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摘要:在全球氣候變化給人類生存和發展帶來嚴峻挑戰的背景下,探究新質生產力發展的碳減排效應對于推動區域經濟增長方式轉型和實現低碳經濟發展目標具有重要的理論價值與實踐意義。基于2013—2021年長江經濟帶110個城市的面板數據,以城市碳強度為切入點,構建面板計量模型,系統考察新質生產力賦能低碳經濟發展的效應和機制,研究結果表明:長江經濟帶新質生產力發展能夠顯著降低城市碳強度,該結論在經過控制省份固定效應、選取非典型研究時段、替換關鍵核心變量等一系列穩健性檢驗后依然成立。新質生產力發展的碳減排效應存在顯著的區域異質性,其對長江經濟帶中、下游地區及非資源型城市的碳強度抑制作用更為明顯。機制分析表明,新質生產力主要通過促進綠色技術創新、推動產業結構升級以及提升資源配置效率三個渠道降低城市碳強度。因此,在未來城市發展建設過程中,一方面應因地制宜制定促進新質生產力與低碳經濟協同發展的差異化政策;另一方面,要充分釋放新質生產力在綠色技術創新、產業結構升級及要素配置優化等方面的積極效應,構建新質生產力驅動低碳經濟發展的長效機制。
關鍵詞:新質生產力;城市碳強度;低碳經濟;長江經濟帶
中圖分類號:F124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3-854X(2025)03-0056-09
一、引言
當前,國際社會對氣候變化問題的關注日益增強,我國正面臨著城市化縱深推進與經濟深度轉型的雙重挑戰,處于經濟增長方式轉變與發展動能轉換的關鍵時期。(1)黨的二十屆三中全會明確提出,要聚焦建設美麗中國,加快經濟社會發展全面綠色轉型,健全生態環境治理體系,推進生態優先、節約集約、綠色低碳發展。然而,隨著城市化進程的持續推進,城市規模的擴張以及長期以來以工業用能為主導的能源消費結構導致我國城市能源消費需求持續擴大,成為碳排放的主要來源。根據《中國城市能源報告》和國際能源署(IEA)的統計數據,近年來中國城市的化石能源消耗和二氧化碳排放比例約為80%—85%,均高于全球平均水平。在此背景下,如何有效降低城市碳強度,并推動生態環境與社會經濟的協調發展,已成為我國亟待解決的一項緊迫任務。
習近平指出,“綠色發展是高質量發展的底色,新質生產力本身就是綠色生產力。必須加快發展方式綠色轉型,助力碳達峰碳中和”。作為一種新興的生產力形態,新質生產力是技術革命性突破、生產要素創新性配置與產業深度轉型升級共同催生的產物。在綠色化、低碳化成為新一輪科技革命和產業變革核心發展趨勢的背景下,新質生產力的發展必將推動綠色科技成果的規模化涌現和綠色低碳產業的蓬勃發展,進而加速經濟社會低碳轉型進程(2)。同時,新質生產力摒棄了傳統生產力主導下的高能耗、高污染、低效率的粗放發展模式,對提升能源效率、降低碳排放以及促進低碳循環經濟發展具有重要的現實意義。因此,新質生產力已成為我國實現低碳經濟發展目標的關鍵抓手。那么,新質生產力對低碳經濟發展究竟產生了怎樣的影響效應?其作用機制又是什么?本文以2013—2021年長江經濟帶110個城市的面板數據為樣本,以城市碳強度為切入點,構建面板計量模型系統考察新質生產力對低碳經濟發展的影響效應及其作用機制,以期為推動長江經濟帶綠色低碳高質量發展提供理論依據和政策啟示。
二、文獻綜述
深入探究新質生產力對低碳經濟發展的影響效應,對于推動經濟社會的可持續發展具有重要的理論價值和現實意義。通過系統梳理既有文獻,本文發現相關研究主要聚焦于以下三個維度:
一是關于新質生產力的內涵特征、理論邏輯、測度評價與培育路徑的研究。在內涵特征方面,學界普遍認為新質生產力是生產力構成要素及其優化組合實現質的躍遷的過程。(3)相較于傳統生產力,新質生產力的顯著特征在于以科技創新為核心驅動力,深度融合新技術、新模式與新業態,呈現出高科技、高質量與高效能的鮮明特征。(4)在理論邏輯方面,學者們不僅基于馬克思主義哲學與政治經濟學理論,系統闡釋了新質生產力的歷史邏輯、形成邏輯與發展邏輯(5),也從實踐維度出發深入探討其與共同富裕、高質量發展以及中國式現代化等重大議題的邏輯關聯與互動機制。(6)在測度評價方面,現有研究主要依據馬克思主義生產力理論,從生產力要素構成出發構建評價指標體系,并對省級層面的新質生產力發展水平進行量化測度與分析。(7)在培育路徑方面,學者們從科技創新、產業升級、政策支持等多重視角展開研究(8),指出新質生產力的發展既需要人工智能、云計算、物聯網等新型基礎設施的“硬支撐”,也離不開政策制度與體制機制的“軟保障”。(9)
二是關于城市碳強度影響因素的研究。作為衡量低碳經濟發展水平的重要指標,城市碳強度有效反映了城市經濟發展過程中所承擔的環境成本,體現了經濟社會發展與生態環境保護之間的內在關聯(10)。現有研究主要從三個維度探討城市碳強度的影響因素:其一,從經濟社會發展視角,學者們普遍認為地區經濟發展水平(11)、人口規模與結構(12)、技術創新能力(13)、產業結構特征(14)、工業化發展程度(15)以及城鎮化進程(16)等因素是影響城市碳強度的關鍵變量;其二,基于城市空間布局視角,部分學者將城市功能定位、空間形態特征與空間結構優化等指標納入城市碳強度的影響因素分析框架(17);其三,聚焦環境政策工具視角,相關研究表明低碳城市試點、碳排放權交易試點等政策工具能通過目標規劃、稅收優惠、金融支持和法規管制等多元化路徑,對城市碳強度產生顯著影響。(18)
三是關于生產力構成要素對城市碳強度影響的研究。現有文獻主要通過解構生產力的核心要素來系統考察其對城市碳強度的作用。在勞動者要素方面,部分學者基于人力資本理論指出,高素質勞動者通常具備較強的環境意識和專業技能,能夠有效引導居民綠色出行行為并優化企業生產方式,從而對城市碳強度產生顯著影響。(19)在勞動資料要素方面,學者們聚焦低碳技術、數字經濟和工業機器人,深入分析了節能減排技術、高端自動化設備等高技術含量勞動資料的應用對能源效率提升和城市碳強度降低的促進作用。(20)在勞動對象要素方面,相關研究從新能源開發利用、產業智能化轉型以及戰略性新興產業集聚等維度,系統闡釋了新型勞動對象對資源利用效率提升和城市碳強度降低的具體影響。(21)
已有研究為本文提供了重要參考,但仍存在以下局限:首先,由于市域尺度產業類型數據的可獲性限制以及新質生產力評價指標體系尚未形成統一標準,現有研究主要聚焦于省域尺度,亟須從市域尺度進一步拓展和深化;其次,現有文獻多集中于新質生產力的內涵特征、理論邏輯、測度評價和培育路徑等方面,對其環境效應的探討相對不足,特別是缺乏從低碳經濟發展視角系統考察新質生產力對區域生態環境的影響;再次,既有研究主要從社會經濟發展等傳統視角探究城市碳強度的影響因素,而直接考察新質生產力對城市碳強度影響的文獻相對較少;最后,關于新質生產力與低碳經濟發展的研究多以宏觀定性分析為主,缺乏采用定量分析方法對新質生產力的碳強度效應進行深入的理論闡釋和微觀機制考察。本文的邊際貢獻主要體現在以下三個方面:第一,在研究視角方面,本文選取碳強度作為低碳經濟發展的評價指標,以此考察新質生產力發展的環境經濟效益,不僅豐富了新質生產力在環境經濟領域的研究內涵,同時拓展了碳強度影響因素的研究維度。第二,在理論建構方面,本文初步構建了新質生產力環境效應的理論分析框架,為深入理解新質生產力的環境經濟影響提供了理論支撐。第三,在研究內容方面,本文構建新質生產力發展綜合評價指標體系,并從城市層面對新質生產力發展水平及其碳強度效應進行實證分析,拓展了新質生產力評價分析的空間尺度。
三、理論分析與研究假設
(一)直接影響效應
在當前經濟轉型升級的宏觀背景下,新質生產力已成為推動中國高質量發展的重要引擎,不僅為中國式現代化建設注入強勁動能,更為實現綠色低碳發展、建設美麗中國提供了關鍵支撐。從理論內涵來看,新質生產力的發展植根于技術創新的革命性突破、生產要素的創新性配置以及產業的深度轉型升級,展現出“高科技、高效能、高質量”的鮮明特征。(22)在新一輪科技革命與產業變革的浪潮中,新質生產力的發展將有力催生可再生能源、節能、清潔生產、污染治理、綠色交通等關鍵領域的綠色創新技術與綠色科技成果,同時推動新能源、智能制造、節能降碳、環境保護、資源循環利用等綠色低碳產業蓬勃發展,從而加速經濟社會低碳轉型進程。從實踐價值來看,作為一種先進的生產力形態,新質生產力代表了生產力發展的新高度和可持續方向,能夠有效培育新產業、新模式和新動能,推動經濟增長方式的根本性轉變。(23)這不僅有助于摒棄傳統高能耗、高污染、低效率的粗放型發展模式,更能促進區域能源結構向綠色低碳方向轉型,提升能源資源利用效率,降低碳排放規模和強度,為實現低碳經濟發展目標提供堅實支撐。基于上述理論分析,本文提出如下研究假設:
假設H1:新質生產力對長江經濟帶城市碳強度具有顯著的抑制作用。
(二)間接影響效應
基于新質生產力的理論內涵,其發展過程往往伴隨著技術體系的革命性突破、產業結構的深度轉型升級以及生產要素的創新性配置。因此,新質生產力的發展將通過促進綠色技術創新、推動產業結構升級以及提升資源配置效率三個重要渠道對城市碳強度產生顯著影響。
首先,新質生產力以創新驅動為核心,能夠有效促進清潔能源技術、低碳環保技術以及新能源與數字化技術的創新與應用,為能源消費結構調整提供重要支撐,是降低城市碳強度的重要動力源。第一,新質生產力發展能推動太陽能、風能、地熱能等可再生能源技術的研發與應用,促進能源消費結構優化,減少區域化石能源消耗(24),有效降低城市碳強度。第二,新質生產力發展能加速碳捕集、利用與存儲(CCUS)等低碳技術的研發與應用,不僅能夠減少工業生產過程中的碳排放,也能實現二氧化碳資源化利用,顯著減少城市工業生產過程中的碳排放。第三,新質生產力發展能促進新能源技術、數字化技術、智能化技術、節能減排技術、循環經濟技術等的創新與應用,不僅有助于智能網聯新能源汽車、綠色智能船舶等環保型交通工具的普及,也有利于智能家居、綠色建材等低碳產品的推廣,有效減少城市交通和居民生活領域的碳足跡,為實現低碳生活和可持續發展目標提供有力支撐。
其次,隨著新質生產力水平的提升,傳統產業的轉型升級以及先進制造業、戰略性新興產業和現代服務業的蓬勃發展,不僅能加速區域產業結構優化升級,也能加快現代化產業體系構建,從而成為降低城市碳強度的關鍵路徑。一方面,新質生產力發展過程中形成的先進技術和高端設備為傳統產業轉型升級提供了新動能,通過推動傳統產業向智能化、高端化、綠色化和融合化方向轉型,提升區域生產效率,降低能源消耗強度,進而減少企業碳排放和降低城市碳強度。另一方面,新質生產力融合了新技術、新模式和新動能,具有鮮明的綠色化和低碳化特征,能夠有效促進先進制造業、戰略性新興產業和現代服務業等綠色低碳產業的集群發展,實現經濟增長與環境保護的協同共贏,為降低區域碳強度提供有力支撐。(25)此外,以科技創新為核心的新質生產力,代表了產業迭代升級的新趨勢,不僅能夠促進跨行業、跨企業的深度協作,加快產業鏈和供應鏈的現代化進程,還能推動產業結構向高效、環保方向轉型,為構建效能卓越、水平先進的現代產業體系奠定基礎,進而助力形成低碳、可持續的城市發展模式。(26)
最后,新質生產力作為當代最先進、最前沿的生產力形態,將通過采用尖端生產技術和整合優質新型生產要素提升資源配置效率,在減少能源消耗和污染排放的同時降低城市碳強度,從而為實現低碳經濟發展目標提供重要支撐。第一,新質生產力通過運用自動化、智能化和數字化等前沿技術,優化市場主體的生產流程,不僅能夠顯著提升企業勞動生產率,還能有效降低工業生產過程中的能源和原材料消耗(27),從而減少區域碳排放。第二,新質生產力通過體制機制優化和組織管理創新,整合利用新型優質生產要素,實現資源的優化配置,在提高區域能源資源利用效率的同時降低城市碳排放。第三,新質生產力在整合優質新型生產要素的過程中,能夠催生新產業、新模式和新業態,并通過推動綠色產品和服務的開發,引導消費者做出更環保的選擇,從而在消費環節實現區域碳強度的降低。基于上述分析,本文進一步提出如下研究假設:
假設H2:新質生產力能夠通過促進綠色技術創新、推動產業結構升級以及提升資源配置效率等多種路徑顯著降低長江經濟帶的城市碳強度。
四、研究設計
(一)模型設定
本文在參考相關文獻的基礎上(28),基于STIRPAT分析框架構建計量經濟模型,以識別新質生產力發展對城市碳強度的影響效應。模型的具體參數設定如公式(1)所示:
lnCEIi,t=α+βNFRi,t+γControli,t+λt+μi+εi,t (1)
在式(1)中,lnCEIi,t是被解釋變量,表示城市碳強度對數。NFRi,t是核心解釋變量,表征城市新質生產力發展水平。Controli,t是控制變量集,包括STIRPAT模型框架中的人口密度、經濟發展等相關變量。β和γ分別是核心解釋變量與控制變量的估計系數,其中,β反映了新質生產力發展對城市碳強度的影響效應。α為常數項;λt為時間固定效應;μi為城市固定效應;εi,t是隨機誤差項。
基于上文理論分析框架,新質生產力能夠通過綠色技術創新驅動、產業結構優化升級以及資源配置效率提升等多維傳導路徑,對城市碳強度產生顯著的間接影響效應。為驗證這一作用機制,本文借鑒既有研究成果(29),構建如下中介效應模型:
Mi,t=α1+β1NFRi,t+γ1Controli,t+λt+μi+εi,t (2)
lnCEIi,t=α2+β2NFRi,t+β3Mi,t+γ1Controli,t+λt+μi+εi,t(3)
在上述模型中,Mi,t表示新質生產力影響城市碳強度的中介機制變量,具體涵蓋綠色技術創新、產業結構升級以及資源配置效率等變量。β1系數反映新質生產力對中介機制變量的影響效應;β3系數表征中介機制變量對城市碳強度的影響效應;β1與β3的乘積項則衡量了新質生產力通過中介路徑對城市碳強度產生的間接影響效應。
(二)變量說明
1. 被解釋變量
本文以城市碳強度作為被解釋變量。借鑒既有研究成果(30),基于全球月度二氧化碳排放柵格數據集(ODIAC),采用柵格疊置、投影轉換和分區統計等空間分析方法,系統測算2013—2021年長江經濟帶110個地級及以上城市的碳排放量。在此基礎上,通過城市碳排放總量與地區生產總值(GDP)的比值構建城市碳強度指標,并對其取自然對數作為模型的被解釋變量。城市碳強度的具體計算公式如下:
在式(4)中,CEIi,t表示城市碳強度,其計量單位是噸/萬元;CO2i,t表征城市二氧化碳排放總量,該數據通過前文所述的空間分析方法測算獲得;GDPi,t表示城市地區生產總值。
2.核心解釋變量
本文以新質生產力發展水平為核心解釋變量。作為推動經濟高質量發展和實現中國式現代化的重要戰略支點,新質生產力發展本質上體現為生產要素的優化重組與質量躍升。與傳統生產力要素構成相比,新質生產力主要由高素質勞動者、高技術勞動資料和新型勞動對象三大核心要素構成。基于此理論框架,本文構建新質生產力發展綜合評價指標體系,并采用熵值法對2013—2021年長江經濟帶110個城市的新質生產力發展水平進行測度。具體
而言,在高素質勞動者維度,本文選取人力資本、人均收入和就業結構三個關鍵指標;在高技術勞動資料維度,通過數字基礎設施、能源利用效率、科技創新能力和數字經濟水平四個層面進行測度;在新型勞動對象維度,重點考察戰略性新興產業和未來產業的發展情況。各指標的具體測算方法詳見表1。在實證分析過程中,首先對原始指標數據進行標準化處理,繼而運用熵值法確定指標權重,最終通過多目標加權求和法測算得出各城市新質生產力發展水平。(31)
在式(5)中,NFRi,t表征城市i在t時期的新質生產力發展水平。pijt表示城市i在t時期第j項指標的標準化處理值,wj代表第j項指標的權重系數。
3.控制變量
根據現有研究(32),城市碳強度的動態變化受社會經濟與自然環境等多維度因素的共同影響。在社會經濟因素方面,本文選取人口密度(33)、經濟發展水平(34)、城鎮化水平(35)以及對外開放程度(36)等核心變量。首先,人口集聚所產生的規模經濟效應不僅能夠降低居民生活成本,同時也有助于減少交通、工業等領域的能源消耗及二氧化碳排放。(37)為此,本文采用年末城市常住人口與城市轄區面積之比的自然對數來衡量人口密度,以評估其對城市碳強度的影響。其次,諸多研究表明(38),經濟發展與城鎮化進程往往導致城市碳強度呈現先升后降的倒U型變化趨勢。基于此,本文采用人均地區生產總值的自然對數表征經濟發展水平,以揭示經濟因素對城市碳強度的影響。同時,借鑒邵帥等學者的研究方法(39),通過構建綜合夜間燈光指數來反映城鎮化發展對碳強度的影響。最后,依據“污染天堂假說”,污染密集型企業傾向于向環境規制水平較低的地區轉移,因此地區開放程度將通過影響入駐企業類型而對城市碳強度產生顯著影響。參考相關研究成果(40),本文采用人均實際利用外資的自然對數來衡量城市對外開放程度,以考察其對碳強度的影響。在自然環境因素方面,考慮到氣象條件會影響二氧化碳的傳播與擴散過程,進而導致城市碳強度的波動,本文選取年均氣溫、年降水量的自然對數以及年均風速等作為控制變量(41),以控制自然環境因素對研究結果的潛在影響。
4.中介機制變量
基于上述理論分析框架,本文構建包含綠色技術創新、產業結構升級與資源配置效率的三維中介機制分析體系。具體而言:綠色技術創新采用千人綠色專利授權量的自然對數進行表征;產業結構升級通過第三產業與第二產業增加值比值的自然對數予以量化;資源配置效率則借鑒既有研究成果(42),采用城市全要素生產率(TFP)作為代理變量進行衡量。
(三)數據來源
黨的十八大以來,長江經濟帶被確立為國家重大區域發展戰略,基于此,本文將研究時段設定為2013—2021年。鑒于云貴川等部分地區數據可獲性受限,本文將樣本范圍限定為長江經濟帶108個地級市以及上海市和重慶市2個直轄市,以確保研究數據的連續性和可靠性。本文數據來源如下:月度碳排放柵格數據來源于Global Environmental Database;衡量城市新質生產力發展水平所需的產業產值和企業數量數據來自天眼查、企查查等企業數據庫;NPP-VIIRS夜間燈光數據來自Harvard Dataverse,該數據集融合了DMSP/OLS和NPP-VIIRS數據,能夠有效監測城市化的動態演變過程;社會經濟數據來源于各省市統計年鑒及EPS平臺數據庫;氣象和氣候數據則來自國家青藏高原科學數據中心。
五、實證分析結果
(一)基準回歸分析
基于公式(1)構建的計量模型,本文對新質生產力發展的碳強度效應進行實證檢驗。為確保研究結果的穩健性,本文采用逐步回歸方法,依次加入控制變量進行回歸分析。具體而言,列(1)僅納入人口密度、經濟發展水平、城鎮化水平和對外開放程度等社會經濟變量;列(2)在列(1)的基礎上進一步控制了氣溫、降雨和風速等自然環境因素對城市碳強度的影響。此外,第(1)列和(2)列的實證分析結果均控制了城市固定效應和時間固定效應。表2的回歸結果顯示,新質生產力變量的回歸系數在1%顯著性水平上均為負值,表明新質生產力發展水平的提升對城市碳強度具有顯著的抑制作用。根據第(2)列的回歸結果,新質生產力發展水平每提升一個單位,城市碳強度將降低50.8%。至此,假設H1得到驗證。
(二)穩健性檢驗
為確保基準回歸結果的可靠性,本文從以下三個維度進行穩健性檢驗。第一,控制省份固定效應。
盡管基準回歸模型已控制了城市固定效應和時間固定效應,但為進一步消除省份層面不可觀測的異質性因素可能導致的估計偏誤,本文在模型中引入省份固定效應,以控制省級層面的差異性影響。第二,選取非典型研究時段。本文將樣本區間限定為2013—2019年,以排除意外事件的干擾,從而確保研究結論的穩健性。第三,重新測算城市碳強度。鑒于城市碳排放的核算方式多樣,本文進一步通過重新測度城市碳強度的方法對基準回歸分析進行穩健性檢驗。具體而言,本文收集2013—2021年長江經濟帶110個城市煤炭、石油、天然氣和電力等四類能源的消費數據,并根據IPCC指南采用“自上而下”的估算方法對各城市的碳排放總量進行重新測算。具體計算公式如下:
在式(6)中,CO2為城市能源消耗所產生的二氧化碳排放總量(噸);Ai表示第i類能源的消耗總量;Fi為第i類能源折算為標準煤的轉換系數(噸標準煤/噸),Ki代表第i類能源的碳排放系數,其取值來源于國際能源署;參考相關研究(43),本研究將煤炭、石油、天然氣和電力消耗的碳排放系數分別設定為0.702、0.478、0.389和2.213噸碳/噸標準煤。基于上述測算方法,本文重新測算城市碳強度并進行實證分析。表3的穩健性檢驗結果表明,無論是采用添加省份固定效應的模型設定,還是選取非典型研究時段的樣本數據,或是重新測算城市碳強度的替代方法,新質生產力發展對城市碳強度的負向影響均呈現出顯著且穩健的特征,進一步驗證了研究結論的可靠性。
(三)異質性檢驗
鑒于城市間在地理區位、資源稟賦等方面存在顯著的空間分異特征,新質生產力發展對城市碳強度的影響效應及其傳導機制呈現出顯著的區域異質性。基于此,本文重點從地理區位和資源稟賦差異視角,系統考察新質生產力發展對城市碳強度影響的異質性效應。
從地理區位維度,本文將長江經濟帶劃分為上游、中游和下游三大區域進行異質性檢驗,以探究新質生產力發展對碳強度的影響是否存在顯著的地理區位差異。表4第(1)、(2)和(3)列的回歸結果顯示,上、中、下游地區新質生產力發展的回歸系數分別為-0.300、-0.634和-0.845,且均在至少10%的顯著性水平上顯著。這一實證結果表明,長江經濟帶新質生產力發展對城市碳強度的抑制作用呈現顯著的空間梯度特征,即從上游到下游呈現依次遞增的趨勢。究其原因,上游地區受制于相對落后的經濟發展水平,在科技創新投入、人力資本積累和綠色技術應用等方面存在明顯短板,且產業結構仍以傳統制造業為主導,導致新質生產力降低碳強度的潛能未能充分釋放;相比之下,中、下游地區憑借較高的新質生產力發展水平、優質的人力資源儲備、先進的綠色技術體系以及完善的產業配套,在資源配置效率和能源利用效率方面具有顯著優勢,從而表現出更強的碳強度抑制效應。
資源稟賦的差異性導致城市在能源結構、產業結構等方面呈現顯著分異,進而對新質生產力發展與城市碳強度之間的作用機制產生重要影響。基于國務院2013年11月印發的關于《全國資源型城市可持續發展規劃(2013—2020年)》的通知,本文將樣本城市劃分為資源型城市和非資源型城市兩類,以考察長江經濟帶新質生產力發展對城市碳強度影響的資源稟賦異質性。表4第(4)和(5)列的回歸結果顯示,非資源型城市的回歸系數為-0.437,且在1%的顯著性水平上顯著;而資源型城市的回歸系數未通過顯著性檢驗。這表明,新質生產力發展對非資源型城市碳強度的抑制作用更為顯著。究其原因,資源型城市普遍存在“資源詛咒”效應,其經濟發展過度依賴能源資源消耗,導致高能耗重型工業在區域內過度集聚,使得產業結構和能源結構轉型面臨較大阻力,從而削弱了新質生產力發展對碳強度降低的正向激勵作用。
(四)影響機制檢驗
基于前文的理論分析與研究假設,本文進一步檢驗新質生產力發展影響城市碳強度的作用機制,實證結果如表5所示。首先,表5第(1)和(2)列匯報了以綠色技術創新為中介機制變量的檢驗結果。回歸分析顯示,新質生產力的回歸系數為0.120,綠色技術創新的回歸系數為-0.226,且分別通過了10%和5%的顯著性水平檢驗。這一結果表明,長江經濟帶新質生產力發展能夠顯著促進城市綠色技術創新水平的提升,進而有效降低城市碳強度。具體而言,隨著新質生產力的發展,綠色低碳技術通過推動能源結構轉型、加快綠色建筑發展、優化城市交通系統以及促進智慧城市建設等多種路徑,顯著降低城市交通、居民生活和工業生產等領域的能源消耗與二氧化碳排放。其次,表5第(3)和(4)列匯報了以產業結構升級為中介機制變量的檢驗結果。回歸結果顯示,新質生產力和產業結構升級的系數分別為0.602和-0.079,且均在至少10%水平上顯著。這表明長江經濟帶新質生產力發展能通過推動產業結構升級降低城市碳強度。伴隨著產業結構升級,傳統產業的綠色智能化改造和戰略性新興產業、現代服務業等綠色低碳產業的發展會推動區域產業類型由資源密集型向資本、技術和知識密集型過渡,減少各類產業活動的生產成本和能源消耗,進而降低城市碳排放。表5第(5)和(6)列匯報了以資源配置效率為中介機制變量的檢驗結果。回歸分析表明,新質生產力和資源配置效率的系數分別為0.145和-0.200,且均在10%水平上顯著。這一結果說明長江經濟帶新質生產力發展能提升城市資源配置效率,進而有效降低城市碳強度。考慮到資源要素的優化配置能提升區域能源資源利用效率,減少工業企業生產過程中的能源和材料消耗,并降低城市碳排放,可以總結出長江經濟帶新質生產力發展能通過提高資源配置效率降低城市碳強度。基于此,假設H2得到驗證。
六、研究結論與政策建議
新質生產力對推動地區經濟增長方式轉型和實現城市低碳發展具有重要的理論價值與實踐意義。本文以城市碳強度為切入點,基于2013—2021年長江經濟帶110個地級及以上城市的面板數據,構建面板計量模型實證檢驗新質生產力對低碳經濟發展的影響效應及其作用機制。研究結果表明:第一,新質生產力發展對城市碳強度具有顯著的抑制作用,新質生產力發展水平每提升1個單位,城市碳強度平均降低50.8%;通過控制省份固定效應、選取非典型研究時段以及替換關鍵核心變量等一系列穩健性檢驗,進一步證實了上述結論的可靠性。第二,新質生產力發展的碳減排效應存在顯著的區域差異,受城市地理區位和資源稟賦的影響,其對長江經濟帶中、下游地區和非資源型城市的碳強度抑制作用更為顯著。第三,新質生產力發展主要通過綠色技術創新效應、產業結構升級效應和資源配置優化效應三條傳導路徑實現城市碳強度的降低。
根據上述研究結論,本文提出如下政策建議:
一方面,應因地制宜制定差異化政策措施,以促進新質生產力和低碳經濟發展協同推進。具體而言:針對長江經濟帶中下游地區城市,應著力構建和完善人才激勵機制,實施關鍵核心技術攻關工程,加速科技創新成果轉化與應用,將人才集聚優勢、科技創新優勢和產業基礎優勢轉化為城市低碳發展的核心競爭力。對于上游地區城市,需持續加大科技、教育和研發投入力度,創新科技人才培養與引進機制,實施產業基礎再造和產業鏈提升工程,為新質生產力發展奠定人才、科技和產業基礎。對于非資源型城市,應以推動綠色科技產業化為核心抓手,重點發展綠色服務業、做強綠色制造業、壯大綠色能源產業,構建現代化綠色產業體系,為新質生產力發展提供堅實的產業支撐。針對資源型城市,要積極制定綠色科技創新專項扶持政策,支持開展節能減排、新能源開發等關鍵技術研發,提升綠色技術創新能力;同時,加快完善環境政策法規體系,推動能源結構優化和產業結構升級,破除資源依賴定勢,實現城市綠色低碳轉型。
另一方面,在未來新質生產力的培育過程中,應充分發揮其在綠色技術創新、產業結構優化和要素配置效率提升等方面的協同效應。具體而言:第一,應加快完善綠色技術創新體系,加大綠色技術研發投入,擴大綠色技術創新主體范圍,增強綠色技術供給能力。支持高校、科研院所與企業協同開展低碳技術研發,重點突破污染治理、生態修復、低碳發展和資源循環利用等關鍵領域技術瓶頸,強化綠色低碳技術在新質生產力發展和低碳城市建設中的核心支撐作用。第二,以推動產業綠色科技化和構建現代化產業體系為目標,實施傳統產業技術改造升級工程,加速綠色低碳技術的推廣應用,推動傳統產業向綠色化、低碳化、智能化方向轉型;同時,充分利用大數據、物聯網、云計算和人工智能等新興技術,培育壯大戰略性新興產業和未來產業,促進產業體系從資源密集型向知識密集型和技術密集型轉變。第三,深化新質生產力發展的體制機制改革,創新生產要素配置方式,破除制約新質生產力發展的制度性障礙,充分釋放技術、數據、知識等關鍵生產要素的活力,引導優質生產要素向新質生產力高效集聚,提升資源配置效率,為新質生產力的全面提升提供有力支撐。
注釋:
(1) 厲以寧、朱善利、羅來軍、楊德平:《低碳發展作為宏觀經濟目標的理論探討——基于中國情形》,《管理世界》2017年第6期。
(2) 張新寧:《不斷厚植高質量發展的底色 新質生產力本身就是綠色生產力》," 《人民日報》" 2024年4月11日。
(3) 方敏、楊虎濤:《政治經濟學視域下的新質生產力及其形成發展》,《經濟研究》2024年第3期。
(4) 劉偉:《科學認識與切實發展新質生產力》,《經濟研究》2024年第3期。
(5) 高帆:《“新質生產力”的提出邏輯、多維內涵及時代意義》,《政治經濟學評論》2023年第6期。
(6) 任保平:《生產力現代化轉型形成新質生產力的邏輯》,《經濟研究》2024年第3期。
(7) 王玨、王榮基:《新質生產力:指標構建與時空演進》,《西安財經大學學報》2024年第1期。
(8)(31) 栗向陽、王磊、張宇欣:《長江經濟帶新質生產力發展的時空演化格局及其影響因素》,《長江流域資源與環境》2024年第5期。
(9) 李增剛:《構建推動新質生產力加快發展的制度框架》,《山東師范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24年第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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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 薛欽源、史丹、史可寒:《新質生產力的形成邏輯、新質特征和理論要素》,《當代財經》2024年第7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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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 陳姜全、李效順、耿藝偉、劉希朝、李光亮:《中國城鎮化與碳排放機制分析及實證研究——基于經濟發展、人口轉移和城鎮擴張視角》, 《自然資源學報》 2024年第6期。
(29) 江艇:《因果推斷經驗研究中的中介效應與調節效應》,《中國工業經濟》2022年第5期。
(30) 姜渭宗、徐建輝、趙田:《基于夜間燈光數據的長江流域碳排放時空格局及異質性研究》,《長江流域資源與環境》2024年第9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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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 白潔、曾慧:《“兩型社會”試驗區建設能否提升城市低碳競爭力》,《江漢論壇》2024年第7期。
(42) 馮曉華、邱思遠:《中國城市全要素生產率測度與要素空間溢出效應分析》,《地理科學》2024年第5期。
(43) 徐麗笑、王亞菲:《我國城市碳排放核算:國際統計標準測度與方法構建》,《統計研究》2022年第7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