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感神經人體“應急指揮系統”

當我們熬夜趕工時心跳如擂鼓，躲避疾馳車輛時雙手發抖，上臺匯報前冷汗涔涔——我們或許不會想到，這實際上是交感神經在命令人體強制進入“戰時狀態”。這套陪伴人類數百萬年的“應急指揮系統”在進化中幫助我們的祖先創造了無數生命奇跡，現在卻被無處不在的壓力源所挾持，透支著我們的精力和健康，成為諸多代謝紊亂癥狀和心血管疾病的誘因。

交感神經究竟是如何在人體內發揮作用的？交感神經紊亂為什么會變成令人頭疼的“健康殺手”？我們應該如何修復日漸脆弱失控的交感神經呢？

人體的“危機響應模塊”

如果把人體比作一家高效運轉的公司，那么交感神經就是公司里的安保部門，負責應急指揮系統。一旦大腦判斷人體處于危險之中，交感神經就會啟動“危機響應模塊”，引發一系列的應激反應，促使人體進入“逃跑或戰斗模式”。無論是熬夜加班導致的心動過速，還是觀看恐怖電影時的瞳孔放大，又或者是猛灌咖啡后難以抑制的手部顫抖，都受到這套精密到近乎冷酷的神經系統指揮。

莫名的心悸、眩暈、手抖和呼吸困難往往難以找到準確的病因，并且可能被視為早期帕金森的跡象，但我們通常不會將它們跟交感神經紊亂聯系在一起。事實上，這些癥狀可能和我們那些遭遇猛獸時的祖先所產生的反應沒有區別。人類祖先在數百萬年的進化中演化出了一套“求生外掛”——交感神經。它會在我們面對危險時強制人體進入“戰時狀態”，神經變得亢奮，集中注意力處理眼前的突發事件，并短暫提升人體機能。等到度過危機，交感神經亢奮水平下降，負責善后的副交感神經會接管它的工作，協助人體恢復平靜狀態。

交感神經是植物神經系統（Vegetative Nervous System）的兩大分支之一。植物神經系統，又稱自主神經系統（Autonomic Nervous System），包括中樞和周圍兩大部分。其中，高級中樞包括大腦皮質、小腦紋狀體、下丘腦和腦干等；低級中樞主要分布在脊髓。周圍部分包括傳入纖維和傳出纖維，交感神經和副交感神經都屬于傳出纖維。

植物神經系統支配和調節機體各器官、血管、平滑肌和腺體的活動與分泌，并參與內分泌調節葡萄糖、脂肪、水和電解質代謝，以及體溫、睡眠和血壓等。它相當于人體的“智能指揮中心”，具備很高的獨立性。因為內臟活動不會受到主觀意志的操縱，而是由這種自主神經系統來自動調控心跳、呼吸、消化等無需意識控制的功能。

植物神經系統包含交感神經和副交感神經兩大分支系統，這意味著人體的許多內臟器官都同時接受交感神經和副交感神經的雙重支配作用。這兩套神經系統對一個器官的作用，多數是相互拮抗的。簡言之，當其中一種神經系統增強某個器官的活動時，另一種神經系統就會起到相應的抑制作用，避免器官因為過度亢奮而失常。交感神經系統的總部位于脊髓胸腰段，通過神經網絡連接全身器官，受到交感神經支配的器官非常廣泛，循環、呼吸、消化、排泄和生殖器官以及某些內分泌腺體都會受到交感神經影響。

當人體遭遇危險或者受到不利刺激時，或者在劇烈運動、失血過多、氧氣不足或者寒冷低溫等情況下，交感神經開始亢奮，釋放神經遞質（如腎上腺素和去甲腎上腺素）傳遞指令。這類神經遞質是體內的“航空速遞”，作用于心臟傳導系統及心肌細胞，起效極快，作用迅猛，可以短時間內調動全身的能量來幫助機體適應環境，做好戰斗準備。在交感神經作用下，我們的心率和血壓會升高，血液攜帶更多氧氣來供給大腦和肌肉。同時，支氣管擴張，我們會吸入更多氧氣，呼出二氧化碳。消化系統受到抑制，減少腸胃蠕動和消化液分泌，肝臟開始釋放儲存的糖分，為身體提供能量。我們的瞳孔也會隨之放大，幫助擴大視野范圍，捕捉更多光線。此外，汗腺會提前散熱，防止人體機能過載。副交感神經則是交感神經的最佳搭檔，它的作用是維持安靜狀態下的人體機能平衡。當交感神經的亢奮水平下降，大腦皮層轉入抑制，肢體肌肉活動減少，副交感神經就會接管我們的身體。

人體機能的正常有序運轉離不開這對黃金搭檔的配合。交感神經是“人體有限公司”的應急救火隊員，平時可以“摸魚”，但危機來臨時，就會立刻進入高速運轉狀態，加班加點搶修瀕臨崩潰的各種身體機能。而副交感神經則相當于后勤部門的維修員工，負責網絡系統的日常維護。

雖然交感神經能夠幫助我們實現人體機能的短期爆發，但這種應激反應如果長期持續，會導致一系列身體器官的病變，畢竟如果一家公司冷不丁就要來個“服務器崩潰”的警報，那它肯定無法維持正常運營。

一鍵切換“戰斗模式”

能引發交感神經紊亂的因素有很多，包括器質性病變、內分泌錯亂、劇烈的情緒波動、過量攝入咖啡因等，都會觸發交感神經的防御機制。2024年，海軍軍醫大學的一項綜述研究表明，晝夜節律系統參與了自主神經系統功能調節。如果晝夜節律紊亂會引起交感神經活性增加、迷走神經（副交感神經的一部分）活性降低，進而誘發心血管疾病。

在現代社會，主動或被動生活行為所引起的晝夜節律紊亂越來越常見，交感神經中樞輸出顯著加強，影響自主神經系統相關的免疫反應和代謝途徑。有研究指出，夜間輪班與高血壓、心律失常、缺血性心臟病以及心源性猝死的風險有關，可能的機制在于晝夜節律紊亂導致的自主神經功能失衡。熬夜已經成為當代人的常態，無論是主動熬夜還是被迫熬夜，交感神經在接收到晝夜節律被打破的信號時，都會判定我們的身體處于危險之中，一鍵切換到“戰斗模式”，相當于應急小隊始終在人體有限公司各個部門搶修，當然，這種搶修是具有破壞性的，長期的緊張狀態會引發炎癥反應和代謝改變，阻礙正常的機能運轉。

代謝綜合征指的是人體的蛋白質、脂肪、碳水化合物等物質發生代謝紊亂的病理狀態，臨床表現為胰島素抵抗、心血管疾病、腎臟疾病和肥胖等。流行病學數據顯示，交感神經系統的激活會誘發代謝綜合征，不過這種作用機制尚未完全明確。主流觀點認為，交感神經和代謝綜合征之間可能會通過某幾種中介機制產生關聯，例如高胰島素血癥、高脂血癥、高瘦素血癥和脂聯素（一種胰島素增敏激素）等。機體脂肪，尤其是腹部內臟脂肪，是交感神經活性的主要決定因素。此外，高強度的壓力可能會激活下丘腦-垂體-腎上腺素軸，導致慢性應激反應或與代謝紊亂相關的疾病。交感神經持續亢進的不良后果之一就是高血壓。交感神經的激活會導致腎小管重吸收鈉增多，腎血流改變，腎素釋放，加上脂肪對腎臟的物理性擠壓，會使人體長期處于不利的新陳代謝狀態，導致血壓升高。此外，也有證據表明交感神經激活所帶來的血管收縮作用會降低骨骼肌對胰島素的敏感性，誘發強烈的胰島素抵抗，長此以往會造成高血糖癥。

除了對代謝的影響，交感神經的長期亢奮會對腎臟、心臟和脈管系統造成持續性的損害，引發血管內皮功能障礙。當交感神經興奮時，它會釋放去甲腎上腺素作用于心臟傳導系統和心肌細胞，在一定條件下表現為心律失常。心律失常分為房顫和室顫。其中，房顫是臨床上最常見的心律失常之一，可能引發心力衰竭、動脈栓塞等嚴重的并發癥。西醫認為自主神經功能紊亂是房顫的重要原因，交感神經的興奮會導致心房肌細胞自律性增強，房室傳導加快，形成快速性房顫；副交感神經興奮則會導致心房電重構，房室傳導延緩，形成慢心室率房顫。中醫則認為這是由于“水火失濟”造成的，可以將交感神經視為“火”，副交感神經視為“水”，兩者之間的失衡造成陰陽失調，誘發房顫。

不少交感神經紊亂的患者都同時患有頸椎病和眩暈癥。頸部本體感受器和前庭核之間存在一個循環通路，頸椎存在交感干及上中下神經節，在頸椎的椎間盤、頸椎后縱韌帶、關節囊和椎動脈壁等部位都存在豐富的交感神經纖維，并且交感神經伴隨椎動脈入顱。當頸椎交感神經受到刺激后就會引起椎動脈痙攣，這種痙攣會引起姿勢的不平衡，姿勢的不平衡也反過來加重痙攣，兩者的惡性循環作用下，造成供血不足，引發眩暈等癥狀。另外，抑郁和焦慮的情緒和頸椎病及交感神經紊亂可能會相互影響。2010年的一項研究指出，頸椎病患者抑郁和焦慮的發生率明顯高于正常群體，并且抑郁、焦慮的心理反應是由強烈的應激反應導致的。

交感神經也需要“休假”

和所有普通打工人一樣，交感神經這位就職于我們體內應急指揮系統的專業救火隊員也不能永無止盡地加班，它同樣需要得到休息和修復，否則會變得越來越容易亢奮，同時越來越脆弱。

中醫認為交感神經過度亢奮的癥狀類似“脾腎陽虛，胃失和降”，而副交感神經過度亢奮的癥狀則是“心腎陽虛，內風旋動”，應當加以調和。清朝名醫羅美所著的《內經博議·手少陰心臟病論》有言：“故養心之法有二，寡思慮，守恬愉，使心無過量之用，無留根之事，此養之以氣也。”用當下流行的概念來形容，就是要精神上不受壓力，情緒保持穩定，才能緩解自主神經失衡的狀態。

2022年，一項發表在《自然評論內分泌學》（Nature Reviews Endocrinology）上的研究回顧了壓力導致代謝紊亂的相關證據，并討論了管理壓力對代謝類疾病的影響。在過去三十年間，全球代謝紊亂患者持續增長，女性肥胖人數增加了13%，男性增加了27%，而糖尿病人數和非酒精性脂肪肝病患者數量也急劇增加。

現實生活中的壓力源，包括糟糕的童年經歷、重大生活變故、災難性事件和長期高強度工作等，都會造成自主神經失衡，引發代謝障礙，影響胰島素抵抗、葡萄糖和脂質穩態，加速細胞衰老，縮短細胞端粒長度。而一般的生活方式干預措施以及預防性藥物并不足以完全扭轉代謝類疾病，必須將壓力管理納入健康管理方案。深呼吸、瑜伽和冥想都能成為嘗試的選項。我們可以時不時給自己來一個小測驗，用數脈搏的方法計算自己的靜息心率（現在可以輕松地用智能手環完成），或者記錄手掌出汗頻率，及時調整情緒。這就像是給人體有限公司設定雙休日，我們的救火隊員——交感神經也可以安心度假，確保能夠在恢復工作后保持完美的狀態。

除了注意壓力管理之外，規律運動是預防和減輕自主神經功能失衡的有效途徑之一。有研究表明，定期進行體育鍛煉可以延長睡眠時間、提高睡眠質量，增強心率變異性和心肺功能，降低代謝綜合征的發病風險。

控制飲食和減肥也是治療交感神經紊亂的重要措施。有研究指出，中等強度的有氧運動訓練和低熱量飲食不會造成交感神經緊張，而12周的減肥飲食就可以顯著減少交感神經興奮并改善代謝綜合征。

盡管人類不得不受交感神經支配，但是不必將其視作弱點，而是應當尊重人體的生物規律，將它看作燃燒小宇宙的按鈕。短期爆發之后，我們可以像狩獵后的動物那樣躺下來好好休息，為了未來更好地續航充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