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朝我三頭六臂哪吒的前生今世

哪吒三太子，可能是除了孫悟空之外，國人最熟悉的神話人物了。近幾年《非人哉》《魔童降世》《魔童鬧海》等國產漫畫及動畫作品的問世，喚起了80后、90后對《哪吒鬧海》老動畫片的童年回憶。事實上，哪吒這個神話人物形象不僅僅是兩代人的童年回憶，也承載著中國文化的兼容并包的傳承之路。哪吒的起源以印度佛教為根基，通過傳入中國后與道教文化的融合，形成了具有中國特色的神話形象。這次我們就來聊聊哪吒形象在中國大地上，是如何演變成具有廣泛影響力的“少年英雄”的。

從護法到“少年英雄”

哪吒形象的起源，比較主流的說法是源自佛教的護法神那羅鳩婆，也有翻譯成那巧鳩跋羅、那巧俱伐羅、那巧天王、那擎天。在佛經中，他是本為毗沙門天王的兒子，也有說法是“北方天王吹室羅摩那羅闡第三王子其第二之孫”，不過后來隨著唐代密宗的興盛和世俗化，李靖的形象逐漸和毗沙門天王融合成托塔李天王，哪吒也隨著毗沙門天王形象的變化，成了他的三兒子。

在《毗沙門儀軌》中就記載：“……天王第二子獨健常領天兵護其國界。天王第三子哪吒太子捧塔常隨天王。”明確記載了哪吒負責捧塔，是三兒子，他的哥哥叫“獨健”，負責守護國界，也不知道后世哪吒認塔作父的故事，是不是從三太子捧塔的職責演變來的。

在唐代所能看到的記載中，哪吒基本是標準的佛教護法神形象，唐不空所譯的《北方毗沙門天王隨軍護法儀軌》中哪吒的形象是：“手捧戟，以惡眼向四方……”《佛果園悟禪師碧巖錄》卷第九描寫哪吒“忽若忿怒哪吒，現三頭六臂”，三頭六臂后來也成了哪吒最主要的神通之一。

在北宋之前，哪吒是三頭六臂、兇惡的護法神形象，而后，就像壁畫佛造像迅速中國化一樣，這個形象逐漸開始中國化進程。他與道教文化的融合，形成了具有中國特色的神話形象。

在宋代之后，元曲、明清小說和戲曲中開始出現“哪吒”這個稱呼，形象也從佛教護法神逐漸世俗化，成為“少年英雄”。

宋代普濟的《五燈會元》里面就描述了哪吒“析肉還身，析骨還父”的故事。這個故事一直在流傳中增加細節，一直到《三教源流搜神大全》基本已經匯總改編成現在我們耳熟能詳的樣子。

元代楊景賢寫了一部雜劇叫《西游記》，總計六本二十四折，寫的是唐僧去西天取經的故事，里面寫哪吒出場的唱詞：“一自乾坤生我，二親教誨多能。三?髻上盡滴真珠，四妝帶上金箱瑪瑙。五方神聽咱節制，六合內唯我高強。七寶杵嵌玉妝金，八瓣球攢花刺繡。九重天闕總元戎，十萬魔王都領袖。某乃毗沙天王第三子那叱是也，見做八百億萬統鬼兵都元帥。奉玉帝敕父王命，追捕盜仙衣、仙酒妖魔。有神報來，是花果山紫云羅洞主通天大圣。則就今日往下方走一遭”，這段曲子詞把哪吒的形象描寫得十分生動，?的意思是“發好也”“發多貌”，“三?髻”意思是說頭發扎成三個發髻，纏著真珠發飾，一身行頭精致華美，雖然這時候已經是孩童形象，但是武器依然是佛教護法神的七寶杵。

在雜劇《三太子大鬧黑風山，二郎神醉射鎖魔鏡》里，說哪吒是：“颼颼殺氣飄飄，氣昂昂精神抖擻。雄赳赳斷怪除妖，威凜凜踏罡步斗。沉甸甸帥印懸腰，明晃晃雙鋒在手。馬似熊，人似彪，左右列合后先鋒，簇擁著元戎帥首。鳳翅盔簪纓款按，鎖子甲戰襖高提，獅蠻帶納榜輕兜。直趕遍三千世界，搜尋過四大神州。統領著戈矛，若撞見那兩個妖魔吃劍頭。半合兒也不勾，殺的那廝無處安身，有地難投。”在這個雜劇里，哪吒是一個威武的武將形象，穿著鳳翅盔獅蠻帶鎧甲的傳統的高級武將的打扮，放在三國里也毫不違和。

在這些雜劇里面，哪吒的神跡主要在“降妖大元帥”，劇里他自夸功績是降服“十大魔君、八角師陀鬼、鐵頭藍天鬼、獨角逆鱗龍、天邊大刀鬼，更有四魔女：天魔女、地魔女、運魔女、色魔女”。由此看來這個降妖大元帥的主要工作正如他的封號，就是斬妖除魔，維護天下的安寧。雖然在這些元曲里，哪吒還帶著佛教護法神的痕跡，但逐漸開始作為道教的護法神靈而出現在劇情里。后來這個形象也成了《封神演義》《西游記》里天庭神將哪吒的原型之一。

吳承恩在《西游記》里綜合了當時佛教傳說，話本、戲本和民間傳說故事，把哪吒描寫成道教天庭里的戰神，降魔大元帥托塔李天王的三太子，被封為三壇海會大神，奉命下界捉拿孫悟空。從大圣的視角，可以看到哪吒：“玉面嬌容如滿月，朱唇方口露銀牙。眼光掣電睛珠暴，額闊凝霞發髻髽。繡帶舞風飛彩焰，錦袍映日放金花。環絳灼灼攀心鏡，寶甲輝輝襯戰靴。”，這時候哪吒完全脫離了佛教護法神的形象，成了一個漂亮好看的小男孩兒形象。

而后《封神演義》進一步完善了哪吒的身世和經歷，也就是現在耳熟能詳的哪吒出世、哪吒鬧海，蓮花化身的故事，確立他反叛與忠孝并存的人格魅力，此時的哪吒“右手套一金鐲，肚腹上圍著一塊紅綾”，手中的武器除了之前哪吒形象里出現過的繡球，還有太乙真人贈送給徒弟的火尖槍、風火輪、金磚。再加上乾坤圈和混天綾，就組成了我們最熟悉的哪吒形象。

民間信仰流傳各地

由于哪吒在神話故事疾惡如仇又能降服妖魔鬼怪，因此逐漸成了一些地區信奉的保護神，特別是在四川江油和閩南乃至臺灣地區最為興盛。

很多專家認為陳塘關、哪吒師父太乙真人的乾元山金光洞，以及哪吒借蓮花化生之后的寺廟都在江油境內。雍正五年《江油縣志·雜記》中記載：“有供太子神者……凡人戶有疑難癥，咸往請之”江油境內仍有陳塘關廟、太乙真人廟。而翠屏山哪吒行宮，也被認為是哪吒信仰的祖廟。而臺灣地區則是現在哪吒信仰最興盛的地區，被當地民眾尊為“中壇元帥”“太子元帥”“太子爺”等等。人們在家中奉祀哪吒神像的現象十分普遍，整個臺灣島更是建有三千余座哪吒廟，香火十分鼎盛。

北京城的建城史中，也有哪吒濃墨重彩的一筆。

北京老城又被稱為“八臂哪吒城”，傳聞在燕王朱棣遷都北京，派工部建造北京城，但是當時傳聞北京地下是幽州苦海，居住著一條惡龍，所以工部的官員不敢應承這個工作，大軍師劉伯溫和二軍師姚廣孝主動請纓，因為兩個人誰也不服誰，于是兩人約好一個去東城，一個去西城，結果倆人都聽到一個穿紅褲短襖的小孩兒說：“照著我畫，不就成了嗎！”到了第十天正午，倆人約定在城中背對背畫城圖，結果兩人的圖紙是一模一樣的“八臂哪吒城”。所謂八臂哪吒城，是說北京正陽門，是哪吒的腦袋，甕城東西開門，就是哪吒的耳朵；正陽門里的兩眼井，就是哪吒的眼睛；崇文門、東便門、朝陽門、東直門，的宣武門、西便門、阜成門、西直門，是哪吒的八臂，安定門、德勝門，是哪吒的兩只腳。皇城是哪吒的五臟。因為兩人畫的一樣，都沒有奪了頭功，然后又有傳聞說姚廣孝小心眼兒，氣得出家當了和尚。這個故事應該起源于民國時期，當時人們認為哪吒英勇善戰，威名赫赫，正是鎮壓孽龍最好的人選。北京昌平區西峪村，曾建有一座八臂哪吒廟，可能就是因為這個傳說。

哪吒在北京地區，還被奉為絳帶業的祖師爺，絳帶又叫緶繩，是服飾和器物上用的絲織品，乾隆三年，絳行公所在永定門內黑龍潭，也就是現在陶然亭東南一帶，修建了哪吒廟，供奉祖師爺。

哪吒在抽龍筋、編龍筋絳的故事，被制作絳帶的匠人們演繹成制作絳帶，龍筋做的絳帶自然是又美觀又結實，也因此匠人們將能夠降妖除魔的哪吒尊奉為自家的祖師爺，希望他能保佑匠人們的平安和富庶，并且借此夸贊自家的絳帶就像龍筋絳一樣結實耐用。

絳行公所是從事絳帶行業的商戶結成的組織，主要負責建廟立觀祭祀祖師爺，協調行業內部商戶間的關系，以及幫助遇到困難的行會成員。民國十七年《絳帶行恭慶圣會碑記》中記載“哪吒祖師之靈佑四方”，每年三月十五日，絳行都會在哪吒廟舉行祭祀儀式，祈求祖師爺保佑。哪吒成為絳帶業祖師爺的源頭已經不可考，但極大可能是源自于哪吒鬧海的神話傳說。

在《封神演義》里，哪吒把龍王三太子打回原型之后，說“打出這小龍的本相來了。也罷，把他的筋抽去，做一條龍筋絳與俺父親束甲。”然后哪吒對李靖解釋時候說道：“孩兒想龍筋最貴氣，因此上抽了他的筋來，在此打一條龍筋絳，與父親束甲。”

甚至北京黑龍潭旁的這座哪吒廟的建立，也伴隨著傳說故事。據說在雍正乾隆年間，每年禮部都會去黑龍潭旁的龍王廟祭祀龍。這座龍王廟非常華麗，廟里有一個八角琉璃井，據傳龍就是居住在這座井里。傳說有一年黑龍潭旁祖師廟里的哪吒突然顯靈，住在龍王廟里的黑龍聽說之后大驚失色，直接飛出琉璃井，逃往北京西山的那座黑龍潭。從此之后，這里的龍王廟不再靈驗，祭祀龍的地點也改在了京西的黑龍潭。可見當時人們對北京水患的痛恨，希望哪吒能在北京也降服龍王，祛除水患。可惜在1952年的時候，為配合陶然亭公園擴建，哪吒廟被拆除了，北京也少了一處古代手工業行會的實物見證。

從佛經中的護法天神，到話本里的叛逆靈童，再到現代動畫形象的再創作，哪吒形象的嬗變折射出中華文化兼容并蓄的特質。這個腳踏風火輪的少年戰神，既承載著斬妖除魔維護一方平安的神性，又寄托著人們對于打破宿命、打破權威的追求。哪吒早已超越宗教與藝術的界限，成為融入民族血脈的文化基因。其形象歷經千年淬煉，最終升華為一個民族對自由意志的永恒追求，對正義信念的不懈堅守，這正是中國神話最動人的精神底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