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次嘗試

出國前三天，林語婧給房間做了一次大掃除。書架旁堆起一座書山，泛黃的書本像是一艘艘紙船，承載著故事，在回憶的長河中漂浮，沾濕后，就融進了河里。林語婧慢慢翻動著，暖風卷簾，一本書滑到地上，吸引了她的注意。

林語婧起身撿起，那是一本詩集，在初中時買的，她一直沒看，高中班級組建圖書角，要求每位同學都要捐一本書，林語婧便順手捐了這本。高考結束后，同學們回校拿檔案，也將書取回。回家后，這本書和高中教材一起，被林語婧丟在書架的最底層，落了灰。

翻開封殼，一只白蛛從書縫爬出，林語婧抬手將它彈得老遠。林語婧快速撥動著書頁，一些便箋紙在她的視野中閃過，她放慢速度，停在第一張便箋紙的位置。

紙上是一幅簡筆畫，畫中一個女孩夾著筆，望著窗外發呆。林語婧拿起來正反查看，除了這幅畫，紙上再沒有別的信息。

林語婧繼續往后翻，畫中人似乎一直是同一個女孩，有大會上演講的樣子，春游時和朋友閑聊的樣子，藝術節彈鋼琴的樣子……直到第10張，畫的內容變成了一條祈福帶：“愿林語婧金榜題名，學業有成——2018年5月于歸元寺”。

林語婧愣住，眉間寫滿了疑惑，翻回之前的畫像，那些場景的確能與她的高中生活一一對應。林語婧起身從收藏盒里找出同學錄，對比完字跡，隱約鎖定在沈煜的名字上。

在林語婧的印象中，沈煜是個沉默寡言的人，和自己唯一的交集，大概是年級第一的位置。林語婧翻起手機，點開沈煜的QQ，這是她僅有的沈煜的聯系方式。打開消息框，又收起，林語婧始終不知道怎么開口，猶豫再三之后，她起身出門，決定去歸元寺一趟。

路上，林語婧回憶著和沈煜有關的事，印象最深的有兩件。第一件是高二的時候，學校開期末表彰大會，她和沈煜兩人恰好同分，兩人作為優秀學生代表上臺發言，林語婧先講，沈煜候場。

發言到一半，音箱發出尖銳的鳴叫，工作人員修理多次，可每當林語婧發聲，刺耳的聲音總是不合時宜地出現，折磨著會場的每一個人。射燈聚焦在林語婧身上，修理的時間被拉得格外長，她站在原地，略顯無措。

沈煜見狀，出門帶回一個新話筒，果斷上臺遞給她，順勢在她身邊站定。林語婧如同吃下定心丸，順利完成了演講。

另一件事是高三的開學考試，沈煜沒有參加。望著眼前空蕩的座位，林語婧好奇，考完找同學問了情況，得知沈煜是因為父親突然中風，母親又有殘疾，只好自己送父親去醫院。

此后，林語婧在心里對沈煜多了幾分欽佩，但也僅止于此。

路程不算長，下午廟里人也不多。林語婧順著指示，找到掛祈福帶的架子。眾多帶子捆在一起，她彎腰撥弄著。有的帶子掉著碎屑，有的早已褪色，那些斑駁的愿望，不知道最后實現了沒有。

太陽換了幾次角度，林語婧一無所獲，索性找了一張長椅，坐下休息。

“林語婧？”熟悉的聲音從頭頂傳來，林語婧抬頭，眼前的人正是沈煜。和印象中差不多，他依舊是一副清瘦模樣，似乎變高了一些，和以往不同的是，他的眼底少了些憂郁，顯得更加大方開朗。

林語婧熱情回應，兩人坐在長椅上閑聊起來。被問起來這里的緣由，沈煜說自己經常會陪母親來，寺里有棵大樹，樹下有對石凳，母子二人總在那聊聊天。

說完，沈煜好奇地盯著林語婧，后者支支吾吾，不知道怎么開口，視線在那片祈福帶上游離。循著林語婧的目光，沈煜明白了什么，主動說起自己很多年前在這里為林語婧祈福過。

林語婧愣在原地，驚訝于他的坦率，試探著問道那本詩集。沈煜抿嘴，耳根微紅，提到書里的簡筆畫是自己所畫。本想繼續解釋，望見母親從廁所的方向出來，沈煜起身作別，兩人約定第二天在咖啡館見面。

第二天，天空飄著小雨，沈煜早早到了咖啡館。兩人寒暄了幾句，分享了彼此的發展。高考后，沈煜進入一所重點大學讀計算機，憑著扎實的知識和實習經歷，畢業后順利留在了本地一家知名互聯網公司。現在和父母住在一起。

得知林語婧馬上準備出國，沈煜揚起笑意，點點頭。沈煜提起了昨天沒說完的簡筆畫。那天，他把那本夾著簡筆畫的書還給林語婧，路上就開始后悔，認為自己的行為很冒犯。他有些自責，責怪自己懦弱，連表明心意的勇氣都沒有。

之后一段時間，沈煜總是輾轉難眠，他害怕，害怕林語婧沒看到，又害怕她看到，更怕她看到了卻假裝沒看到。每次消息提示音響起，都是一份期待的落空。

煎熬的日子終止于父親二次中風的那天。坐在醫院的鐵椅上，望著白墻，沈煜冷靜下來，撫平了所有的僥幸和幻想。

林語婧有些唏噓，低頭說了句抱歉。沈煜趕忙擺手，回應是自己沒有說清楚。那時候年紀太小，自以為是地給感情加了太多注碼，不僅把事情弄得復雜，連現在提起，都會讓對方覺得沉重。

林語婧擠出一個笑容，坦言自己以前確實忽視了很多人的善意。高中時，她成績優異，又多才多藝，深受老師和同學喜愛。不論是演講，還是會演，課余時間，她總穿梭在班級學校大大小小的活動中，身邊從不缺朋友。

沈煜打破了尷尬，提起高中一次“以詩會友”的活動。那會兒剛分完班，恰好語文學到詩歌部分，語文老師便讓每位同學寫一首詩，隨機送給班上的另一位同學，幫助大家盡快熟絡。

經過一番打探，沈煜得知林語婧將詩送給一位轉學來的新同學。沈煜和他不熟，多方了解后得知他喜歡打籃球，于是在體育課上時不時約他。新同學見沈煜球技不錯，也愿意和沈煜一起打，一來二去，兩人成了要好的球友。

一天中午，沈煜旁敲側擊問能不能和他換詩。不料新同學對詩歌沒啥興趣，林語婧的詩歌早就被他丟到垃圾桶了。沈煜一時無語，只能苦笑。

沈煜說得跌宕起伏，聽到結局，林語婧忍不住發笑，主動打開了話匣，說起高中班上的趣事。兩人在分開前交換了聯系方式。

走了一會兒，雨勢慢慢變大。沈煜發來消息——預祝林語婧在國外一切順利。打著傘，林語婧沒有及時回應。回家路上，輕軌經停一所高中，霧雨朦朧中，學生們向外走著，如同記憶里早已失真的青春時光。

回到家，林語婧重新撿起那本詩集，再次翻動，發現封底手寫了一首小詩，名為《第11次嘗試》：

是一次樓梯間的邂逅/是兩次共同出席的演講/是無數次我望向你/你卻望著窗外夕陽

實驗樓的爬山虎又綠了兩回/從二樓到四樓不過三年/怯懦之人害怕時間/害怕難言的愛成了孤墳/一半埋著回憶/一半埋著自己

如果再次遇見/你愿不愿意聽他說/聽他說葉子上那顆沒落下的雨滴/說花園里兩只蝴蝶的游戲/說他一直喜歡你

反復讀了兩遍，林語婧心中惆悵。窗外，雨已經停了，吹來絲絲涼風，林語婧閉上眼，任由風穿過身體，吹走那些沉悶的回憶。再次睜開眼，她長吁一口氣，感覺輕松不少。

打開手機，林語婧回復沈煜：“時間是一條單行軌，把人的生命都拉成了直線。十一次嘗試中，我們明白了直線交錯后注定分離。十一次嘗試后，我們或許還能明白直線還有另一種形態，如同‘11’樣子的平行線，雖無交集，卻總是同行。愿今后的日子，我們共同成長。”

沈煜很快回了消息：“嘗試不過是給自己一個結局。這樣的結局，我很榮幸。以后在各自的領域里，我們都要發光。”

又一陣風灌入房里，吹得那本詩集輕輕合上。林語婧關上窗，開始收拾行李，確認好明天的航班。

打點好一切后，林語婧拿出一個收藏盒，將那本詩集放入。書頁在燈光下泛起微黃，合時宜地融入了那堆老物件里。那份被忽視的愛意，終于在多年以后，被納入了某個人的生命。

編輯/李雪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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