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國杰與招商局舞弊案

李國杰（1881—1939），字偉侯，安徽合肥人，晚清重臣李鴻章長孫。因祖輩的關系，李國杰12歲被慈禧太后授予二等侍衛，后承襲一等侯爵，飛黃騰達，由副都統、農工商部左丞升遷至出使比利時欽差大臣。民國以后，他的仕途生涯跌入低谷，以股東身份進入李鴻章奏請創立的輪船招商局當董事，以后任董事會會長和總經理。

輪船招商局成立于1872年，是中國近代第一家民族工商企業，總部設在上海外灘，業務遍布全國。李國杰執掌招商局后，只知享受擺闊，經營管理毫無作為，又結黨營私、濫用公款，結果因轟動一時的舞弊案被判處有期徒刑。后因當時有權勢人物替他說情，才令其最終免受牢獄之災……

雇兇槍殺趙鐵橋

1924年，李國杰被選為招商局董事會會長，可謂春風得意、大權獨攬。由于種種原因，他掌權前一年招商局就開始出現虧損，為開展業務已向各莊戶挪借白銀三百余萬兩，加上上海光復時滬軍都督陳其美借走局款一千萬兩，該局以部分資產作抵押，向匯豐銀行借貸白銀一百五十萬兩。

南京國民政府成立后，開始對招商局實行全面控制，派趙鐵橋為招商局監督辦公處總辦，負責整頓這家負債累累的龐大企業。政府的這個舉動，讓李國杰等既得利益者非常抵觸。趙鐵橋上任第一天，李國杰便稱病不到，拒絕配合交接。趙鐵橋全然不顧，上任伊始便開始大刀闊斧地改革，精減人員，制訂規章，嚴控預算，整頓行業。不到十個月，各項業務漸漸有了起色，營業收入明顯增加。大權旁落的李國杰處處防范、靜觀其變，兩人對局務時常意見相左、摩擦不斷。因對方手握上方寶劍，李國杰無可奈何，并不敢公開為難。

招商局有一家直屬房地產企業叫積余公司，主營地產租金和股票股息，每年都有大量盈余。這些盈余大多被李國杰以股息、花紅等形式分發給股東及相關人員，公司留存作發展基金的很少。據統計，十多年間，李國杰把這家公司當作“搖錢樹”，共瓜分白銀一百八十余萬兩，占利潤總額的百分之九十三左右。趙鐵橋下令取消積余公司，由總管理處另設產業科直接管理。這等于切斷了李國杰的一條生財之路，使他極其怨恨。

不久，趙鐵橋又查出李國杰在向匯豐銀行借款的過程中，“聲明并無中傭，但開支酬勞計二十余萬兩之巨，內中一部分為其本人所得”的問題，以及在1927年年終自支酬勞銀五千兩私用的事情，將他告上法院。李國杰聞訊，豈肯善罷甘休，也收集趙鐵橋的各種材料，具狀向上海臨時法院控告其侵權及濫支公款、任用私人等不法問題。李國杰覺得既然已撕破臉皮，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下決心實施報復。

當時“暗殺大王”王亞樵正在上海活動，李國杰通過他人與王聯系，支付一千銀元并提供一張趙鐵橋的照片。1930年7月24日，趙鐵橋在外灘四馬路（今上海市福州路）路口招商局大樓旁遭槍擊身亡。

消息傳到南京，國民黨上層非常惱怒，責令軍警火速查辦。偵辦人員明知是李國杰等人所為，但始終找不到證據。案件一直沒有了結，李國杰心里也很焦急，暗中請父輩及祖父輩故友舊僚四處打通關節，又拿出“有錢能使鬼推磨”的辦法，用銀子賄賂政府大員，使案子一拖再拖，最終不了了之。

法院三次判決有罪

趙鐵橋被刺殺后，交通部航政司司長蔡培繼任招商局總辦一職。蔡平時在南京辦公，偶爾到上海視事，局務全交給李國杰處理。李雖然不懂經營，卻擅長溜須拍馬，經常去南京跑關系，向政府權要送錢送物，特別是與頂頭上司、時任交通部長陳銘樞及交通部政務次長陳孚木來往密切。到了1932年3月，交通部就讓他兼任招商局總經理，負責所有經營業務。

當時招商局經營狀況愈加惡化，百孔千瘡，負債累累，可是這種局面絲毫不影響當權者的利益。按慣例招商局董事長、總經理月薪為五百銀元，是當時中國企業的最高月薪。李國杰拿著豐厚的薪酬，不僅自己日子過得舒適，連親友也跟著沾光。凡是投靠他的親友，每月都可向李家賬房支取生活費二三十元至五十元不等。

李國杰坐上總經理寶座后，依然沒有將心思用在經營管理上，而是企圖利用手中的權力，為個人撈取更大的好處。任總經理還不滿三個月，他便與交通部政務次長兼招商局監督陳孚木、交通部航政司司長蔡培、交通部參議黃居素等人密謀，經美商中國營業公司總經理沙得利撮合，以招商局上海金利源、中棧、北棧、華棧四處碼頭作抵押，向銀行借款三千萬銀元，租給美商大來輪船公司，從中獲得傭金一百萬銀元，折合白銀七十萬兩。當時商定陳孚木得白銀二十萬兩，行政院副院長陳銘樞得白銀四十萬兩，其余十萬兩由經手人均分。此事被人檢舉告發，南京政府遂委派時任財政部部長宋子文、交通部部長朱家驊、上海市長吳鐵城等組成調查組，對招商局舞弊案進行核查。陳孚木聞訊，畏罪潛逃，不知所終。黃居素被抓后，以不負責局務、不知內情為由，將責任推得一干二凈，最后被釋放。李國杰作為主要當事人，無法抵賴，被調查組安置在上海南門巡道街蔭廬，由軍警人員監視居住。不久，查明分給陳銘樞的四十萬兩銀子，由黃居素用化名分別存在上海、金城、中孚等三家銀行，預備轉匯香港。那時陳銘樞在海外，獲悉后立即致信國民政府，聲明自己沒有收到過錢，也不清楚分錢的事，并表示堅決支持政府嚴肅查處招商局舞弊案。

1932年11月19日，宋子文、朱家驊等認為李國杰涉嫌違法，商議將其移交法院辦理。上海地方法院接收案卷后，立即派檢察官到招商局查閱賬冊、合同等材料，詢問李國杰等在押人員。經兩星期內查外調，案件偵查終結，隨即對李國杰提起公訴。上海地方法院專門組織合議庭，對舞弊案多次開庭審理。面對法官的詢問，李國杰以“奉命簽訂合約，均系監督陳孚木所交辦，即使各合同有不利于招商局者，也只能向陳問責，與自己無涉”作答。法庭認為李國杰身為招商局總經理，全權負責經營管理事務，且參與借款、接受“傭金”全過程，罪責難逃。1932年12月27日，地方法院公開宣判，李國杰犯共同損害招商局權利罪和瀆職罪，兩罪并罰，執行有期徒刑三年，剝奪公民權利四年。另外，七十萬兩“傭金”予以沒收。法官宣讀完畢，李國杰辯護律師起立聲明，不服判決，準備上訴，并申請被告交保，以便外出治病。法官以李國杰當時住在上海醫院，治病并無影響，不予批準交保。

果然，李國杰不服上海地方法院判決，聘請張一鵬、沙訓義、江一平等三名海上大律師，具狀上訴至江蘇省高等法院。高院受理后，又多次開庭審理，于1933年6月5日下達判決書，認為李國杰“意圖為第三者不法所有，而侵占自己持有之他人所有物”，處有期徒刑三年六個月，剝奪公民權利五年。關于損害及其余部分無罪，附帶私訴部分因侵占公款七十萬兩，應由其加利返還給招商局。第一次上訴不僅沒有減輕刑罰，刑期反而增加了六個月，讓李國杰難以接受。因此，宣判畢，其代表律師當庭表示不服，聲明將向最高法院上訴。

南京國民政府最高法院接到李國杰上訴狀后，決定發回重審。于是，江蘇省高等法院又抽調人員，經過一年多馬拉松式的閱卷、調查和討論，決定擇日公開宣判。考慮到被告李國杰患病住院，法院派法官于1935年4月5日赴上海，向其當面宣讀判決書，主要內容為：瀆職罪刑部分撤銷，以“意圖為自己不法之所有，侵占公務上持有物”，處有期徒刑一年二個月。另外，應賠償招商局銀七十萬兩，自1933年4月28日起至清償日止，并賠償以年八厘計算之利息。

招商局舞弊案兩級法院三次判決李國杰有罪，但其一直稱病住在南市董家渡公立上海醫院，并未被收監。家屬一度通過關系，以其體質虛弱、精神委頓為由，向法院提出申請，想讓長子李家琚入院陪侍，照顧他的生活起居。負責監視的警察頭目認為此事關系重大，便斷然拒絕了這一要求。

段祺瑞說情獲釋

1936年5月30日，江蘇省高等法院突然下達新的司法文書，改判李國杰有期徒刑八個月，緩刑二年。鑒于其監視居住已三年半，折抵刑期超過八個月，準予恢復自由。民訴部分仍應償還招商局公款銀七十萬兩，本利合計銀一百萬兩，由上海地方法院執行追繳。李國杰立即申請保釋，理由是外出才能籌款償還這筆錢。法院商議后同意他的請求，便由上海紳商虞洽卿、李思浩擔保釋放。不過，李國杰獲釋后，并未積極籌款退還。法院迭次催辦，均由其代表律師江一平以“當事人經濟狀況困難，并非有錢不愿意交出，請法庭延長期限，以便向親友借貸”等語搪塞。

江蘇省高院二審結束后，李國杰未再上訴，可是一年后法院又改判并將其釋放，原因是有權貴在背后幫忙，而這個權貴就是曾任北洋政府執政的段祺瑞。雖然當時段早已退出政壇，但威勢和影響力還在，國民政府的那些高官依然買他的賬。

原來，段家與李家都是安徽合肥人，祖上曾一起辦團練、拉隊伍，共同鎮壓農民起義。李鴻章辦淮軍時，段祺瑞與劉銘傳、張樹聲等隨從奔走，逐漸走上仕途。段祺瑞20歲的時候，考中李鴻章創辦的天津武備學堂，進入炮科學習。過了幾年，為培養高級軍事人才，李鴻章又決定選派軍校優秀學生出洋留學。段抓住機會，通過考試赴德國深造。事實上，他后來發跡與留學德國有直接關系，因此心中一直記著李家的情誼。他當政后大女兒段式萱要出嫁，就選擇李家孫子李國源。正因為這些原因，當李鴻章的孫子有難時，老段爽快地答應幫忙。

1934年，段祺瑞正在天津租界里當寓公，生活自在。這時日本人在華北策動五省自治的陰謀，欲拉他出面主持局面，但他不愿跟日本人糾纏。正苦于無計脫身時，南京國民政府派人前來接洽，希望他南下去上海租界居住，以免上日本人的當，糊里糊涂被拉下水，對整個時局不利。不久，在國民黨方面的精心安排下，段祺瑞悄無聲息地乘火車南下，在與國民黨高層見面時，他乘機提起正在審理的招商局舞弊案，希望對李國杰網開一面。

國民黨高官不好駁老段的面子，便答應下來。很快，法院接到上面的命令，裝模作樣地重審一遍，將刑期減少至八個月，達到用監視居住折抵的期限內，讓李國杰獲得釋放。

據李家人回憶，段祺瑞到達南京時，李國源前去迎接。那時，段家大小姐雖然已經去世，李國源已娶繼室，但段氏尚念舊情，仍視李國源為大女婿。段祺瑞拜謁中山陵時，李國源始終鞍前馬后、陪侍在側。李國源的這次陪護活動，為堂兄李國杰案的順利解決又添加了砝碼。

又過去大半年，李國杰依然分文未還欠款，招商局請求地方法院責令李國杰破產，遭到拒絕。其間，段祺瑞在上海病故，決定移葬北平西山，李國杰經有關方面同意護送段的靈柩北上。法院通知他到庭接受問詢，他委托代表律師答復，稱其在北平患病住院，暫時無法返回上海，請求延期到庭。以后又經多次催討，他僅交出持有的招商局股票五萬元，其余以無財產為由，不肯再付。那時欠債不還的案件很多，法院執行乏力，李國杰熟知這些情況，所以一直賴著不付。

此后，他和姨太太住在新閘路的一幢公館里，家中雇了六男四女十名仆役，生活依舊奢華……

編輯：黃靈" " yeshzhwu@foxmai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