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據新聞的視覺現代性省思與實踐啟示

【摘 要】當下的數據新聞研究與實踐存在對歐美數據新聞科學主義規范過度倚重的問題，未能從文化歷史視角對自身數據新聞發展脈絡進行梳理。以視覺現代性為切入點，分析20世紀初我國報刊中的信息圖表，梳理近代中國數據新聞發展的獨特軌跡。提出當下數據新聞實踐應平衡科學主義與視覺傳達的關系：一是求真，重視數據核實，避免數據失實；二是求善，展現新聞的情境化和復雜性，賦予數據人文性；三是求美，重視視覺的文化內涵和創新表達，避免過度倚重科學主義規范。

【關" 鍵" 詞】視覺現代性；數據新聞；數據可視化

【作者單位】方潔，中國人民大學新聞與社會發展研究中心，中國人民大學新聞學院；陳雪揚，中國人民大學新聞學院；王士宇，北京外國語大學國際新聞與傳播學院。

【基金項目】中國人民大學科學研究基金（中央高校基本科研業務費專項資金資助）“數據新聞從業者的職業倫理困境與規范重構研究”（22XNA034）項目成果。

【中圖分類號】G212；G210 【文獻標識碼】A 【DOI】10.16491/j.cnki.cn45-1216/g2.2025.04.011

“數據新聞”的概念及其作為一種新命名的新聞實踐的歷史起源于21世紀初，但將數據運用于新聞實踐的活動可追溯至19世紀。克里斯·安德森在研究美國數據新聞起源時提出了三個關鍵歷史時期，其中第一個時期發生在19世紀末至20世紀初。20世紀初，“數據”的概念已具備強大的象征價值，其扮演的是科學與技術學者所說的“邊界對象”角色，即介于定量證據與修辭說服之間的象征性和物質性對象［1］。盡管數據的價值已被社會認可，但受限于當時的技術條件與生產慣例，20世紀早期的新聞機構雖已在新聞報道中運用數據和數據可視化手段，但并未強調這些技術的應用。自20世紀中葉以來，記者們一直在努力使他們的知識主張更加確定、更具語境化和更具解釋力，并且取得了漸進式成功，在很大程度上，這種成功是通過利用不同形式的證據，特別是定量證據來實現的［1］。數據新聞正是在這一背景下逐步發展，成為最具代表性的新聞實踐形式之一。

當前我國數據新聞研究與實踐存在一種偏向，即過度倚重歐美數據新聞的科學主義規范，而未能從本土歷史文化視角出發對自身的新聞發展脈絡進行梳理，缺乏分析中國數據新聞實踐傳統的形成及其內在邏輯，探討相關報道規范在不同歷史情境中的接納與抵抗的研究較少。本文以視覺現代性理論為基礎，選取數據新聞實踐中最具代表性的“數據可視化”為切入點，通過研究20世紀初我國報刊數據可視化實踐的起源，梳理近代中國數據新聞發展的獨特軌跡，為當下數據新聞實踐提供建議。

一、溯源中國早期數據新聞的雛形：視覺現代性背景下的新聞創新

可視化是數據新聞的主要呈現方式，這已成為業界共識。因此，對數據新聞起源的研究離不開對數據可視化的追根溯源。1987年，麥考密克等人對“可視化”作出定義，認為可視化是 “一種計算方法，它將符號轉化為幾何，使研究人員能夠對模擬和計算展開觀察”，它“提供了一種看到看不見的事物的方法，豐富了科學發現的過程，培養了深刻和意想不到的見解”［2］。可視化被廣泛應用于各領域和場景，其與數據的結合產生了“數據可視化”。

由于信息圖表與數據可視化是兩個相互關聯的概念，因此要追溯我國數據可視化的起源，就要談及信息圖表。目的、方法論、數據量和美學問題通常被認為是區分兩者的關鍵。例如，有學者認為信息圖表的目的在于傳播而非探索，而可視化除了展示和表達信息，還具有探索、洞察、證明和發現的功能［3］。默里·迪克在研究英國數據可視化實踐歷史時交替使用這兩個概念，認為它們是同義詞或近義詞，并結合阿爾伯托·開羅和羅伯特·帕克的觀點來理解二者的認識論性質，即信息圖表主要關注新聞事件，而數據可視化關注過程、解釋和探索［4］。本研究認為，信息圖表可被視為早期數據新聞實踐的萌芽形態，隨著新聞業的發展轉型，信息圖表逐步被內容、形態與功能更為多樣化的數據可視化取代，其中與數據相關的統計性信息圖表（此外還有非統計性信息圖表）則逐漸發展成為數據可視化家族的一個子類型。

19世紀末20世紀初，中國社會開始從傳統社會向現代化社會轉型。在探討中國早期現代性的研究中，視覺現代性是一個重要視角。視覺現代性研究考察視覺性的歷史文化維度和思考現代性轉型中視覺文化的作用，這為視覺文化研究開辟了一個寬廣的歷史領域，形成了一種視覺文化史的研究趨向［5］。已有研究從多種視覺媒體和技術角度切入，考察中國的視覺現代性。有研究從畫報、攝影、廣告、京劇、電影、魔術等表現形式入手，認為表現在大眾視覺文化里的中國現代性是一個矛盾雜亂的狂亂漩渦，現代性植根于具體的意識形態語境中，由不斷引入的新元素和新的社會互動所界定［6］。有研究用“透明”概括中國的視覺現代性特征，指出透明意味著“祛魅”和“最大化的可見性”，“最終這種透明的視覺成為一個裝置，這個裝置生產了社會現實的形象，劃定中國人的主體位置，在看與被看中確立自我與民族的身份”［5］。有學者對清末民初的報刊漫畫展開研究，指出在中國從封建社會向現代民族國家邁進的過程中，漫畫通過視覺修辭中的啟蒙話語，建構了讀者的近代民族國家觀念和國民主體意識，實現了圖像的“高調啟蒙”［7］。也有學者發現，在探討中國早期現代性發生的過程中，漫畫、幻燈片、博覽會等視覺經驗都得到了深入全面的研究，但有一類視覺形式始終未受到應有關注，即信息圖表［8］。然而，在視覺轉向的時代背景下，信息圖表乃至數據可視化實踐如何被報刊采納？它們呈現怎樣的視覺話語特征？是否在近代中國起到知識啟蒙的作用？這些議題在新聞傳播學領域鮮少提及。

筆者選取“中國歷史文獻總庫·近代報紙數據庫”和“全國報刊索引數據庫”作為主要數據來源，以“圖表”“統計”“數目”“比較表”等為關鍵詞，對上述數據庫進行檢索，經初步篩選、剔除文字模糊的樣本后，共獲取185幅信息圖表。這些樣本的時間跨度為1924年至1950年，涵蓋《中國商報》《新聞報》《兒童晨報》《新疆日報》《紅色中華》等14種報刊。其中：既有商業類、兒童類垂直領域報刊，也有綜合性日報和政黨報刊；既有近代上海等大城市的報刊，也有新疆等邊疆地區的報刊。雖然此類信息圖表的數量在報刊視覺內容中并不算多，但其在不同地域和媒體類型中的出現，表明20世紀初我國新聞業已開始廣泛運用數據并以可視化手段來描摹和展現數據。

這種新聞業的創新實踐在一定程度上可被視為中國早期數據新聞的雛形，其源自兩股驅動力量的交織影響。其一為現代性轉型引發的視覺轉向。在圖像成為現代性標識的轉型時期，視覺傳播較文字傳播具有更強的傳播力，以圖像為媒介來傳播啟蒙思想的做法逐步成為新聞業共識，圖像類型也從漫畫、攝影拓展至信息圖表。其二為統計學科發展引發的“政治科學化”思潮。清末，統計學傳入中國，當時國內對統計學的理解相對狹隘，認知偏重于行政統計。20世紀20至30年代，從歐美歸國的留學生將系統性的統計學知識帶回國內［9］，各類統計機構紛紛創辦，統計活動逐漸開展起來。彼時，統計學被進步知識分子視為實現“政治科學化”的工具［10］，促使新聞從業者將大量統計數據作為揭示現實的有效工具。

二、從視覺文化歷史視角觀察早期數據新聞的兩種發展軌跡

數據新聞的正當性來源于其對科學性的強調，但同時由于其誕生于視覺導向的時代，追求視覺現代性成為其標榜創新的手段，這造成了一種難以調和的矛盾，即如何在新聞報道中平衡科學主義與視覺傳達。從歷史視角來看，數據新聞實踐中一直存在兩種矛盾的發展軌跡。

1．科學主義規范優先于視覺傳達

據迪克的研究，20世紀初，英國金融媒體報道中開始出現信息圖表，大多數信息圖表都與美國股票的表現有關。1924年，《金融時報》開始為讀者發布概要圖表，到20世紀30年代末，信息圖表開始與圖片同時出現，為金融敘事提供支撐。在英國早期的金融媒體（尤其是兩次世界大戰期間的金融媒體）中，信息圖表的首選形式是形式簡單、方法論一致、話語客觀（通常為手繪）的時間序列圖表。此類圖表借鑒了統計圖表的經典抽象形式，其關注重點在于圖形的方法規范，而非數據實用性、意識形態和美學角度［4］。

在本研究統計的樣本中，上海創辦報刊發布的商業金融類圖表占比達76.76%，這些信息圖表的內容主要集中于金融統計、金價走勢和商品進出口貿易數據等。其中，專業性報刊《中國商報》（原名《上海商報》）長期刊發《戰后上海金融統計圖》《最近期金價變動統計表/金價一周變動統計表》。綜合類報刊《新聞報》則在“經濟新聞”版持續刊發《一周間上海洋厘銀拆》《標金大條先令之周間經過》《金融整六九六公價之周間經過》《一周間之中日紗布》等信息圖表。這類數據可視化注重科學規范，以典型的時間序列線性圖和柱形圖為主，其構圖簡潔，省略了附加的修飾圖標，表意明確且重點突出。

這種可視化繪制方式反映了當時知識分子對科學的態度，他們將“寫實主義”視為科學的代表，認為“寫實主義”是有效而政治中立的工具，可以反映世界的表象而非它的精神［6］。在信息圖表領域，“寫實主義”被詮釋為一種對理想化科學理性的追尋，即用客觀的數據和抽象的經典范式圖表來傳達信息，將之視為建構世界知識圖譜的科學途徑。這類抽象的經典范式圖表主要源自統計學領域的線形圖、條形圖、餅圖等，這些圖形在近代中國的出現與統計學的傳播與發展有著密切的聯系。

與清末民初報刊漫畫的“高調啟蒙”不同，此類早期的數據可視化實踐面向的讀者并非大眾，而是相對專業的精英人群。刊發這類信息圖表的媒體所處的社會深受商業社會消費文化的影響，具備足夠的市場基礎。信息圖表的視覺呈現方式是溫和、低調的，這也使得其在20世紀初廣告、攝影、電影、戲劇等充斥華麗炫目感官刺激的視覺轉向大背景中顯得樸素而另類。

2．科學主義規范讓位于視覺傳達

與上述發展軌跡截然不同的另一種數據新聞實踐，則將視覺傳達置于科學主義規范之上。在20世紀初的中國報刊中，有不少象形圖（pictogram）設計。這種以具象化圖標為設計元素的新型圖表，改變了科學主義范式中傳統統計圖表的抽象視覺形態，使抽象的概念和想法變得具體且可識別，成為精英媒體文化與大眾媒體文化之間的重要橋梁［4］。

樣本中的大量象形圖來自《兒童晨報》。該報于1932年創刊于上海，是當時國民黨政府機關報《晨報》的增刊。該報的信息圖表內容并不局限于兒童話題，而是涵蓋進出口貿易、失業人數統計、全國人口統計、世界各國煤油產量統計等領域。該報刊載的信息圖表以象形圖為主。例如，《去年夏天農作物產量統計》（1936年3月16日）和《我國去年失業人數統計》（1936年3月23日）分別通過農作物外觀和人形圖案將柱形圖變形，以具象化的形式呈現。此類象形圖不僅出現在該報刊中，其他報刊也采用類似設計。

早期的象形圖通過面積的擴大來表達數據，如用放大人形的設計來展現不同地區人口數量的差異，但這與現實相悖，現實中不同地區的人并不會像圖形中那樣存在巨大的外形差異。從本質上來說，此類設計違背科學常識。在早期的數據可視化實踐中，還存在一些經過較多裝飾的信息圖表。樣本中具有代表性的是《新疆日報》刊發的圖表，其擅長在傳統統計圖之外的空白區域添加多種視覺裝飾元素。這些元素雖不傳遞數據信息，但在當時的社會文化環境中，面對文化程度相對不高的大眾，具象化的視覺元素降低了圖表的閱讀門檻，提升了視覺吸引力。

在特定的歷史條件和具體的視覺傳播語境中，這類數據可視化的科學訴求讓位于實用訴求，其主要目的是通過視覺話語實現說服與宣傳。從科學主義規范的角度來看，此類設計存在數據粗糙、不夠準確的問題，如圖表夸大數據差異或缺乏刻度和比例尺。然而，從歷史文化的視角看，這類實踐的意義不容小覷。如果說早期商業金融領域的信息圖表仍采用崇尚科學主義、面向精英群體的視覺表達，那么象形圖以及充斥大量裝飾元素的數據可視化的出現，則標志著媒體運用視覺話語推動知識民主化的努力。此類數據新聞的話題從商業金融這一單一領域走向時政、軍事、教育、交通等更廣泛的社會領域，通過視覺話語詮釋各種關系，分析中國在世界中的位置，揭示中國與其他國家之間的差距。這一過程既致力于向讀者傳播關于現代世界的信息，同時也在完成自我與他者的身份建構，實現現代主體意識和民族國家觀念的啟蒙。

三、當下的數據新聞實踐何以調和科學主義與視覺傳達

有學者指出，數據可視化常陷入兩個誤區，一是為實現知識傳遞功能而設計得枯燥乏味，二是為追求畫面美觀而濫用復雜圖形［11］。“科學主義”和“視覺傳達”的優先級抉擇同樣困擾當代的數據新聞從業者。有學者提出，數據可視化要達到真、善、美的均衡，實現有效挖掘、傳播與溝通數據中蘊含的信息，達成設計與功能的平衡［11］。這種理論框架對以數據可視化為主要呈現形式的數據新聞實踐具有直接指導意義。

1．求真：小心“數據會說謊”，重視對數據的核實

“真”是指新聞的真實性。在數據新聞領域，真實性要求準確反映數據的本質。數據和其他新聞素材一樣，存在失實的可能性。這種失實可能來自數據的片面性和偏向，也可能來自數據造假。

在數據新聞實踐中，有從業者認為數據是真實無疑的，可以直接拿來用，將手頭的數據視為真實世界的映射，認為它們能完整反映現實本質。例如，有人分析地震監測數據時發現，隨著時間推移，地震發生的頻次呈現增多趨勢，中小型震級的地震發生頻次明顯增多，進而推測地震發生越來越頻繁。實際上這種推斷值得推敲。地震監測數據受監測技術、設備條件以及記錄完備程度影響，因此這類數據與真實世界的數據不能簡單地畫上等號。又如，曾有外國媒體以報道中的某類罪案的數據為來源，分析該類罪案發生規律后得出結論，稱一些大型城市罪案發生率遠高于鄉村等偏遠地區。業內人士指出，該報道忽視了媒體自身的分布規律和報道常規，作為樣本的媒體多來自中大型城市，這些地區的罪案更容易被曝光，偏遠地區的同類案件由于曝光度低而容易被忽視。

還有一種對數據的處理誤區是“數據為我所用”。一些記者為達到某種說服目的，僅選擇對自身觀點有利的數據，拋棄與觀點相左的數據。對于前一種誤解，如果主觀上認識數據缺陷并加強核實，尚能降低危害。后一種誤區可能導致主觀故意的數據曲解和造假，造成嚴重的新聞失實。例如：一些健康新聞報道常借數據包裝實施曲解與誤導，將有限定條件的數據結論以錯誤方式“翻譯”給讀者，炮制偽科學內容；一些財經新聞從經濟數據中掐頭去尾，選取有利于觀點表達的數據維度報道，可能夸大成就或風險。因此有學者感言：“數字給人一種客觀的感覺，但人們可以便捷地操控數字，以傳遞自己希望傳遞的任何信息。”［12］從這個角度看，在數據新聞和可視化實踐中“秉持公正原則”，“避免勸服意圖過度凸顯，有意識地檢視并糾正可能存在的偏見”［13］顯得尤為重要。

2．求善：展現新聞的情境化和復雜性，賦予數據故事人文性

從求善的角度看，數據新聞的終極目標是幫助公眾理解人類社會與自然環境的發展現狀，這是數據人文主義的生動體現。《親愛的數據》項目發起人及同名書籍作者喬治亞·盧比于2017年首次提出“數據人文主義”（Data Humanism）的概念。她認為，數據可視化的第一波浪潮已經退去，人們應該質疑僅采用技術方法處理數據的非人性化程度，而聚焦于如何將數字與它們真正代表的事物——知識、行為、人聯系起來。盧比倡導數據可視化設計應擁抱復雜性、超越標準并闡釋背景［14］，這種賦予數據人文性的理念對當下的數據新聞實踐尤為重要。由于數據本質上是高度抽象的認知工具，常被誤認為與現實存在距離。對于如何借助這種抽象載體幫助公眾理解復雜多樣的世界，盧比建議擺脫簡單的數量測量，通過多數據源探索形成豐富主題，用數據構建視覺故事，訓練讀者解讀復雜視覺語言的能力，以密集且非常規的數據可視化形式促使受眾放慢認知速度，鼓勵人們在數據探索中發現更多有價值的內容。在大數據浪潮愈演愈烈的當下，盧比還建議反其道而行之，即重新采用個人化方法捕獲、分析與處理數據，使數據故事成為真正關乎“人”的故事。

以澎湃新聞數據新聞欄目《美數課》2024年發布的報道《不裝充電樁，如何養一輛電動汽車》為例，該報道聚焦民生現實問題——隨著電車充電價格上漲，電動車使用支出是否將追平燃油車？報道創新性地從個體視角切入，以同事的用車賬本數據及個人電動車使用經歷展開敘事。盡管采用第一人稱講述的方式，但在具體問題上，除個人視角的觀察和總結數據外，報道還融入更廣泛的數據收集，使背景資料更加全面清晰，從而對開頭提出的疑問做出更詳盡的解答。這種處理方式正是數據人文性的范例：將公眾關注的現實問題置于多源數據情境中，通過個體化敘事增強報道與人的情感連接，同時運用多源數據呈現問題的復雜性，體現了負責任的解釋性報道應有的深度與溫度。

3．求美：勿過度倚重科學主義規范，重視視覺的文化內涵和創新表達

求美意味著數據新聞的形式與內容和諧統一，既要有藝術個性，也要有創新風格。正如前文對早期國內數據新聞發展軌跡的歸納，當時的數據新聞實踐存在科學主義規范至上的傾向，這種觀念常見于統計學家、數學家和科學家的作品。例如，在繪制信息圖表時須嚴格遵循先驗規則，將視覺符號以嚴謹的邏輯順序連接起來，構建理性的信息傳達體系，其中最具代表性的人物當屬愛德華·塔夫特。1983年，耶魯大學統計學教授塔夫特發表經典著作《定量信息的可視化呈現》，在這部現代數據可視化的奠基之作中，他闡述的“圖形卓越原則”成為數據可視化實踐的重要基礎。書中提出“圖表垃圾”（chartjunk）的概念，認為圖表中的裝飾元素占據大量視覺空間卻未提供信息增量，反而影響了重要數據和信息的呈現［15］。這一觀點對當下的數據可視化實踐影響深遠，卻也引發批評和質疑，被指“帶有負面的先入之見”，并非中立表達［16］。同時，不斷有學者發現，這套科學主義規范未必適用于不同情境下的數據信息傳達。

在當下的新聞實踐中，許多作品為適應用戶快節奏、碎片化的閱讀習慣，傾向采用極簡風格進行敘事和設計。需要反思的是：一味追求效率是否真的能實現最佳的傳播效果？有數據新聞編輯斷言，只要能用條形圖表達的內容就不應選擇其他更復雜的圖表，以避免影響讀者對信息理解。然而，若數據新聞作品僅充斥條形圖、線形圖等常規圖形，讀者難免產生審美疲勞。從本質上看，新聞產品也是文化產品，追求美的表達是文化產品的應有之義。因此，數據新聞實踐應追求形式與內容的和諧之美，重視視覺的文化內涵和創新表達，讓讀者在獲取信息知識的同時感受美好，使傳播真正觸動讀者的內心。

四、結語

隨著數據和可視化技術的發展，當下的數據新聞與近代早期圍繞數據展開的新聞實踐已不可同日而語。然而，在人們關注大數據、人工智能等現代科學技術對新聞實踐的影響時，對先驗規則和科學主義規范的過度倚重，以及對視覺效果的極致追求，往往容易使新聞偏離方向，即要么淪為僅有令人炫目的形式包裝而缺乏深層人文內涵的空殼，要么陷入一味迎合流量而追求表達效率、喪失創新動力的困境。站在技術飛躍的歷史節點回望過往，梳理數據應用于新聞實踐的初始軌跡，能夠促使我們更深入地反思，我們使用數據的終極目標是什么，我們面對怎樣的受眾以及在當下的媒介環境中我們應該如何去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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