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比分析”在《紅樓夢》整本書閱讀教學中的有效運用

中圖分類號：G633.3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3-3963（2025）04-0006-03

對比手法是一種有效的文學技巧，小說中的對比手法主要通過將兩種或多種不同的事物、人物、情境等進行對照比較，以突出事物或人物的特征，增強作品的藝術感染力和表達效果。曹雪芹擅長用對比表現(xiàn)人物，使人物形象更鮮明，給讀者留下深刻印象。在《紅樓夢》整本書閱讀教學中，抓住“對比”這個切入口，有效運用“對比分析”的方法，分析人物形象、探究作品主題以及體會作品的藝術魅力，往往能達到事半功倍的教學效果。

一、對比分析表現(xiàn)手法以把握人物形象

以《紅樓夢》第二十三回《西廂記妙詞通戲語 牡丹亭艷曲警芳心》為例，通過對比分析作者在本回里描寫人物的手法，能更好地把握主人公“寶玉”這個人物形象。

開篇，元春命寶玉和姐妹們住進大觀園，寶玉“喜的無可不可”。正和賈母盤算要這個要那個，忽見丫鬟來說：“老爺叫寶玉。”寶玉聽了“好似打了個焦雷”。這一比喻把寶玉對其父賈政的懼怕之心表露無遺，足見寶玉的驚恐與震動之大。而對祖母，作者也用了一個比喻：寶玉拉著祖母“好似扭股兒糖”，把寶玉對祖母的依賴與親近表現(xiàn)得淋漓盡致。通過兩個比喻的強烈對比，寶玉在賈母與賈政面前狀態(tài)的區(qū)別如在眼前。

寶玉去見賈政，一步挪不了三寸，“蹭”到這邊來……“挨”進門去。而當寶玉被父親教訓完畢，慢慢退出去后，立馬帶著兩個“一溜煙兒”去了。這前后動作的對比，畫面感十足，把寶玉見父親的不情不愿、無可奈何與離開父親之后的無拘無束、自由歡快表現(xiàn)得形象有趣。

賈政見寶玉“神采飄逸，秀色奪人”，看看賈環(huán)“人物委瑣，舉止荒疏”·…·便把素日嫌惡處分寶玉之心不覺減了八九。這一外形描寫的對比突出了寶玉與賈環(huán)人物形象的區(qū)別之大，同時又起到了緩和賈政語氣的作用，為對話添加了一份溫情，可謂一箭雙雕。

寶玉在桃花樹下看書，桃花落得滿身滿書滿地皆是，寶玉怕腳步踐踏了，兜了花瓣，來至池邊，抖在池內。（脂批云：情不情）而與這一心理和動作描寫對比的是，接下來黛玉專程來葬花時的語言描寫，黛玉說：“在水里不好，你看這里的水干凈，只一流出去，有人家的地方臟的臭的混倒，仍舊把花糟了。那畸角上我有一個花家，如今把他掃了，裝在這絹袋里，拿土埋上，日久不過隨土化了，豈不干凈。”（脂批云：寧使香魂隨土化。又云：寫黛玉又勝寶玉十倍癡情）寶玉、黛玉二人都是愛花，都是葬花，心意相同，精神相通；但一個臨時起意，一個專程而為，一個照顧眼前，一個考慮長遠。由此可見，黛玉比寶玉更專一，更用心。黛玉與寶玉“情情”與“情不情”之區(qū)別也由此而見。

閱讀中通過對比分析本回的表現(xiàn)手法，讓寶玉這個深受賈母疼愛、不愿被父親用任途經濟束縛、愛自由也愛世間一切美好生命的富貴公子形象呼之欲出，吸引學生探索鑒賞，流連其中，準確把握人物形象。

二、對比分析人物形象以探究作品主題

以分析《紅樓夢》中“探春”人物形象為例，可以通過人物對比的方法，促使學生對作品主題的理解更全面也更深入。

賈探春是《紅樓夢》一書中“金陵十二釵”之一，是榮國府二老爺賈政與奴嬋出身的妾室趙姨娘所生之女。她與賈寶玉（賈政正妻王夫人所生）同父異母，賈府通稱賈探春為三姑娘。在金陵十二釵冊頁中，她以庶出的身份而排到第四位，可見作者曹雪芹對她非常看重。現(xiàn)對比分析如下。

（一）探春與迎春

迎春是賈府二姑娘，大老爺賈赦之女，和探春都是庶出的千金。迎春被人稱為“二木頭”，探春則渾名“玫瑰花”，二人的形象氣質截然不同。

在《紅樓夢》第三回里，賈府“三春”第一次出場。探春出場就不同凡響，作者曹雪芹如此描繪：“削肩細腰，長挑身材，鴨蛋臉面，俊眼修眉，顧盼神飛，文采精華，見之忘俗。”這第一眼就動人心魄，“顧盼神飛，文采精華”，怎會不讓人“見之忘俗”？比“溫柔沉默、觀之可親”的二丫頭迎春和“身量未足、形容尚小”的惜春都要勝出不知多少倍。

迎春儒弱老實，遇事被動，在第七十三回“儒小姐不問累金鳳”的情節(jié)里，她甚至被自己的乳母和下人欺騙糊弄而束手無策。探春則不然，她是個“才自精明志自高”的奇女子，刁奴們蓄險心，探春就直面出擊將其打回原形；探春不好欺負，刁奴們就只好尊重。第七十四回，在王善保家的等惡奴們主子“抄檢大觀園”時，她不僅敢于反抗，而且有勇有謀，怒打王善保家的那一幕，實在讓人痛快之至。

庶出的身份給探春帶來了相當大的心理陰影，探春對自己的處境有十分清醒的認知，在嫡庶有別、尊卑分明的賈府里，如果不力爭上游，只會落得被人看不起、不待見的下場。

（二）探春與鳳姐

鳳姐和探春都有管理才華。

鳳姐是繼賈母、王夫人之后的賈家第三代管家兒媳，管家時間長，經驗也豐富。她不僅管理榮國府，還有過“協(xié)理寧國府”（第十三回）的風光業(yè)績；探春在鳳姐生病期間代理家事，不僅“精細處不讓鳳姐”，還大膽改革，“興利除宿”（第五十六回），采用承包制經營大觀園的花木草池，權責分明，讓整體氣象煥然一新。

但把探春和鳳姐二者做一比較就能看出，探春非鳳姐可比。首先，探春有文化，會寫詩、善書法，鳳姐則大字不識，連記賬看賬都需要幫手。重要的是，探春治家關注的是整個家族的命運，辦事公正公平，不營私不舞，而鳳姐時刻不忘滿足一己之私欲，拿家族的錢贏私利，用家族的權謀私事。所以，探春的治家理念和家族憂患意識是鳳姐遠遠不及的。探春感懷家族悲劇的痛苦，在揭露家族里的自殺自滅時，“不覺流下淚來”，這一把眼淚里包含了無比高貴、無比深廣的痛苦與憂憤。

當然，若論人品，鳳姐就更不能望探春之項背了。探春性子要強令她格外自尊，但她不造作、不虛偽、表里如一、坦率而大氣。和她相處，既不需要小心翼翼、時刻提防著怕惹她生氣，也不必擔憂她會在背后給你使什么陰招。這和鳳姐的處處要強、愛出風頭完全不同。要與鳳姐做朋友，自己得留個心眼，因為鳳姐的才能用在貪婪和損人上，一旦你與她有利益沖突，指不定她會給你使什么絆子。

探春是女兒國中的政治家，是脂粉隊伍里的真正英雄。

（三）探春與賈政

賈府中的人物，真正具有一種要維護并振興家族使命感的，只有探春和她的父親賈政。

應該承當家族頂梁柱的賈家男人們，如大老爺賈叔、族長賈珍，兒孫賈璉、賈蓉之流，基本沉溺在富貴鄉(xiāng)里，貪淫好逸，荒唐無能。只有賈政“其為人謙恭厚道，大有祖父遺風，非膏梁輕薄仕宦之流”（第三回林如海語）。

但賈政深受孔孟思想的影響，雖清廉孝順，卻遷腐守舊，遲鈍糊涂。他更多地關注官場往來、維護舊制。可以說對當時家族內部的疾和隱患看得最清楚、想有所改革，也能付諸行動的，唯有探春。

探春有一種有別于閨中小女子的大格局，身上有著極強的男兒氣概和政治家風范。無論是成立海棠詩社還是當家立事，她都積極主動，有想法、有擔當。探春殺伐決斷，在他人選擇遇事先避避風頭、找理由推脫責任時，她首先想到的是化解問題的辦法，真正是“身不在男兒列，心卻比男兒烈”

探春關心家族命運，并盡自己的努力，用自己的行動和魄力，為這個即將衰敗的家族注入最后一股想要力挽狂瀾的革新之力。這樣的人，正是賈政想從晚輩男子中尋找的人，也正是賈家所稀缺的人。

只可惜，“才自精明志自高，生于末世運偏消。清明涕送江邊望，千里東風一夢遙”，探春將被朝廷作為和親的棋子遠嫁海隅一去不返的悲劇命運早已注定。處賈府大廈將傾之前夕，又處封建社會之末世，一個連自己的命運都不得不聽從別人安排的弱女子實在挑不起賈府這個家族的重擔。可悲可嘆！

“千紅一哭，萬艷同悲”，連探春這個出身公侯之家、才貌雙全、有理想、有抱負的絕佳女子尚且逃不脫悲劇的命運，論其他呢？《紅樓夢》是女性的悲劇，更是社會的悲劇。

三、對比分析詩詞作品以體會其藝術感染力

詩詞是閱讀《紅樓夢》整本書的難點，《紅樓夢》整本書中詩詞眾多，這些詩詞大多出自大觀園的女兒們之手。筆者通過帶領學生對比分析，體會詩詞所蘊含的人物性格與志趣，可以增添學生深入閱讀的興趣與樂趣。如對比閱讀釵、黛《詠白海棠》詩（第三十七回），然后引導學生對釵、黛進行評價，體會小說中詩詞作品的藝術魅力。

《詠白海棠》從詩題來看，屬托物言志詩一類。寶釵和黛玉的《詠白海棠》七言律詩都有托海棠花言己志之意。首聯(lián)，起筆手法相同。都從種花人著筆，但兩人所表現(xiàn)的風韻卻截然不同。寶釵詩：“珍重芳姿晝掩門”表現(xiàn)的是豪門閨秀端莊矜持的儀態(tài)；而黛玉詩：“半卷湘簾半掩門”，則讓人感覺出入自由，表現(xiàn)得更靈動活潑。黛玉詩第二句“碾冰為土玉為盆”，要比寶釵詩第二句“自攜手甕灌苔盆”高出一籌，它不禁讓我們想起了王昌齡表現(xiàn)自己純凈高潔內心的名句“洛陽親友如相問，一片冰心在玉壺”。這“冰土玉盆”與“冰心玉壺”達到了同樣出神入化的境界。

額聯(lián)，兩首詩都是正面描寫海棠的外形與神韻。寶釵詩：“胭脂洗出秋階影，冰雪招來露徹魂”，寫洗去紅粉的白海棠淡雅的姿影和冰雪般素潔的精魂。一個“洗”字很有表現(xiàn)力，用擬人手法寫出了海棠花自清自潔的秉性。而黛玉詩：“偷來梨蕊三分白，借得梅花一縷魂”，寫白海棠色白如梨蕊，神韻如梅花，賦予了海棠花以白梅的高潔和不同流俗的精神之美。尤其是這“偷來”與“借得”，使用擬人手法，想象新奇，讓海棠花博采眾花之長，形神兼美，顯示出黛玉的蕙心蘭質。

在頸聯(lián)和尾聯(lián)里，兩首詩都運用了想象和虛實結合的手法。寶釵詩想象、虛寫“欲償白帝憑清潔”，實寫自己如海棠花的不語婷婷的窈窕之姿與含蓄之美。黛玉詩想象、虛寫“月窟仙人縫”，實寫自己如“秋閨怨女試啼痕”的哀愁形象。從這兩聯(lián)中可以看出，寶釵詩重外形和品性，如“淡極始知花更艷”“不語婷婷日又昏”等句，都一再強調海棠花的外形與品性，當然，同時也是一種自我標榜。而黛玉詩則重感情和自己內心的排解，如“秋閨怨女拭啼痕”“嬌羞默默同誰訴，倦倚西風夜已昏”，都是在表達自己內心的哀愁，真實而深情。

詩言志，詩亦抒情，通過對比分析，我們體會到釵黛二人詩作的不同魅力。教師可進一步引導學生：“在本回里，李紈評‘若論風流別致，自是這首（黛玉詩）；若論含蓄渾厚，終讓稿（寶釵詩），同學們，若讓你評，你會怎么評價這兩首詩及兩位詩人呢？你會更欣賞黛玉的真性情還是更喜歡寶釵的含蓄矜持？”學生會在分析與表達甚至辯論的過程中，自然而然地被作品的藝術魅力所吸引。

總之，《紅樓夢》一書中對比手法的運用非常廣泛，我們可以通過“對比分析”的方式，探究其表現(xiàn)手法、人物形象、詩詞歌賦等諸多方面的特色，使學生對小說人物、主題及其藝術感染力等方面產生更全面的理解、更深刻的印象，以達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參考文獻：

[1]曹雪芹，無名氏.紅樓夢[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08：307，35，1006，169，762，485.

[2]曹雪芹.脂硯齋重評石頭記（庚辰本）[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10：1.

作者簡介：陳鋁（1978一），女，湖南省常德市澧縣第二中學高級教師，主研方向為高中語文教育教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