珠江等流域,實現了歷史上中國疆域的近半統一,對中國的統一大業起到了積極的作用。以江漢運河(揚水)為例,它是長江和漢水之間的運河,也是中國最古老的運河。根據史籍記載,這條運河是楚國令尹孫叔敖在公元前601年主持修建的。運河修通之后,由楚國的都城郢都向東可以通達漢江,同時漢江的船舶也可以通過運河到達郢都進入長江,這樣大大縮短了兩地之間的水上行程。故史記有“于楚,西方則通渠漢水、云夢之野”的記述。揚水的修建形成了長江流域重要的戰略性水網,加之陸路的交通便利,楚國郢都成為江淮之間的要沖、漢水中游的重鎮,楚國也建立了強大的水師。公元前606年,楚莊王揮師北上問鼎中原,揚水起到了重要的作用。如果沒有揚水,那么楚國的強盛和霸業可能是事倍功半,甚至難以成就。更為影響深遠的是它形成的水上貿易網絡在當時已經覆蓋廣闊、頗具規模。1957年4月在安徽壽縣城南邱家花園出土的4件青銅“鄂君啟節”,就是當時楚懷王頒發給其封君之一啟的水路貨物運輸許可證。按照上面的記錄,鄂君啟的船隊有150艘船,水路運營的范圍以鄂州為中心,包括了長江及其支流漢水、湘江、淮水等諸多河流,總里程超過5000公里,地域范圍包括了鄂、湘、皖、贛、蘇、桂7個省區,可見楚國時期水上貿易通達范圍之廣、之繁榮,這為楚國的強盛奠定了重要的基礎。從長江流域到黃河流域,楚國能成就近半中國的統一霸業,由運河所溝通的水運網絡以及水上貿易所積累的經濟實力發揮了重要的作用。揚水對后世仍然產生著重要的影響。在西晉時期鎮守襄陽的杜預疏浚了揚水,拓展開鑿了夏水運河,溝通了江漢水道和湘桂水道,形成了新的揚夏運河,從漢江中游可以直達湘桂,對于湘桂地區的漕糧運輸發揮了重要的作用。直到清代,這條運河仍然發揮著保障運輸和商貿交往、人員流動的重要作用。當然,長江水網上的京杭大運河,其修建對于中國社會經濟文化發展起到的重要促進作用更是首屈一指,由于相關論述已經較多,在此不再贅述。
長江流域運河的修建,溝通了不同的水系,形成了強大的水網,對于國家經濟社會的運行起著重要的支撐作用,同時也促進了區域的開發,加強了不同區域間社會經濟文化聯系。在中國統一之后,始于秦漢時期的長江漕運成為了國家的經濟大動脈,大量的糧食物資通過長江漕運從南方運到北方,尤其是北宋時期通過長江漕運從南方運往北方的糧食達到800萬擔,至清道光年間仍然保持著400萬擔的運量。長江漕運支撐著國家政權的運轉,成為歷代王朝的生命線。長江水運網絡的形成也促成了一個基于長江流域、溝通長江內外的巨大的貿易網絡——商航一體的航運格局的形成。在隋唐時期長江商業性航運進入繁榮期,商船數量達到萬艘以上。(16) 除了長江干流外,支流水上航運的發展帶動了區域的開發,例如古代烏江水運網絡的形成帶動了貴州腹地的開發。在三國時期,烏江下游就已逐步發展成為中原入黔水路的重要通道,通過水上運輸將食鹽等重要物資運入貴州腹地,并轉運到重慶等地,同時將這些地區的桐油、木材等產品營銷到外地,形成了歷史上重要的烏江鹽油古道。(17) 烏江流域水上航運的發展還促進了貴州、重慶等區域和內地的社會文化交往融合,尤其是民族融合,改變了流域的人口結構,推動了邊疆地區對內地的融入。(18) 可見,長江運河修建和水運網絡的發展,對于區域經濟社會文化的交往聯系產生了巨大的影響。
長江流域水運網絡的建設發展不僅溝通了區域之間的交流,也催生了長江流域更多的文明支撐要素的形成。例如促進了長江流域城市的發展,使之成為中國古代城市發展程度最高的區域。長江流域城市興起的一個鮮明特征就是多數城市都是長江水道上的港埠和貨物集散中心。在三國至六朝時期,就先后興起了建康(今江蘇南京)、江夏(今武漢市武昌)、武昌(今湖北鄂州)、襄州(今湖北襄陽)、江州(又稱巴郡,今重慶)、京口(今江蘇鎮江)等港埠。隋唐兩代,揚州、蘇州、潤州(今江蘇鎮江)、潯陽(今江西九江)、洪州(今江西南昌)、鄂州(今武漢市武昌)、襄陽、潭州(今湖南長沙)、荊州、渝州(今重慶)、益州等港埠獲得了較大的發展,揚州則崛起成為水系的航運中心。至宋以后,又有臨安(今浙江杭州)、上海、瀏家港、儀征、淮安、池州、黃州、純州(今湖南岳陽)、菱州等港埠興起。臨安隨著宋室南遷成了水系中最繁華的港埠。元時瀏家港發展成為江南漕運與對外通商中心港口。明清時期,沿岸又有宜賓、瀘州等港埠城市興起。(19) 洞庭湖流域的景德鎮、太湖流域的蘇州等城市的形成和產業發展,都是長江航運的發展帶動起來的。與此同時,長江流域還有大量現代雖沒有城市地位,但是在歷史上交通和商貿地位顯赫的城鎮,如安徽的孔城、大通、赤灘等古鎮,這樣的古代城鎮在長江主支流邊數不勝數。長江流域城市鮮明的特點就是這些城市的形成和發展一定與長江水環境整體的政治、經濟、地理因素,尤其是水上運輸、水上貿易有直接的關系,因此水運驅動的城市繁榮成為長江流域文明的一個重要特征。
綜上所述,運河修建所形成的江河水系間互聯互通,不僅使長江流域不同地域之間得到了溝通,社會、經濟、文化由江河而互相融通融合,而且連通了長江之外的諸多河流水系,從而在長江上形成的物質和非物質互聯互通逐漸促成了一個社會經濟文化大系統的形成,構成了長江文明的重要基礎。如果沒有這個巨大的水網,長江流域廣闊地域之間的社會經濟文化就很難形成一個整體,也就不能形成長江文明的一體化進程。
三、水與長江精神文化體系的構建
精神文化是一個文明的重要構成,也是文明的凝聚力,沒有共同的精神家園,那么一種文明是不可能形成延續的。
長江流域的精神文化體系構成豐富多彩,包括長江流域各民族人民的信仰、哲學思想、文學、藝術等等。精神文化不僅是長江流域人類和自然互動的結果,也是人類心靈的智慧、思想的表達、身心愉悅的載體、社會的凝聚力、對外的文化識別符號和影響力。精神文化的產生總是植根于當地土壤的。長江流域精神文化有一個重要特征,那就是其產生和發展都和水有直接關系,受到水的啟迪,孕育于長江水環境之中。例如對中國文化產生了廣泛影響的老子、莊子等哲學家的思想都受到了水的啟發,或以水為媒闡述自己的哲學思想,產生了“上善若水”,“水善利萬物而不爭,處眾人之所惡,故幾于道”(《道德經·八章》)等哲學觀,表明水是最接近于“道”的核心要素,甚至是“道”的根基。1983年湖北荊門市沙陽區葛店村出土的楚文竹簡中有一篇老子的《太一生水》,其中說道:“太一生水,水反輔太一,是以成天。天反輔太一,是以成地。天地復相輔也,是經成神明。……天地者,太一所生也。是故太一藏于水,行于時,周而復始,以己為萬物母,一缺一盈,以己為萬物經。”老子認為天地萬物,包括四時節令、天地涼熱、神明等都是“太一”和水相輔相成的結果。太一生了水、水反輔太一生成世間萬物和天氣節令、神明。由此可見在老子的觀念中世間萬物都來源于太一和水的造化。(20) 道是道家哲學思想的核心。靳懷堾先生指出,以水喻“道”,堪稱是老子思維中的一個定式。在老子的目光中,當水流入其“道”之“形體”構造的廣闊思維空間時,自然之水便成為老子構造道體的重要參照物;當水流入其“道”之體現自然和社會規律的幽長隧道時,自然之水便成了老子立說的“哲學之水”;當水流入其“道”之體現生活準則的寬大河床時,自然之水又成了老子思想的“社會之水”“人生之水”。(21) 老莊哲學對后世影響巨大,也彰顯了水在中國哲學中的地位。
長江流域有豐富的水崇拜文化。孕育于長江流域的道教,其宗教思想受到水的深刻影響并以水釋道,道教的哲學思想、崇拜體系、儀式、修行等都充滿水的元素。(22) 道教神仙體系中天神地神之外最重要的真武大帝,即是水神的化身,這彰顯了水在道教中的重要地位(23) ,抽出水的元素,道教將失去根基。除了道教之外,長江流域還有龐大的信仰體系,而關于水神的崇拜是其中重要的組成部分,深刻地影響到長江流域的精神世界和社會生活。長江有歷朝歷代從中央到地方政府加封和民間崇拜的統一的水神江瀆。在漢宣帝的時候建立了五岳四瀆制度,規定江瀆為統一的長江大神,并且在江都設立江瀆祠,一年四祀,朝廷也派官員參加祭祀。(24) 同時長江流域也有大禹、龍王崇拜,顯示了長江流域崇拜和中原文明的密切關系。與此同時,還有大量民間的水神靈作為溝通人和自然的媒介受到崇拜,顯示出長江流域人和水環境之間的密切關系。事實上,在長江上游地區的民族都有關于水的崇拜現象,影響到了人們的世界觀和社會生活。例如藏族人民中有神山神水的崇拜,人們把河流、湖泊都視為神圣的場所、神的居所,故而加以崇拜和保護。納西族、傈僳族都有水神的崇拜,進而對水源和水環境加以保護。(25) 再如彝族先民長期觀察自然水的流動性和創生性,認識到水具有源源不斷的生育力和生命力,將水認作創生萬物的始祖,建構了彝族“緣水而生”的認識論體系,并以古老神圣的神話史詩敘事方式代代演述和傳承其獨特的水生思想。(26)而長江中下游,尤其是在洞庭湖、鄱陽湖周邊有豐富的水神崇拜現象。(27)長江流域的很多英雄和傳說人物也被作為水神加以崇拜,包括屈原、楊泗、柳毅等。其中最有意義的是很多相關的崇拜都反映了長江文明發展的一體化進程。例如作為水神的楊泗將軍信仰從洞庭湖區向整個長江流域擴散,影響范圍包括了湖南、湖北、江西、河南、四川、貴州、甘肅、云南等長江流域內外廣闊的地區。與此同時,楊泗信仰還和道教相互交織,楊泗成為了道教的神仙之一,并且在西南少數民族中也有傳播和影響。(28)筆者曾經多次考察位于云南滇池唯一的出水口——海口旁的楊泗將軍廟,他至今仍然受到當地人的崇拜,修建的廟宇富麗堂皇。總之,長江流域有中國最龐大的水崇拜體系,在歷史上是長江流域重要的精神文化構成,它一方面反映了長江流域人民對水的敬畏,以及對水和人類生存發展利害關系的深刻認知;另一方面反映了長江文明發展中精神文化的一體化進程,反映了水在長江流域信仰形成過程中扮演的重要角色。
除了水崇拜之外,文學藝術也是長江流域精神文化體系中一個重要的組成部分。在歷史上長江流域產生了大量有影響的文學藝術作品,這些作品很多都是源于作者對水的感悟,以水為媒抒發心聲。以屈原、宋玉、景差等人為代表的楚辭創作,孕育于長江中游“沅湘之間”,包含了大量水的元素,如對水的祭祀、水的神話傳說、以水表達心情、贊美山川水景等。在屈原的《九歌》的《湘君》《湘夫人》等作品中就有很多表達祭祀湘水、水的神話傳說以及以水抒情的內容。如《湘君》中有“令沅湘兮無波,使江水兮安流”的佳句。唐宋時期是中國詩歌的鼎盛時期,人們的情懷也蕩漾于長江的自然中,水成為詩人們創作的動力和內容,給后世留下大量膾炙人口的作品。這個時期的詩歌內容博大,然而很多詩人的作品中最膾炙人口的往往都和水有關系,如李白的上千首詩歌作品中最膾炙人口的還是《早發白帝城》《黃鶴樓送孟浩然之廣陵》《望廬山瀑布》等與長江水景有關的詩。在長江流域浩如煙海的詩詞中,還有很多以江水抒發情懷的作品令人耳熟能詳、引起共鳴,如蘇東坡《念奴嬌·赤壁懷古》中“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楊慎《臨江仙》中“滾滾長江東逝水,浪花淘盡英雄”等借長江抒情、大氣磅礴的詩句。這方面的論述已經較多,在此不再贅述。總之,這些產生于長江流域的文藝作品,得益于詩人對江河的感悟,借江水抒發情懷,由此而留下了大量千古華章,成為長江流域乃至整個中華民族精神家園的重要內容。因此水在歷史的長河中成為長江流域精神創造源源不斷的動力,從水中獲得感悟、以水為載體、因水凝思、借水抒情,塑造了長江流域的精神家園。
四、水在長江文明中的角色及其啟示
上面我們對長江文明的物質基礎、聯系網絡、精神體系三個重要的核心支撐要素中水扮演的角色進行了分析。這三個要素是長江文明最主要的構成,長江文明的起源、發展和延續都和這三個要素有直接關系,受到這三個要素及關聯要素群的支撐。從分析我們可以看到,這三個核心支撐要素的形成與水直接相關,是歷史上長江流域人類認識水、利用水、感悟水的結果。首先,水對長江文明的物質基礎構建產生了重要的作用。在長江流域,水稻種植成為統一的基礎生計,是支撐長江文明的核心物質基礎。與此同時,水也推動了長江流域相關產業的發展。一方面長江航運網絡的形成和發展,使長江流域水上貿易體系得以建立,另一方面水的因素也推動了長江流域城市發展和人居環境的構建,形成了獨具特色的長江水岸城市風格與“江南水鄉”等典型人居現象,進一步夯實了長江文明的物質基礎。
其次,水成為聯系長江文明大系統的重要媒介。長江文明大系統是人們在利用水資源的基礎上形成的物質和非物質要素交織聯系的體系。流域內的人們通過修建運河實現了長江主流、支流、次支流之間、河流和湖泊之間、長江流域和其他流域之間的互通互聯,由此所構建起來的這種物質和非物質性的網絡聯系,不僅促進了政治意義上的統一地理區域的形成,對中國的統一產生了積極的作用,同樣也促進了長江不同地理單元之間的社會、經濟、文化的交流和融合。
其三,因水而構建起了長江流域人類精神家園中的諸多共同要素。這些要素包括對水的本體論地位的認知及其所奠定的道家和道教思想的基礎,各民族共同的水崇拜文化,以及水作為一種精神感悟的源泉和動力,這些要素促使長江流域產生了大量影響廣泛的文藝作品,塑造了長江流域整體的文化氣質和精神面貌。這些都是水推動長江精神文化創造的體現。
綜上,水在長江文明中扮演的角色可以全面地歸納為以下七個方面:
第一,水是長江文明構成中不可缺少的一種元素,扮演著共同構筑長江文明的要素角色。長江文明中的各種支撐要素中都缺少不了水的因素,這包括稻作農業、作為人類活動的自然地理聯系空間的水網、社會經濟文化系統、人居環境等。從這個意義上來說,水扮演了長江文明構建中的要素角色。
第二,水扮演了溝通聚合長江文明大系統的聯系角色。長江流域是一個因水而構成的自然地理系統,因此水就是這個系統中的核心要素,長江流域因水而通。人類通過修筑人工運河構建起滿足社會需求的水網絡,以及基于這個水網絡的社會經濟文化聯系,文明體內部從物質到非物質層面上的聯系皆因水而達成,而它們是長江文明得以確立的重要因素。
第三,水扮演了長江流域人類生計基礎構建的動力角色。長江流域人類的生計模式因水而得到塑造,不論是長江流域以稻作農耕為核心的基本生計模式,還是水上運輸、水上貿易等輔助性的生計模式,其形成都源于水。與此同時水也是推動長江經濟發展的動力,除以上所提及的生計體系外,長江流域諸多有影響的產業都是在水的推動下形成的。
第四,水扮演了長江流域人類居住家園模式的塑造角色。作為人類居住家園的重要組成部分,長江流域的城鎮往往因水上交通和貿易的發展,或是基于與長江有關的戰略地理位置而形成,這是長江流域城市形成的一個重要特征,也構成了其與其他區域城市在形貌上和功能上的差別。與此同時,水也構建起了長江流域人居環境的格局和特征,形成了特有的江南水鄉現象。可以說,在長江流域城市特征和功能的形成上,水都發揮了決定性的作用。
第五,水扮演了精神世界構建、思想文化創造的源泉角色。水作為長江流域最原始的自然條件,帶給人們生命、生活最本質最豐富的感受,正是這些精神上的共鳴共情構成推動長江流域共同精神家園建構的強大動力。長江流域思想、世界觀、文學藝術、宗教等等的創造,都與以水為元素的感悟與思考、情感激發有直接關系。而這種精神創造也形成了長江流域的文化認同和文化凝聚力。
第六,水在歷史上扮演了支撐國家政治和經濟命脈的重要角色。早在春秋戰國時期,楚國和吳國等國家就修建了運河,水系的溝通、水上運輸網絡的形成,對贏得戰爭、擴大控制區域發揮了重要作用,乃至于對中國的統一進程都作出了重要的貢獻。運河網絡除了軍事目的之外,也成為了社會經濟文化交流的通道。在隨后的歲月中,水網建設和水上運輸都是歷朝歷代十分重視的,唐朝以后,北方的政權運行、民生和軍隊都仰仗長江水網運輸。水上運輸成為了國家經濟和政治的命脈。
第七,水扮演了長江流域文明一體化進程的推動角色。水的因素推動了長江流域統一的生計基礎形成、地域上的互聯互通、社會經濟文化大系統的聚合、共同的精神家園的構建、共同的生活方式的形成等等,這些都是長江文明最終形成的支撐。這個過程是一個從點到面、從局部到整體的過程,正是水的因素推動了這個過程的發展,使長江流域從分散的文化馬賽克現象走向文明共同體。
通過上面的分析,我們可以看出長江文明是一個依托水而構建起來的文明。試想如果缺失了水的角色,那么長江流域統一的生計系統、地理環境上的聯系和社會經濟大系統都不可能形成,也就不可能形成長江文明。對長江文明形成和發展的這種歷史認識,一方面使我們能夠深化對其形成發展的理解,另一方面也給我們今天延續發展長江文明以啟示,這在今天應該是更有價值的側面。
長江文明依水而構建,同樣它的延續也依賴于水。因此思考如何維系長江文明,一個關鍵要素仍然是水。在當代,長江水資源、水環境保護仍然面臨著嚴峻的挑戰。在20世紀50年代到90年代末幾十年的粗放發展中,長江自然環境和條件受到了極大的危害,到今天長江環境的惡化都沒有得到根本的遏制。要使長江成為中華民族現代文明發展和當代社會建設源源不斷的動力,最重要的是要保護好長江的水資源和水環境,使長江文明得到持續不斷的滋養。如果喪失了水的基礎,那么長江文明將因此而改變。
長江文明的延續和發展關系到中華民族今天和未來的生存發展。歷史上構建起來的長江文明曾經輝煌,但是它的內涵和一些核心支撐要素在今天已經發生了變化。在歷史上長江流域曾經是中國最重要的糧食生產基地、產業基地、最大的水上交通網絡、水上貿易體系承載體、國家最重要的賦稅來源地、思想和文化產出空間等等,這些涉及國運的要素都表明了長江流域的重要性,長江文明正是構建在這些要素之上的。在今天,長江流域對于國家的貢獻除了上述要素之外,又增加了一些新的要素,包括中國最重要的水源地、清潔能源基地、生態安全屏障、生物多樣性涵養地等,這些要素同樣都是影響到國家發展和中華民族可持續生存的重要因素,同時也是長江文明在當代新的核心支撐要素,為長江文明的發展注入了新的活力。這些新的要素也無一例外都涉及水,因此保護好長江的水資源和水環境,就是保護好長江文明的根基。要把保護好長江的水資源和水環境作為我們延續發展長江文明的要務,成為長江流域各民族人民的共識和行動。可以說,對人和自然之間平衡關系的考慮,從而生態環境的保護,構成了長江文明的時代內涵。
文明既是一個人文體系,同時也有其功能作用,其中之一就是將一個社會維系在其核心價值主導的狀態中,使人們在文明的范疇中生存發展,遵循并且維護文明的價值和原則。這是文明的一個重要特征。因此我們今天思考長江文明,既要思考長江文明的延續對人類社會發展的積極貢獻,同樣更要思考如何延續長江文明中有利于河流自然環境保護、有利于人類可持續發展的那些要素。所以,如何發揮長江文明的能動性、通過文明途徑去保護好長江的水資源和水環境是一個值得討論的時代性話題。長江文明具有其內在價值、凝聚力與維護其價值的機制,我們可以利用文明的文化功能,通過構建文明中有利于長江水資源和水環境保護的價值和相關要素,讓長江文明成為一個有利于保護長江之水的文明,在實現長江流域水的可持續利用的同時,構建新的長江文明,豐富其時代內涵。
首先,我們要夯實長江文明中既有的有利于保護長江水的要素,同時也要構建新的、體現時代價值的要素。長江文明中自古就有大量有利于水資源保護、維持人和自然之間和諧關系的要素存在,都應該得到傳承。當代要豐富長江文明的時代內涵,首要的就是把歷史上有利于人和自然和諧相處的那些要素凝練成長江文明中統一的價值理念,同時注入時代性的要素,包括構建當代有關水的倫理觀念(29),以科學合理利用水資源、關愛水環境、平衡當前利益和可持續發展之間關系的價值觀,形成有利于長江水保護的社會環境、行為模式、生產方式、制度、文化等。
其次,通過文明的途徑來保護水,就是要以文明的內涵作為一種尺度來衡量我們今天對待水的態度和方式,考量對水資源利用的短期和長遠利益,按照文明的要求來約束人類的水行為,建構可持續的水資源利用體系。符合文明價值的范圍就是我們利用水的空間,而違背文明價值的水利用就應該受到遏制。在文明的尺度之下,我們甚至需要約束對水資源利用的開發能力,為謀求長遠的發展利益而放棄一些短期利益。今天人類開發利用水資源的能力越來越強,社會經濟發展對于水資源的需求也越來越大,這就帶來了對平衡水資源利用和實現社會發展之間關系的巨大挑戰,如果不站在文明的角度上來考量當前發展中的這些挑戰,就不可能有好的思維。與此同時,要形成全社會對水的敬畏和關愛、對水保護的共識和行動,構建長江流域的水友好型社會、傳承建設長江水文化。(30) 這些都可以通過文明的途徑得以達成,這也是長江文明反作用于人類的時代價值。
今天我們也可以根據文明的層次性特征,思考構建長江水文明作為長江文明的一種亞文明,從而使對水的能動作用的發揮和對水的保護更容易得到理解和把握,更容易實施建設。先前已有學者提出過長江文明的核心是水文明(31),遺憾的是沒有就水文明的形態和特征進行深入分析。筆者對長江水文明進行了一些初步的思考和探討,提出長江水文明集中體現了流域水環境及水資源對整個長江流域社會格局形成的影響,包括由水構建起來的精神世界、生計、社會關系、社會組織形態、生活方式、水資源控制能力和結果等等,是一種由這些要素之間交互影響而形成的長江文明的亞文明體系。一旦這種文明體系形成了定式化的內在互動規律,它對長江流域的水資源和水環境就會產生相應的深刻影響,比如人類發揮對長江水保護的能動性作用,對長江施加有積極價值指向性的、有生態文化意圖、有合理行為模式性的影響。總之,水文明作為長江文明一種亞文明的構建,對于保護長江、有效支撐長江文明的延續和發展有重要的意義。(32)
五、結語
長江文明是一個孕育于長江自然和人文環境中的文明。從類型上來說,長江文明是一個河流文明,因此水必然是這一文明形成的基礎,探索研究水在其中所扮演的角色就顯得十分重要。盡管長江文明中存在不同地理環境和區域文化形成的差別,我們仍然可以看到諸多因水而構建起來的統一的核心要素,如以水稻種植為核心的基礎生計系統,自然河道和運河構建起來的龐大水網,以及在這個網絡之上形成的覆蓋長江流域的社會經濟文化大系統。同時長江也孕育了長江流域共同的精神家園,包括人們共同的信仰、影響廣泛的文學藝術創作活動等。這些支撐長江文明的核心要素的構建都和水有直接關系。水在長江文明構建中的作用還包括了長江流域人類的治水活動和成就、依水而構建起來的“江南水鄉”這一典型獨特的人類居住家園現象,長江流域因水而通江達海所形成的海外聯系及其巨大影響,長江流域因為稻作農業而形成的生活方式、風俗、社會關系等等。這些都表明了在長江文明的構建中水的要素是一個基礎而關鍵的要素。水在長江文明中扮演了多重的角色,水的這種角色的多重性,也是長江文明有別于其他很多文明的一個重要特征。即便是和黃河文明相比,水在其中的構建意義也要大得多。長江文明依水而得以構建、發展、延續,水的因素是長江文明賴以存在的關鍵因素,這是歷史留給當代的啟示。長江對于中華民族的延續發展無論今天還是未來都將繼續發揮重要的作用,保護好長江的水資源和水環境,仍然是延續發展長江文明的關鍵。
注釋:
(1) 關于長江文明內涵的探討,見鄭曉云:《長江何以文明:對其內涵與必然性的闡釋》,《湖北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25年第1期。
(2) [英]史蒂文·米森、休·米森:《流動的權力:水如何塑造文明》,岳玉慶譯,北京聯合出版公司2014年版,第207—234頁。
(3) 新華社:《上山文化遺址新發現!科學家揭示水稻從野生到馴化的10萬年連續演化史》,新華網2024年5月24日。
(4) 宋志平、陳家寬、趙耀:《水稻馴化與長江文明》, 《生物多樣性》2018第4期。
(5) 參見中國科學院南京地理與湖泊研究所編:《中國湖泊調查報告》,科學出版社2019年版,第6—47頁。
(6) 何介鈞主編:《澧縣城頭山——新石器時代遺址發掘報告》,文物出版社2007年版,第167頁。
(7) 參閱劉玉堂、袁純富:《楚國水利研究》,湖北教育出版社2012年版。
(8) 參閱吳興區水利局編:《吳興溇港文化史》,同濟大學出版社2013年版。
(9)(30) 參閱鄭曉云:《長江水文化:時代命題及其構建》,《湖北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22年第3期。
(10) [明]高濂:《登東城望桑麥》,見[明]高濂著、王大淳點校:《遵生八箋》" (上), 浙江古籍出版社2017年版,第137頁。
(11) [南朝]王道隆:《菰城文獻》, 見[清]汪日楨:《湖蠶述》,中華書局1956年版,第19頁。
(12) [明]謝肇淛:《西吳枝乘》,見《雍正浙江通志》卷九十九《風俗上》,《中國地方志集成·省志輯·浙江》,鳳凰出版社2010年版,第1778頁。
(13) 參閱 [元]汪大淵著、蘇繼庼校釋:《島夷志略校釋》,中華書局1981年版。
(14) Lisa J. Lucero, Water and Ritual: The Rise and Fall of Classic Maya Rules, University of Texas Press, 2006.
(15) 參閱鄭曉云:《權力、認同與國家治理:水在羅馬帝國興盛中的角色》,《社會科學戰線》2019年第7期。
(16)(19) 羅傳棟主編:《長江航運史》(古代部分),人民交通出版社1991年版,第8、8頁。
(17) 敖以深:《烏江航運開發與區域社會變遷》,《貴州社會科學》2014年第3期。
(18) 馬率帥、李良品:《從“邊地”到“一體”:烏江流域各民族融入中華民族共同體的歷史進程》,《民族學刊》2021年第3期。
(20) 原文見武漢大學簡帛研究中心、荊門市博物館編著:《楚地出土戰國簡冊合集(一)》,文物出版社2011年版,第22頁。
(21) 靳懷堾:《中華文化與水》,長江出版社2025年版,第488頁。
(22) 參閱向柏松:《道教與水崇拜》,《中南民族學院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1999年第1期。
(23) 參閱鄭民德:《明清道教神靈真武大帝的水神功能研究》,《華北水利水電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6年第3期。
(24) 參見[漢]班固:《漢書》卷二十五《郊祀志下》,中華書局1962年版,1249頁。
(25) 王曉松:《藏區神山崇拜與生態保護》,《藏族文化與生物多樣性保護》,云南科技出版社2005年版,第73頁。
(26) 參閱黃龍光:《論西南少數民族水文化的社會功能》,《原生態民族文化學刊》2017年第4期。
(27) 參閱李琳:《洞庭湖水神信仰的歷史變遷》,《民俗研究》2010第4期。
(28) 張澤洪、張書采:《長江流域水神楊泗將軍的歷史考察》,《宗教學研究》2024年第4期。
(29) 水倫理是近年來在國際上提出并且受到廣泛關注的一個新的概念,它要求人類將水提高到倫理的角度上看待,并且在利用開發的過程中得以體現,并作為考量的標準。參見:David Groenfeldt, Why We Need Water Ethics, American Scientist, 2019, 107(5), pp.270-273.
(31) 葉書宗、馬洪林、朱敏彥主編:《長江文明史》,上海教育出版社2001年版,第16頁。
(32) 鄭曉云:《傳承構建長江水文明 助推流域高質量發展》,《新華日報》2024年3月1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