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個人,一條船,中途不停靠,無外援和補給,在海上連續不間斷航行,從法國旺代省出發,繞地球一圈后返回起點——世界上,能完成這趟挑戰的人比登上太空的人還少。
徐京坤是第100個,他是備受矚目的“獨臂船長”,更是創造歷史的“首位中國船長”。當地時間2月18日,航行99天19小時6 分鐘11秒,36歲的徐京坤駕駛“SINGCHAIN中國夢之隊海口號”駛入法國旺代省萊薩布勒多洛訥港,跨過2024—2025旺代單人不間斷環球帆船賽的終點線,讓中國離岸航海駛入世界視野。
旺代環球帆船賽是全球航海運動的終極挑戰。每四年舉辦一屆,選手們需要獨自駕駛無動力帆船,在近100天內完成約24000海里的環球航行,全程要途經世界上最危險的航段,包括充滿巨大風暴的南大洋、“惡魔角”合恩角,以及充滿浮冰和狂風巨浪的南緯50度“咆哮西風帶”。其完賽人次不足登頂珠峰人數的1%。
為了登頂“ 海上珠峰”, 徐京坤不間斷航行了27615.93海里,獨自面對來自極端天氣、孤獨、身體極限和技術難題帶來的挑戰,每一件事在常人看來,都是幾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務。但徐京坤早已學會和海浪相處,“我之前為了站在這里的所有努力,可能都比這99天辛苦,所以,我把這次航行中的每一天都當作一種獎勵”。
12歲時,徐京坤被鞭炮所傷,失去了左手前臂。他很堅強,很快學會了單手系鞋帶、單手騎自行車,但別人口中“這孩子這輩子就廢了”依然像烙鐵一樣灼傷了他。幸運的是,沒多久,他加入了殘疾人田徑隊,“通過體育我找到了自己的方向和樂趣。我人生的上半場像在懸崖邊上,但它也不應由別人主宰”。
為迎接2008年北京殘奧會,國家第一支殘疾人帆船隊向他伸出橄欖枝,在機遇面前,他時刻被焦慮裹挾,教練無法教他用一只手打繩結,他就弄個暖水壺拉著繩子自己練習,隊友在看電視,他在練,隊友休息了,他就摸黑練,直到“別人兩只手也沒有我快”。
2008年,徐京坤代表中國征戰殘奧帆賽,躋身前10。但盛宴過后,他等到比當年失去左臂更令他迷茫的消息,“國家隊解散”。失魂落魄的水手決定回家做小生意,但好友翟墨環球歸來的消息,不僅讓他重返大海,更讓他生出要環球航海的決心。
2012年,徐京坤改造了一條報廢帆船,命名為“夢想號”,從青島出發,航行4500海里,創造了“首次單人獨臂無動力帆船環行中國海”的世界紀錄。之后,他想更進一步,加入環球航海賽隊,可是因為左手斷臂,沒有賽隊愿意接受他。“落單”的徐京坤沒有就此放棄,他獨自踏上征程,完成了6.5米小船不間斷單人跨大西洋的極限挑戰。妻子肖姝瑤陪伴他度過了備賽,那時兩人一整年都住在僅6米長的帆船上。
2015年, 他又闖進世界頂級單人航海極限挑戰賽MINI TRANSAT,改變了該賽事不允許殘疾人參賽的歷史,成為世界上首位單人不間斷跨大西洋的獨臂船長。2017年6月至2020年5月,徐京坤駕駛“夢想號”雙體帆船,耗時3年, 航行3.4萬多海里,完成了中國人首次雙體帆船環球航行。時機眼看就要成熟了。2021年, 徐京坤和肖姝瑤終于奔赴法國,正式向旺代環球帆船賽發起挑戰。
在徐京坤之前,中國人參加旺代環球帆船賽的歷史還是空白,他面臨的壓力不言而喻,必須一邊應對旺代預賽,一邊四處聯系贊助商籌集資金。隨著比賽進程,關注的目光紛至沓來。在國內外媒體上,徐京坤被提及的次數越來越多,他的頭銜逐漸從“獨臂船長”變成了“中國船長”。但對徐京坤而言,參加旺代就跟以前的航海旅程一樣,“就是無數次的帆升和帆降”。
但其實,危險常伴左右。一次,桅桿上的一個配件壞了,需要他爬上去修理。桅桿高達30米,第一次爬上去,他發現問題棘手,一時無法解決。第二天,他第二次爬上桅桿,還是沒有解決問題。海風中的桅桿一直在劇烈搖晃,而徐京坤又只有一只手,爬上桅桿的難度可想而知。在兩次爬上桅桿后,他全身已經被撞傷、擦傷、割傷三十幾處。此時,一直堅強的徐京坤實在難掩沮喪,在通話中,他對著妻子號啕大哭:“太難了!”但哭完,他還是毅然第三次爬上桅桿,最終解決了問題。
在到港前5天,又一次更厲害的險情襲來。元宵節當晚,帆船電力系統突發故障,導航設備瀕臨癱瘓,差點導致退賽。在暴雨中,巨浪一次次將船體拋起,徐京坤被迫關閉所有非必要電源,僅靠著頭燈的微弱光線,艱難地爬向船尾。在夜里離開船艙就是在玩命。如果失敗,可能會被甩進海里,或者被斷裂的支架刺穿。徐京坤來來回回拆了6次也沒修好引擎,好不容易更換了新的啟動電機,還是不行。當時船速達20 節,徐京坤獨自站在甲板外一個手掌寬的邊沿上操作,隨時有可能被大海吞沒。
那次處理險情,徐京坤沒有報備,“旁人肯定會建議我不要修,但我不想退縮”。幸好,他和他的船最終都重新回到賽場。
“以前人們說戰勝海洋、戰勝自然,但對于真正的航海來講,這是絕對不能有的東西。”在徐京坤看來,真正的航行,更多是如何管理自己、如何運用技術和科技,和自然和諧相處,“利用風、海浪、水流來幫助你到達遠方”。
這種和諧也成為他自身的一部分。每被問起身體情況帶來的不便,徐京坤就回答:“的確很難,但總有辦法。比如,大家覺得我左臂殘疾,但其實我有很多次落水都是靠左臂把我摟上來的,它跟著我出了好多力氣,這是我的標記。”
徐京坤喜歡每次出海時用視頻的形式記錄航海日記,明明是單人航海,但每次出鏡他都稱“我們”。這個“我們”指的是他和他的船,他們相互陪伴、彼此信賴。每次到港時,徐京坤都會跟他的船說:“謝謝你,把我安全帶回港口了。”
這次出發第16天,一條魷魚被海浪拍在了甲板上,對于頓頓以方便面果腹的徐京坤來說,是難得的美食。第19天,徐京坤在大西洋里放下了一枚20 公斤重的ARGO海洋觀測浮標,這個設備能夠實現海洋數據的實時收集與分發,為科學家們提供重要的海洋與氣候數據。
出發后的第30 天,徐京坤在海上遇到了信天翁。海上有一個傳統,遇到的第一只信天翁,可以給它起名字,“我的這只信天翁叫小明。小明,你好,我來自中國,希望你能保佑我們,希望你也一切都好。”
“在我都一度懷疑前方是否有路的時候,海洋總會以出其不意的方式告訴我,堅持住,它會帶我駛向遠方。”這是徐京坤一如既往的信念,也出自他對大海赤誠的熱愛。
(資料來源:《中國青年報》《半島都市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