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州學派“教”“學”思想及其開掘轉化

摘要 教與學作為教育活動的兩大關鍵環節，需要我們不斷探索其中的規律和方法。開一代平民教育之風的泰州學派，在豐富的講學實踐中積淀出寶貴的“教”“學”思想，主要包括教無定類、教無定法和教無定所的“教”思想，以及仁學為本、勤學為徑、實學為用和樂學為體的“學”思想。在教育強國和實現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兩創”的戰略背景下，這些思想資源理應得到更為全面和深層次的發掘，并為當前教育工作尤其是高校思想政治教育工作提供新的養料與來源。

關鍵詞 泰州學派；教；學；轉化

中圖分類號：G424 文獻標識碼：A DOI：10.16400/j.cnki.kjdk.2025.07.023

王艮拜師陽明，大倡心學，并在家鄉泰州一帶授徒講學，由此創下著名的泰州學派。該派倡導“以教救國”的理念，有著極其豐富的講學實踐，給我們留下寶貴的教育思想遺產，也對當前學校教育工作有著深刻的啟示與重要的價值。對其教育思想進行系統的梳理，開掘轉化其內蘊的教育理念和經驗方法，不僅有必要，而且十分重要。

1 泰州學派關于“教”的思想

泰州學人多富啟蒙創新之精神，在教學對象的選取上、教學場所的安排上以及教學方法的運用上，都不拘一格，充滿著靈活性與自由度。

1.1 教無定類

在教學對象的選取上，泰州學派可謂真正貫徹了孔子“有教無類”之精神，不過教育的重點對象仍為平民，因此也被稱為民間儒學派或平民儒學派，其教育也被稱為平民教育。王艮講學時，士農工商皆為其教育對象，而鄰里、鄉人、鹽民、灶丁皆是其聽眾。早期弟子中即有傭工林春、樵夫朱恕、陶匠韓貞和田夫夏廷美等。《明儒學案》載：“朱恕字光信，泰州草偃場人。樵薪養母。一日過心齋講堂，歌曰：‘離山十里，薪在家里，離山一里，薪在山里。’心齋聞之，謂門弟子曰：‘小子聽之，道病不求耳，求則不難，不求無易。’樵聽心齋語，浸浸有味。於是每樵必造階下聽之。饑則向都養乞漿，解裹飯以食。聽畢則浩歌負薪而去。門弟子睹其然，轉相驚異。”王艮門下弟子皆承此傳統，如李贄在《羅近溪先生告文》中即有這樣的描述：“至若牧童樵豎，釣老漁翁，市井少年，公門將健，行商坐賈，織婦耕夫，竊屨名儒，衣冠大盜，此但心至則受，不同所由也。況夫布衣韋帶，水宿巖棲，白面書生，青衿子弟，黃冠白羽，緇衣大士、縉紳先生，象笏朱履者哉！”從中可見羅汝芳對教學對象的年齡、身份、地位乃至性別均無要求，“乃真平等也”，這在當時是極其難能可貴的。此外，李贄本人在開壇講學時公開招收女弟子，不僅將男女平等的思想付諸行動，也將“人民自治”的思想應用于政治實踐。

1.2 教無定所

特定的教學場所有著必備的教學條件，能夠更好地實施教學活動，這是毋庸置疑的，但也有一定的弊端，那就是靈活性與現實感不強。泰州學派因關注的是有教無類的平民教育，因此在教學場所的安排上更富靈活機動性。相較于當時的精英教育以正式的書院和精舍為主要的講學平臺，泰州學人則以社會為講壇，更加地親民和接地氣。王艮北上講學即“沿途聚講，直至京師”，成為一次震動朝野的講學之旅。顏鈞在家鄉創立萃和會（鄉會），講學三個月成效甚顯后，又至豫章組織同仁祠會講活動，吸引了一千五百余人參加，聲勢和規模頗為浩大。后在大江南北四處講學，皈依其“大成仁道”者千百眾。何心隱回家鄉后亦創辦了聚合堂，傳道對象更為廣泛。羅汝芳更是畢生講學，足跡“遍涉撫、吉、洪、饒、楚、粵、閩、浙、留都、徽、寧諸郡”，教化弟子不計其數。韓貞則致力于農閑之時對勞動人民的覺知，黃宗羲在《明儒學案》中載：“韓貞從學王襞后，久之，覺有所得，遂以化俗為任，隨機指點農工商賈，從之游者千余。秋成農隙，則聚徒談學，一村既畢，又之一村，前歌后答，絃誦之聲，洋洋然也。”韓貞一生都在追求“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把傳道化俗作為自己的人生價值。耿定向的《陶人傳》中謂：“先生學有得，毅然以倡道化俗為己任，無問工商傭隸，咸從之游，隨機因質誘之，化而善良者以千數。每秋獲畢，群弟子班荊趺坐，論學數日，興盡則拿舟偕之，賡歌互詠。如別林聚所，與講如前。逾數日，又移舟如所欲往，蓋編所交居村乃還。翱翔清江，觀聞者欣賞若群仙子嬉游于瀛閬間也。”

1.3 教無定法

泰州學派注重因材施教。體仁悟道是學派之根本，但在具體的教育方法上卻不拘一格。王艮“講說經書，多發明自得，不泥傳統”，常以自己對實際問題的理解對民眾進行說教，也更易為之親近和接受。因教學對象的差異，泰州學人在講學時十分注重教學的方法，往往采用生動活潑、通俗易懂甚至極接地氣的形象比喻，來向百姓解釋和闡述復雜深奧的義理學說，盡力滿足不同主體的學習需求。比如《近溪子明道錄》中載有此例，近溪用果木的種植來回應和講解圣體工夫是否有生熟這個問題，遂令其領悟圣體工夫需要不間斷地努力：“有生熟而體段不同耳。此處極微，須譬喻方得。今人家種果木者，其核生土中，即根株枝葉一時具足，難說其非樹也。及至成熟卻得多少歲月滋培，又難說其即成樹也。但雖至成樹，而根株枝葉與始初不爭一些”。陶匠出身的平民教育家韓貞多用通俗易懂的詩歌，使得所學之人易讀、易懂、易記，前歌后答，每每教學氣氛相當輕松愉快。李贄則提出“因材”“并育”的思想，即因材施教，發展人之個性，最終達到“夫天下之民，各遂其生，各獲其所愿”的目的。泰州學派在重視“外索”運用啟發式教學和通俗化教學的同時，也強調內心的作用，重視“心悟”“慎獨”和“發明自得”。此外躬身篤行、社會實踐亦是重要的教化途徑和教育方法。

2 泰州學派關于“學”的思想

縱觀泰州學人的學習觀，其中亦包含著豐富的內容和獨特的風格，其核心理念主要有仁學、勤學、實學和樂學四個方面。

2.1 仁學為本

“仁”是孔子的核心思想，是最高的道德規范，也是儒家所追求的最高境界。“仁者愛人”，有了“仁”，人與人之間的關系才能得到改善，國家才能強大，人民才能安居樂業，社會也才能進步發展。泰州學派在修身講學方面，亦將“仁”作為教育的核心宗旨。王艮繼承發展了王陽明的心學思想，對“仁”極其重視，從根本上說就是一種明德修道的“仁學”。在他的諸多文章和學生的問答中，都能看到對“仁”的闡述，并揭示出“仁”在“內圣外王”“修齊治平”中的重要作用。顏鈞繼承了王守仁和王艮的“人心為貴”的思想，認為仁即人心，也是“心之體”。但“人心盤欲，不仁已極”，故以急救人們心頭炎火為己任。通過正其心、歸其仁，然后達致“從心率性”之道。何心隱在《原學原講》中認為人為天地心，而人心就是“仁”，“仁”的作用更是有了進一步的發展：“惟天惟地，而不有人，則不有天地矣。惟人而不有仁，則不有人也”。人若沒有“仁”這一靈魂，則不是真正意義上的人。由此“體仁”成為其講學的核心要義。羅汝芳在孔子“仁者人也”和“親親為大”的基礎上，提出了“生生無盡而為仁”之說。他從人性論出發，贊同《周易》“天地之大德曰生”的觀點，認為人自身蘊有天地之性的善端即“仁”，但需通過后天的修養將其生發擴充出來。而在擴充的過程中，又以“孝”“悌”“慈”為道德實踐的基本原則，也是其晚年講學的宗旨。孔子在《論語學而篇》中道：“孝弟也者，其為仁之本歟！”孟子亦言“堯舜之道，孝悌而已矣”。可見孝悌思想以仁為本，是對仁的擴充。《大學》中更加了然：“孝者，所以事君也；弟者，所以事長也；慈者，所以使眾也”。王艮稱孝悌是“人倫之大本”，羅汝芳既是對師學的繼承，又是對“良知”理論的踐行。

2.2 勤學為徑

王艮強調“即事即學，即事即道”的同時，也強調對書本理論知識的刻苦學習，提倡“以經證悟，以悟釋經”。他本人就是通過“夜以繼日，寒暑無間”的發憤學習而取得成就的典范。王艮主張刻苦學習，作詩曰“莫因簡易成疏略，務盡精微入細詳”。即不要因為提倡“簡易”學習，就在學習上敷衍了事，還是需要下苦功以致“精微”。“人生貴知學，習之唯時時”，甚至要像孔子一樣用“韋編三絕”的精神去刻苦學習。門下弟子亦皆承其勤奮之精神：顏鈞刻苦鉆研“大學中庸”，焦竑博通儒釋道、羅汝芳本著感人的赤子之心去學習，以及李贄“見筋骨”的“真讀書”等，都是鮮明有力的代表。其中弟子韓貞的故事更值一提。王艮因韓貞的一首題壁詩而與其結下師生良緣，令其學于次子王襞，并在韓貞將返鄉之時，親自為他制作儒巾深衣。兩年后學有所成的韓貞辭別王艮父子回到興化，卻因穿著儒家深衣而被眾人嘲笑，連其堂兄也感到氣憤，斥責道：“吾家素業陶，小子不務農，反游學何為？”但韓貞從容地對哥哥解釋道：“兄前日責我，恐我游學惰其四肢。自從朱（指朱恕）師學得‘勤’字，今從王師（指王襞）更學得真切。一日有二日之功，一月有二月之積，一年有二年之用。先使兄與伯母一家得所，盡得子弟之職，然后再去問學，豈敢惰其四肢，以失孝弟，虛頂儒巾，作名教中罪人耶？”從中可見“勤”之于學的重要性。

2.3 實學為用

泰州學派在學習上講求實踐篤行。王艮繼承和發展了陽明“知行合一”的思想，強調學習和實踐相結合，提出“百姓日用即道”的著名命題，并為門下弟子所繼承。針對當時因土地兼并造成的人民生活困苦問題，王艮還對封建土地制度的改革做了一些設想，提出“均分土地”的方案，并進行了土地改革的試驗。何心隱強調從實踐中學習，通過人對事物的觀察進行思考而有所得，繼而加以學習和講授。他在《原學原講》中說道：“事而貌、而言、而視、而聽所以終者，終于思也”。羅汝芳則提出“捧茶童子卻是道”的主張。他從日常生活中常見的飲茶這一經驗事實出發，指出童子捧茶和眾人啜茶之所以井然有序、不失禮節，都是“順心而動”的結果，“童子之心”與“我的心”一樣，都是先天的“本心”即“道”，彼此是融貫一體的。也就是說，童子捧茶的平常心就是人的自然本性，由此可見，圣人境界并非高不可攀、遙不可及，在現實生活中即可實現理想的人格。顏鈞與何心隱甚至在家鄉創辦族會組織，既宣講儒學倫理要義，又致力于鄉村治理和社會實踐。晚明時期的李贄更是高舉反復古主義的旗幟，要求文學創作和教育教學都應回歸現實生活；徐光啟則開科學啟蒙之風，主張“欲求超勝，必先會通”的融貫中西之實學。

2.4 樂學為體

泰州學派大力提倡樂學，并將其上升到“本體”的高度，這種樂學的精神尤為值得倡揚。儒家教育以“仁”為本，但求仁行仁之道充滿著艱辛和痛苦，儒家弟子們卻從中品嘗到另一種意義上的“樂”，即求道悟道得道的精神之樂、心靈之樂。因此樂學的精神成為后世學者們倡導的一種教育境界。王艮繼承了王陽明“樂是心之本體”的思想，認為“悅”是人心之本體、“本體未嘗不樂”，主張教育就是要發展學習者心之本體的自然之樂，由此啟發學習者的積極性和主動性，進而取得教育應有的效果。并認為圣人之學即百姓日用之學，有“無邊快樂”，還特意作了一首《樂學歌》來倡導樂學。王棟繼承了王艮的樂學思想，提出“學不離樂”說，并對“學”與“樂”之間的辯證統一關系作了具體的闡述。王襞則作了進一步的發展，將“樂”分為人為的和自然的兩種，即“有所倚而后樂者，樂以人者也”與“無所倚而自樂者，樂以無者也”，其推崇的就是“天然率性”“無物故樂”的最高境界。顏鈞通過“放心”和“體仁”，而成“開心遂樂”的“大成仁道”；羅汝芳常以“仁”釋“樂”，稱圣賢之道是一條“快活”之道。李贄注重個性的差異，并參照自然現象將人之個性分作八類，用各種具象物作比擬，名之曰“八物”。在尊重“八物”的基礎上強調“因材”和“并育”，力求通過教育能夠使不同的個性都能得到應有的發展，以此來保證和實現學習的快樂。

3 加強泰州學派文化教育資源的開掘轉化

中華優秀傳統文化教育資源歷時彌久，其中內蘊的經驗智慧與教育精神更顯彌足珍貴。在實現中華民族偉大復興與建設教育強國、文化強國的今天，更應提升這一開掘轉化工作的自覺。泰州學派具有豐富內涵的教育思想，從教學目的、教學內容到教學方法等，尤其是貫穿始終的教育精神，都對當下教育有著重要的啟示和價值，對于培養學生的綜合素質和人文精神起著不可替代的作用。因此，如何合理開掘和轉化運用泰州學派這一傳統文化教育資源，讓其更好地為教育事業服務，成為當前教育領域亟須思考和實踐的重要問題。

第一，泰州學派資源的開掘轉化需要深入挖掘其教育精髓。一方面，泰州學派以人為本、以德為宗的教育精神值得弘揚。泰州學派始終以道德修養為根本，極力高揚人的主體性，認為人人皆可為君子、人人皆可為圣人。換言之即是立德樹人，這正是今日教育的核心要義，也是教育的根本任務，這種教育精神仍不過時。另一方面，泰州學派不拘一格的教學方法有待倡揚。為達教化民眾、修身立人的教育目標，泰州學派不拘泥傳統，實施教無定類、教無定法和教無定所的“教”，注重仁學為本、勤學為徑、實學為用和樂學為體的“學”，這些教育思想在當下仍具積極的啟示借鑒意義。教師的“教”與學生的“學”是教育活動中的關鍵環節，二者是既對立又統一的辯證關系。但教師如何教、學生如何學，以及如何積極妥善處理好教與學的關系等，這其中的智慧和方法都有待于我們不斷地深入探索。

第二，泰州學派資源的開掘轉化需要堅持守正創新。傳統教育資源的合理利用需要與現代教育相結合，發揮互補性作用。隨著時代的發展和社會的進步，傳統教育資源在現代教育中可能存在一些不足或無法適應的地方。因此，我們需要在尊重傳統的基礎上，結合現代教育理念和技術手段，對泰州學派的教育資源進行優化和創新，使之更好地適應當代教育的需要。比如，在教學內容方面，可以結合其中的經典著作和歷史典故，設計生動有趣、具有啟發性的教材和教學活動；在教學方法方面，可以借鑒其中的教育理念和教學方法，開展互動式教學、個性化教學等，促進學生的全面發展。泰州學派作為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我們要做好開發和保護的工作，實現其文化育人的功能，并根據時代和教育的需求，不斷創新以保持其生命力和活力。

第三，泰州學派資源的開掘轉化需要加強研究闡釋。泰州學派作為豐厚的文化教育資源，對其進行開掘轉化還需加強有關方面的研究闡釋工作。首要的就是學術研究，當前國內對這一領域的研究成果整體來說還是比較豐富的。相關學者不僅發表了大量的學術論文和出版了一些專著論著，還召開國內國際學術會議甚至成立專門的研究會進行廣泛的探討和深入的研究。另外還需注重教師隊伍的建設和培訓。教師作為教育事業的中堅力量，承擔著傳承和創新傳統教育資源的重要責任。因此，我們需要加強對教師的培訓，提高其教學水平和創新能力，使其能夠更好地利用泰州學派教育資源，為學生提供高質量的教育教學服務。在教師培訓方面，可以通過加強對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和教育思想方面的學習，培養教師對傳統教育資源的理解和把握能力；同時，也要注重教師的教學方法和技能培訓，提高其應對不同學生需求和教學場景的能力。

總之，對泰州學派的合理開掘和教育轉化理應成為當前教育事業發展的一項重要課題。通過深入挖掘泰州學派的思想精髓、堅持守正創新、加強研究闡釋等多方面的努力，可以更好地發揮泰州學派文化教育資源的作用，促進學生成長和教師發展。在不斷的探索和實踐中，我們能更好地傳承和弘揚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實現教育事業的可持續發展。當然，對泰州學派這一傳統文化教育資源的開發是一個系統性的過程，還需久久為功、持續發力。

基金項目：江西省教育“十四五”科學規劃一般課題“江西‘泰州之學’在高校思想政治教育中的價值與傳承研究”（21YB058）；江西省高校人文社會科學研究專項任務（思想政治工作）課題“新時代書院文化對高校思想政治教育的啟示研究——以江西為例”（SZZX20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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