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這天從圖書館出來已經很晚,大學校園的路上只有零星幾人匆匆走過。十二月的夜晚,寒氣逼人,路燈下呼出的熱氣化作白霧,消散在夜色中。整理圍巾時,我仰頭注意到天上繁星點點。盡管宿舍樓和遠處寫字樓的燈光璀璨,星星在如墨的夜空中依然清晰可見。
我搓著手看了好一會兒,脖子都有些酸了。那些若隱若現的星星守在那里,猶如數年前……
高三下晚自習時已是十點,偌大的校園唯有高三教學樓還亮著燈,恍若黑夜中的一顆星。背著沒寫完的數學作業和需要復習的政治書,我快步走過通往校門的長廊,余光瞥見自己的身影模糊一片,步履不停。
我注意到隔壁班一個嬌小的女生也經常第一個沖出教室,雙手拽著鵝黃色的書包帶子,走進十點的星夜里。她的書包上掛著一只泰迪熊,脖子上別著一只紅色的蝴蝶結,一晃一晃的,格外明艷。
一次兩次,放學后我的目光從星光中分去一半,落在她因快步走而揚起的劉海上,少女細碎的頭發在朦朧的路燈下罩上一片柔光。她有時抱著一摞書,有時停下來系鞋帶,從昏暗的連廊走進夜幕,又穿過夜幕,走向亮著燈的校門。
后來的月考總結大會上,我知道了她的名字,那次她考了語文單科第一。
那是一個周三的下午,我們被召集到升旗廣場開總結大會。這樣的會議通常不太嚴肅,很多人會帶試卷去寫。那天我帶錯了試卷,掏出來是一張舊卷子,便瞇著眼聽教導主任講話。
深秋的下午,氣溫稍降,但廣場暴露在陽光下,后背和左臉曬得暖暖的。年級主任開始報單科之星的名字時,老班下來巡視,我假模假樣地睜開了眼,背也挺直了。
叫到她的名字時,我看見她從隔壁班前排站起來,向臺上走去。她沒有像晚上放學那樣急匆匆,只有鬢角的幾縷碎發飛起。一步一步地走到獎狀前,側臉對發獎狀的老師說了什么,大概是“謝謝”之類的詞句。
老師組織他們合照時,她站在最前面,橘子汁般的陽光照在她的臉頰上,投下一片好看的陰影。那些曾被風帶起的劉海,乖巧地垂在額前,泛著光。
像星星一樣的存在。我在心里感慨。
那天起,我不再依靠特定的事物回憶她的背影,而是用她的名字??偨Y大會的末尾,教導主任絮絮叨叨叮囑了許多話,那些反復訴說、語重心長的話,我第一次沒覺得煩?,F在,我已不記得他的囑咐,只記得那天天氣很好,金色的陽光鋪灑在升旗廣場上,靜謐而神圣。
大會那晚放學時,一個鵝黃色的身影很快掠過我,走進了黑漆漆的小廣場,向門口走去。我想起廣播里她的名字,光榮榜上她的名字,以及有些變形的黃色書包,想必里面裝滿了書,心里忽然覺得她很厲害。
在我注意到她之前,她或許已經走過很多次這樣的夜晚,春、夏、秋、冬,漫長的輪回。她走得快,卻很穩,至少在我印象里沒有絆倒過,蹦蹦跳跳也很少。一步一步地,按照自己的節奏走,沒有留意到背后多了一雙眼睛,流露出好奇和欣賞的目光。
閑暇時,我也幻想過主動去和她搭訕的畫面,只是我沒有勇氣,成績也不算特別出眾,短暫的問候或許只會迎來遺忘的結果。
高三下學期,我們進入最后的沖刺,樓道里掛上了“沒有淚水和汗水的高三不算高三!”的標語,紅底黃字,醒目刺眼。
不知從哪天起,大家不約而同變得沉默,班里的氣氛不再活躍,拔高作業和模擬試卷將我們隔開,復習的書一本本摞起,我知道我們終于走到了黎明前的黑夜。
我常常因為和同學老師討論一道題,記下一個必須當天掌握的知識點,很晚才離開教室。能看到她背影的次數越來越少,跟著她腳步的次數也越來越少,只有總結大會上才能見到。她總是穿過人群,去臺上拿獎狀,多數時候是單科第一。
臨近高考時,大會也取消了,改成了簡短的室內廣播。我感到有些可惜,但也無暇多想,那段時間心靜如水,沉在題海里,好在結果令人滿意。
圖書館的閉館鈴聲響起,我摸了摸冰涼的臉,準備離開,走到星空下。指尖突然傳來一陣暖流,我回頭,是她。
“你今天怎么這么晚才走?”她挽住我的胳膊,笑著問。
“看了會兒星星,”我揚起下巴示意她去看,“順便等到了你。”
“是嗎?”她笑了,也開始看星星,天空深沉。
我轉頭看她,沒有風,劉海乖巧地垂下,一如從前。
“你高中那會兒怎么不早點認識我呢。”我摸了摸她的后腦勺,半開玩笑地問。
“我還想問你呢?!彼ь^看我,眼睛亮亮的。
一步一步地,是想走向你??匆娢业纳碛埃臀业呐?。好在結果如愿。
(本刊原創稿,Alien Pam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