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質生產力與農業現代化

一、新質生產力的基本內涵及發展環境

（一）新質生產力的基本內涵

2023 年下半年，習近平總書記在四川省、黑龍江省、浙江省、廣西壯族自治區等地考察調研時，提出了“新質生產力”這一概念。2023年12月召開的中央經濟工作會議提出，要以科技創新推動產業創新，特別是以顛覆性技術和前沿技術催生新產業、新模式、新動能，發展新質生產力。2024 年1月31日，習近平總書記在中共中央政治局就扎實推進高質量發展進行第十一次集體學習時，進一步闡述了“新質生產力”的基本內涵，“概括地說，新質生產力是創新起主導作用，擺脫傳統經濟增長方式、生產力發展路徑，具有高科技、高效能、高質量特征，符合新發展理念的先進生產力質態。它由技術革命性突破、生產要素創新性配置、產業深度轉型升級而催生，以勞動者、勞動資料、勞動對象及其優化組合的躍升為基本內涵，以全要素生產率大幅提升為核心標志，特點是創新，關鍵在質優，本質是先進生產力”。

新質生產力仍是一種生產力（魏崇輝，2023），但加上“新質”這一定語，就突出了其與“舊質”傳統生產力的差別。要深刻理解“新質”與“舊質”的不同，還要從歷史維度展開來看。隨著社會的進步和技術的革新，生產力的三大要素——勞動者、勞動資料和勞動對象——不斷演變和升級，進而推動了人類文明的前進。先看勞動者，勞動者是生產力中最具決定性的要素，傳統勞動者從原始社會從事簡單體力勞動的原始部落成員，到農業社會從事耕作和畜牧的農民，再到工業社會大量的工廠工人，均以簡單重復勞動為主。進人信息社會和后信息社會，“新質”勞動者則以知識和技能為核心，能夠與智能工具協同從事復雜勞動，有效整合各類要素，提高生產效率。再看勞動資料，勞動資料經歷了從簡單到復雜的迭代過程，其科技含量高低是區分生產力是否先進的顯著標志。在原始社會，勞動資料是石器、木器等簡單工具；在農業社會是青銅器、鐵器、灌溉系統等工具和設施，在工業社會是機械化、電氣化的設備工具和工廠設施；而信息社會的計算機、互聯網、人工智能、物聯網等勞動資料智能、高效、先進，科技含量高，充分體現了“新質”特征。最后看勞動對象，勞動資料的不斷迭代升級，必然會帶來勞動對象的擴圍。從原始社會一路走來，人類的勞動對象從自然界的動植物、礦物，到開墾農田、種植糧食、手工制品、工業產品，再到生物工程、深空深海深地探測、大數據等，“上天入地”，從實體到虛擬，范圍不斷擴大。新質生產力是動態演進的，當更先進的生產力出現時，現時所謂“新質”也將成為“舊質”，歸入傳統生產力。

（二）新質生產力的發展環境

新質生產力的產生不是偶然的，需要順應時代潮流，形成有利的發展環境。

1．新一輪科技革命和產業變革深入推進

隨著新一輪科技革命和產業變革的深入推進，科技創新型產品和服務已從蓄勢待發步人群體進發的階段，新興技術在各個領域不斷取得突破性進展。人工智能、量子計算、合成生物學等為代表的新興技術已進入成長期，基因組學及其關聯技術迅猛發展，新制造技術與新型材料研發持續取得重大突破，新產品新業態不斷涌現，數字化、智能化、綠色化和跨領域融合等成為新興技術發展新趨勢。信息技術、生物技術、制造技術、新材料新能源技術等領域的顛覆性創新廣泛滲透到各個產業領域，并帶動以綠色化、智能化為特征的群體性重大技術變革（張秀青等，2024）。世界新一輪科技革命和產業變革將帶來全球生產力顛覆性變化，很多領域存在彎道超車的機會，對我國戰略性新興產業發展是歷史性機遇。

2.我國國內經濟轉型升級持續

黨的十八大以來，我國的經濟社會發展已經取得了突破性進展，全面建成小康社會目標已經實現，全面高質量發展的新征程已經開啟。我國審時度勢，提出并貫徹新發展理念，著力推進高質量發展，推動構建新發展格局，實施供給側結構性改革，制定一系列具有全局性意義的區域重大戰略，經濟實力實現歷史性躍升。據國家統計局數據，2024年，我國國內生產總值（GDP）已經達到135萬億元，占世界經濟的比重接近 18% ，較2012年提高了6.5個百分點，居世界第二位。我國經濟正在經歷從傳統產業向高科技、高附加值產業轉變，并從勞動密集型產業向技術密集型、知識密集型產業轉變的過程，為我國構建新增長引擎提供了戰略窗口期。

3.我國創新能力不斷增強

經過多年積累，我國自主創新研發能力明顯增強，在高鐵、通信、衛星、新能源、新能源汽車、無人機、集成電路等領域實現了大量的技術創新，并達到世界先進水平。2023年，我國全社會研發經費投入約為3.4萬億元，是2012年的3倍，居世界第二位；研發投人強度為 2.65% ，超過歐盟國家和中高收入國家的水平。 ① 2000—2021年，規模以上工業企業引進國外技術經費支出占技術獲取和技術改造總支出的比重從 18% 降至 10% ，從國內購買技術的費用支出則從 2% 增至 9.5% 。②這說明我國的自主研發創新能力不斷提升，不再依賴“引進吸收再創新”的老路。2000—2021年，規模以上工業企業的研發強度從 5.7% 提升至 7.7% ，新產品銷售收人年均增長 18.8% ，新產品出口額年均增長 18.6% 。① 據世界知識產權組織發布的《2024年全球創新指數報告》，我國創新指數綜合排名在130 多個經濟體中位列第11位，較 2012上升了23位，是10 年來創新力上升最快的經濟體之一。2016年以來，工業和信息化部圍繞新一代信息技術、機器人等36個重點建設領域，在全國批復認定26家國家級制造業創新中心，成為發展新質生產力的重要支撐。

4．我國人才紅利正在形成

雖然我國面臨出生人口持續下降的挑戰，但人力資源豐富仍然是我國的突出優勢，人口結構中高端人才比例呈現穩步增長趨勢，“人才紅利”正在形成。截至2022年，我國勞動年齡人口人均受教育年限提升至10.9年，高等教育學歷人口規模突破2.4億人大關； ② 我國按折合全時工作量計算的研發人員數已連續11年穩居世界第一，2000年以來全時當量研究人員年均增速近 10% ，2023年達到724萬人年。③全國涌現出一批世界級頂尖科技人才。通過教育質量躍升有效激活了以知識技能為內核的新型人才紅利潛能，為經濟高質量發展注人可持續的人力資本動能。隨著人口數量驅動型經濟增長動力逐漸減弱，我國將從人口規模紅利向人口素質、人口質量的人才紅利轉變，這為構建新增長引擎提供了有力支撐。

5．我國工業體系最為完備

改革開放40多年來，我國制造業總體規模持續提升，特別是高技術產業、戰略性新興產業快速發展，已經成為國內經濟乃至世界經濟的增長引擎。據工業和信息化部統計數據，我國擁有41個工業大類、207個工業中類、666個工業小類，是全世界唯一擁有聯合國產業分類中全部工業門類的國家，其中制造業規模已連續13年居世界首位，是全球范圍的“制造大國”。在工業體系中，既有領先、追趕行業，也有轉型行業；既有外向型行業，也有立足國內市場的行業。工業門類齊全、產業多樣，可有效降低全產業同時受沖擊的概率，提升防范和化解風險的能力。

二、新質生產力推動農業現代化的作用機制

（一）國內外農業現代化發展歷程及特征

農業現代化是一個發展的、動態的概念，是指農業部門憑借資源稟賦、創新要素及其組合，不斷在生產效率、生態友好、民生改善等多方面追趕和保持世界農業先進水平的過程（何傳啟，2013）。

1．國際農業現代化發展歷程及特征

從全球看，世界農業現代化步伐已于18世紀中期伴隨著工業革命的進程漸次由低級向高級邁進，截至目前大致經歷了4個發展階段：

一是初級機械化階段（18世紀中期到19世紀后期）。這個階段的農業現代化以改良農業生產裝備為主，比如機械播種機、收割機、打谷機等，雖然仍以人力或畜力為動力，但已經大幅解放了勞動力，提高了生產效率。另外，以四圃輪作為代表的輪作制度在技術和實踐上都取得了重要進展，為畜牧業和現代農業的可持續發展奠定了基礎。

二是機械化和化學化階段（19世紀末至20世紀中期）。這個階段的農業現代化已經開始借力工業革命成果，蒸汽機、內燃機廣泛應用于農業機械，如拖拉機、聯合收割機等，替代了人力和畜力，大幅提升了農業生產效率；化肥（如哈伯一博世法合成氨）、農藥（如滴滴涕）和除草劑大規模使用，顯著提高了土地單產；集約出來的農業勞動力開始向城市、向工業領域轉移，城鎮化進程加快。

三是綠色革命和生物技術階段（20世紀中后期至20世紀末期）。這個階段的農業現代化原動力來自科學育種技術改良作物品種，以墨西哥、印度、菲律賓等國家為中心推廣高產作物品種和現代農業技術，亞洲、拉美地區國家的糧食自給率顯著提升。農業與工業結合形成了系統化高產模式，但也付出了巨大代價，土壤退化、農藥殘留、地下水枯竭等問題日益惡化。

四是智慧農業和生態農業（20世紀末至今）。這個階段的農業現代化邁入更加成熟的階段，在新一輪科技革命和產業變革的基礎上，吸取前期教訓，重點從兩個方向深入推進：一是智慧農業。突出特點是知識技術密集型產業服務農業領域，如農業大數據、物聯網、傳感器、智能溫室、植物工廠、無人機施肥監測、農業機器人等，大幅提高了資源利用效率和生產效率。二是生態農業。注重種養殖環節綠色環保以及農業廢棄物的循環利用，如有機農業、免耕種植、沼氣發電等。

當然，在農業現代化既定演進的大方向下，由于資源稟賦、基本國情和發展目標不同，各國的農業現代化也是多種模式推進，主要可以分為4種類型：一是美國模式，由于土地資源豐富，以機械化為核心，通過大規模機械化作業提高勞動生產率；二是日本模式，由于耕地資源稀缺，以生物技術提升單產，注重農業精細化與高附加值；三是西歐模式，以法國和荷蘭為代表，同步推進機械化和生物技術，注重農業集約化與可持續發展；四是發展中國家路徑，突出特點是傳統農業與現代技術結合，整體處于追趕水平（陳明，2023）。

總的看，國際農業現代化進程是在工業革命、科技革命的助力下，從傳統農業演進為現代農業的過程。雖然各國農業現代化的模式不同，所處階段不同，但都離不開科技創新，這是現代化的根本動力所在。

2．國內農業現代化發展歷程及特征

我國的農業現代化大致可以分為3個階段。

一是機械化階段。新中國成立之初，整個國家積貧積弱，實現農業現代化是擺在中央政府面前的艱巨任務。1954年9月，在第一屆全國人民代表大會第一次會議開幕詞中，毛澤東同志提出，“準備在幾個五年計劃之內，將我們現在這樣一個經濟上文化上落后的國家，建設成為一個工業化的具有高度現代文化程度的偉大國家。”周恩來同志在第一屆全國人民代表大會第一次會議上所作的《政府工作報告》中首次提出“四個現代化目標”（戴木才，2019），并于1956年寫人黨的八大通過的黨章總綱中，“使中國具有強大的現代化的工業、現代化的農業、現代化的交通運輸業和現代化的國防”，農業現代化成為國家現代化的重要組成部分（石平洋，2020）。1959年4月，毛澤東同志在《黨內通信》中提出“農業的根本出路在于機械化”；1976年12月23日，《人民日報》發表社論《農業的根本出路在于機械化》。在這個階段，我國農業機械以大型化為主，農機總動力得到大幅提升。

二是科學化階段。改革開放之初，黨的十一屆四中全會就全面實現農業現代化進行了部署，首先提出，迫切需要用現代科學技術來武裝農業干部和技術人員，要組織全國科學技術力量研究解決農業現代化中的科學技術問題，切實地加強技術推廣工作。我國農業現代化進入了以科學技術提升生產效率的階段。改革開放以來，我國集中力量突破了一大批重大科學技術問題和弱項短板，為國民經濟體系建設做好了科學技術的準備。1992年，鄧小平南巡講話再次強調“科學技術是第一生產力”。黨的十三屆八中全會明確提出，加快農業現代化進程必須深人貫徹科技創新驅動與教育優先發展的興農方略，強調要通過強化農業科技攻關和全面提升農民綜合素質兩大核心路徑，構建現代農業產業體系。

三是中國式現代化。黨的十八大以來，我國徹底摒棄了以自然消耗為代價的農業發展模式，生態文明建設被提升為國家戰略，智慧農業、數字農業與綠色農業共同構筑起中國農業農村現代化發展的戰略支撐體系。2012年11月，黨的十八大首次系統提出“新型工業化、信息化、城鎮化、農業現代化”四化同步發展戰略，開創性地將農業現代化納入國家整體發展戰略框架。2014年中央一號文件對此作出具體部署，明確構建“生產技術先進、經營規模適度、市場競爭力強、生態環境可持續”的中國特色新型農業現代化發展模式。2016年中央一號文件進一步優化發展路徑，提出“產出高效、產品安全、資源節約、環境友好”的現代化農業建設方針。隨著戰略深化，2017年黨的十九大將發展維度拓展為農業農村現代化整體推進，確立“加快農業農村現代化”的全局性戰略定位。至2020年黨的十九屆五中全會，系統規劃了“到2035年基本實現農業現代化”的階段性目標。這一持續演進的政策體系，既體現了對農業發展規律的深刻把握，也彰顯出中國特色農業現代化道路的戰略定力。實踐表明，農業現代化作為系統性工程，需要以科技創新為引領，以綠色發展為導向，在保持歷史耐心和戰略韌性的基礎上，持續深化體制機制改革，方能穩步推進農業農村現代化目標的實現。

（二）新質生產力推進農業現代化的作用機制

根據國內外發展經驗，農業現代化有其方向和規律性，是動態發展的，各國進程因動力機制不同而有快有慢。新質生產力是先進生產力，具有高科技、高效能、高質量等特征，可強有力地推進農業現代化。從實踐來看，新質生產力推進農業現代化的路徑主要有科技驅動、要素融合、產業升級、組織革新等。

1．科技驅動

從歷史進程看，科技創新是社會發展的最關鍵力量，是第一生產力。蒸汽機、內燃機、發電機、計算機、人工智能（AI）等重大科技突破不斷推動人類社會從農業社會走向工業社會、信息社會以及更高文明的社會形態。世界農業現代化歷程也是緊跟科技革命和產業革命的腳步，踏著農機革命、化學革命、種子革命、綠色革命、基因革命等重大農業科技創新的步伐不斷前進。科技創新已經成為農業現代化的核心驅動力。新質生產力推動形成了一批新理論、新技術，造就了一批新工藝、新工具。例如，智能滴灌技術是利用互聯網、物聯網和云計算等現代信息技術，對滴灌區域的氣象因子、土壤環境因子（土壤濕度、土壤溫度、土壤電導率等）進行自動監測，將采集到的環境因子數據作為管控滴灌設備的依據，自動澆水，節約了勞動力，提高了水資源利用效率和農業經濟效益。再如，垂直農場也是集多種現代高科技于一體的創新型農業生產系統，比如發光二極管（LED）植物生長燈、水培和氣霧培系統、傳感器和自動化系統、物聯網、大數據分析、AI、機器人、生物育種等，在建筑物的多個樓層增加種植面積，以最大化土地利用效率并減少傳統農業對環境的影響。這些創新都將推動農業現代化邁向高階階段。

2．要素融合

以勞動者、勞動資料、勞動對象提升及其優化組合的躍升是新質生產力的基本內涵，也是農業現代化的重要方面。縱觀歷史，原始社會的生產力相對簡單，只有從事簡單勞動的勞動者，勞動資料和勞動對象均來自于自然界，也談不上要素的優化組合；農業社會的生產力有了提升，農民運用鐵質工具、灌溉系統在土地上開展種植、養殖活動，通過街頭巷尾的“口口相傳”交換信息，實現要素的優化組合；進入工業社會，農民和農業技術人員運用機器設備種植農作物，在工廠加工和生產農產品，在農民和農業技術人員身上附著了知識、技術和管理等非獨立要素，在機械、廠房上附著了農業資本，通過銀行、交易所等中介機構拓展信息傳播，提高了全要素配置效率；在信息社會和后信息社會，主導要素演變為知識型新型農業經營主體、農技專業人員、智能農機，運用計算機網絡、AI系統等勞動資源，高效開發農業信息和智能化農業服務等，通過去中心化的數據流引導資金流、技術流、人才流，實現農業生產力要素組合的疊加效應、協同效應和倍增效應，躍遷式提高農業全要素生產率（馬曉河、楊祥雪，2024）。

3．產業升級

發展新質生產力要以科技創新引領，構建以先進制造業為骨干的現代化產業體系。戰略性新興產業和未來產業是新質生產力的典型代表。其中，戰略性新興產業主要包括新一代信息技術產業、高端裝備制造產業、新材料產業、生物產業、新能源汽車產業、新能源產業、節能環保產業、航空航天產業、海洋裝備產業九大重點產業； ① 未來產業主要包括未來信息、未來制造、未來材料、未來健康、未來能源、未來空間等領域。根據工業和信息化部數據，2024 年我國戰略性新興產業已約占GDP 的13% 。在這些新興產業中，部分產業屬于農業領域，比如智能農機、智能農業裝備、生物農藥、生物飼料、生物燃料、生物育種、綠色低碳裝備等。新質生產力賦能農業，演化出一系列新興農業產業，如農村電商、直播帶貨、智慧農業、智慧物流等，提升了農業效率和效益，拓展了農業的可能性邊界。另外，新質生產力通過數字化、智能化、信息化，改造提升傳統農業產業，傳統產業的發展也為新質生產力提供了應用場景。比如，利用微藻、免耕等新技術保護耕地；利用電子商務、跨境電商拓展農產品的銷售半徑；利用現代信息推廣手段，離城市較遠的農村也可以發展農業休閑觀光、生態旅游、農耕文化體驗等項目。農業新興產業與傳統產業共生共長，形成多元化的農業新生態，全面帶動農業產業深度轉型升級，推進農業現代化。

4．組織革新

新質生產力與現代農業的深度融合正在引發農業生產經營組織方式的革新。長期以來，我國農業經營以小規模農戶為主，生產效率低，抗風險能力差。習近平總書記指出，土地流轉和多種形式規模經營，是發展現代農業的必由之路，也是農村改革的基本方向。② 隨著家庭農場、合作社、涉農企業等規模經營主體逐步發展起來，我國土地規模經營面積也不斷擴大。目前，全國家庭承包耕地的流轉面積已超過家庭總承包面積的1/3。隨著農業社會化服務組織快速成長，憑借農機、無人機、農業大數據、物聯網等農業新質生產力，實現以更少勞動力完成對更大面積農田環境的實時監控和智能調控，完成精準種植、自動化采收等作業，為農業生產托管、半托管等新型規模化經營模式發展助力。另外，隨著高素質的新農人，如返鄉大學生、新型職業農民、農業經紀人等越來越多，新質生產力工具將發揮更大的作用。比如，區塊鏈溯源系統可以重塑“企業 + 農戶”契約關系，農業云平臺整合AI、新一代通信技術、大數據、云計算、北斗導航、物聯網等技術，可以實現生產要素的跨域彈性配置和產業鏈延伸。這些組織形態的智能化轉型不僅能夠重構傳統農業經營組織方式，更可催生出“產研融合”型農業聯合體等新型產業組織形態，提高農產品附加值，從而推動農業現代化發展。

三、我國農業現代化發展概況及面臨的挑戰

當前，我國農業現代化已經取得重大進展，曾經落后的農業大國正向農業強國邁進。但是，在農業現代化繼續推進的進程中，仍面臨諸多亟待化解的挑戰和困難。

（一）農產品生產能力顯著增強，但結構性矛盾十分突出

我國以全球 9% 的耕地養活近 20% 人口，口糧自給率接近 100% ，谷物自給率超 95% ，成為全球糧食系統穩定器。據國家統計局數據，我國糧食產量連續多年保持在6.5億噸以上的歷史高位，2024年又突破7億噸，再創新高。其中，小麥總產量為1.38億噸，近5年年均增長 1.0% ；玉米總產量為2.80億噸，近5年年均增長 2.1% ；稻谷總產量2.08億噸，近5年年均略降 0.2% ；大豆總產量達到歷史峰值并維持在2000萬噸以上，近5年來年均增長 3.9% 。在產需關系上，據中國國際經濟交流中心課題組估算，我國口糧產量略高于消費量，小麥每年的消費量約1.2億 ～1.25 億噸，稻谷每年消費量2億噸左右，口糧供給充足、庫存充裕。另外，中國還是世界上最大的水果和蔬菜生產國、最大的豬肉生產和消費國、最大的水產品生產國，“兩水一菜一葉”（水果、水產品、蔬菜和茶葉）是出口優勢品類。

但是，由于畜牧養殖產業發展較快，飼料糧需求大，玉米和大豆缺口較大，品種結構性矛盾突出。據中國國際經濟交流中心課題組預測，到2030年，玉米的產需缺口將從近3年平均的2000 萬噸左右擴大到3000萬噸左右，大豆的產需缺口有可能縮小，但絕大部分仍需要進口。同時，糧食生產的區域性結構矛盾也更加凸顯。根據國家統計局的數據，我國13個糧食主產區糧食產量占全國糧食總產量的比重從建國之初的 63% 提高到目前的近 80% ，糧食生產進一步向主產區集中。能夠調出糧食的省份已經從2003年的13個減少至當前的6個，分別是河南省、黑龍江省、內蒙古自治區、吉林省、安徽省和新疆維吾爾自治區。根據《全國農產品成本收益資料匯編（2023）》的數據，2022年，我國三種糧食現金收益為每畝778.7元，加上各種補貼每畝糧食年收益僅1000元左右，種糧農民收入微薄。糧食主產區的農村居民可支配收入除山東省、江蘇省外，其余全部低于全國平均水平，陷入“工業小省、稅收薄省、財政窮省、經濟弱省”的窘境。

（二）農業科技創新能力穩步提升，但研發效能有待提升

新中國成立以來，一直重視農業科技創新，建立了學科分類齊全的農業公共科研體系。我國生物育種技術全球領先，主要農作物良種基本實現全覆蓋、自主選育品種面積達 95% 以上，蛋雞、生豬、奶牛良種覆蓋率均達 90% 以上（錢加榮等，2022）。袁隆平團隊研發的第三代雜交水稻技術已輸出到東南亞、非洲等幾十個國家；通過基因編輯已經育成抗白粉病小麥、高油酸大豆等新品種；華系豬、京紅蛋雞等自主品種市場占有率超過 50% ，打破國外壟斷。細胞培養肉、合成淀粉等一大批高科技產品取得重大突破。中國主導制定了《智慧農業傳感器網絡》等多項國際標準化組織（ISO）國際標準。2023年，全國農業科技進步貢獻率達 63.2% （目標2030年達 70% ），標志著我國農業發展方式已經發生根本轉變。

盡管我國農業科技綜合實力已躋身全球領先行列，但與發達國家農業科技進步貢獻率達 80% 的水平相比，仍存在顯著差距。第六次國家技術預測調查數據顯示，當前我國農業農村領域科技發展呈現梯次分布特征，實現同步發展的并跑技術占 39% ，仍需追趕的跟跑技術高達 51% ，而具備國際領先優勢的前沿技術占比僅為 10% 。我國農業技術的自主創新能力依然偏弱，基礎研究相對薄弱，產學研、育繁推脫節，常常呈現出“研究熱門、應用啞火”的現象，成果轉化效率不高。科技推廣環節十分薄弱，同質化競爭嚴重。

（三）農機裝備和基礎設施再上新臺階，但整體實力不強

經過多年積累，我國農機裝備技術創新已經取得矚目的成就，主要糧食作物全程作業裝備體系基本建立，部分裝備接近國際先進水平；針對棉花、番茄、甘蔗、花生、馬鈴薯等經濟作物種收薄弱環節開發了一批裝備，自主化水平進一步提高；智能信息大數據新技術得到升級，農業傳感器、農業機器人及大數據、AI、信息技術的應用，推進了新一代智能農機裝備性能提升、品種增加，并逐步融入智能農場、智能植物工廠、智能牧場、智能漁場、智能果園、農產品加工智能車間、農產品綠色智能供應鏈等（唐華俊，2020）。根據全國人大常委會執法檢查組《關于檢查農業法實施情況的報告》，截至2023年底，全國累計建成高標準農田超過10億畝，其中13個糧食主產省（區）累計建成面積約占全國的 70% 。 ① 農村網絡基礎設施全覆蓋，基本實現農村城市“同網同速”，這為信息獲取、水肥種藥精量施用、質量追溯及檢測等技術的普及奠定了信息化設施基礎。但是，我國農業機械化水平屬于低水平的高機械化率，國產農機產品以中小型、中低端為主，大型農機裝備和智能設備核心部件（如高端傳感器、芯片）仍然依賴進口，云計算、大數據、移動互聯網等新一代信息技術在農業中的應用水平低，智慧農業起步晚，農產品冷鏈運輸系統不完善。另外，各地已建高標準農田普遍存在著土地碎片化的情況，土地集中連片規模還不夠；部分已建成的農田基礎設施落后于實際發展需求，如機耕路偏窄、田間定位監測點密度過低等，造成了建設質量不達標的問題。

（四）現代農業產業體系初步構建，但三產融合發展水平不高

近年來，我國農林牧漁總產值保持年均 6.4% 的增長速度，2022年達到15.6萬億元，其中農業產值增速最高，達 8.5% ： ② 農產品附加值不斷提升，全國加工轉化糧食已達5.5億噸，近3年來年均增長 4.6% ，糧食加工轉化率達 83.3% ，糧食加工轉化能力穩步提高。③糧油加工企業實現工業總產值3.08萬億元，同比增長 6.1% 。多個糧食主產省的糧油加工業總產值超過千億元。隨著新技術在農業領域的深人滲透和大眾旅游時代的到來，休閑旅游、農村電商等新產業新業態蓬勃發展，成為拓展農業多功能性和增加農民收入的重要途徑。《中國數字鄉村發展報告（2022）》顯示，目前，全國已形成超3萬個涉農電商平臺，構建起企業對企業（B2B）交易、網絡零售等多模式協同發展的電商生態體系；2022年全國農村網絡零售額達2.17萬億元，同比增長 3.6% 。通過電子商務進農村綜合示范項目，截至2022年7月，已支持在1489個縣建成2600余個縣級電商公共服務中心和物流配送中心。但是，我國農村一二三產業融合發展初級階段特征明顯，農業多功能性開發不充分，休閑農業仍以初級觀光形態為主，特色化、體驗式項目占比較低。涉農規模以上工業企業4萬余家，①上市公司200 余家，占規模以上企業數的比例僅為 0.5% ，顯著低于全國 1% 的平均水平。②大部分涉農企業小而散，綜合競爭力不強，深加工產品占比不足，倉儲冷鏈覆蓋率較低，具有全國影響力的農產品品牌明顯偏少。電商運營缺乏特色，現有平臺同質化嚴重，多功能綜合服務水平較低。此外，農村一二三產業融合發展還面臨設施農業和廠房建設用地指標不足，涉農企業信貸滿足率低，數字農業技術人才缺口等制約。

（五）農業綠色發展形勢向好，但生態環境欠賬依然較多

近年來，我國農業克服了重大疫情和極端天氣等不利因素的影響，統籌農業穩產保供與綠色發展，農業轉型持續深化。根據 2022年和 2023年《中國農業綠色發展報告》，2022年，全國農業綠色發展指數77.9，比2015年提高了2.71；農業產地環境保護治理取得新進展，全國農用化肥施用量（折純量）5079.2萬噸，較2021年減少 2.15% ，連續7年持續下降；2021年，農藥使用量（折百量）為24.83萬噸，其中微毒、低毒和中毒農藥用量占比超過 99% ；全國綠色質保體系加速構建，三大糧食作物病蟲害統防統治覆蓋率達 42.4% ，主要農作物綠色防控覆蓋率提升至 46% ，農藥包裝廢棄物回收率 58.6% ；全國農業廢棄物資源化利用成效顯著，農作物秸稈綜合利用率穩定在 86% 以上，畜禽糞污綜合利用率達 78% ，規模養殖場糞污處理設施裝備配套率穩定在 97% 以上；我國優質農產品供給能力增強，截至2023年底，我國新增綠色食品、有機農產品認證產品18221個，完成1351個名特優新農產品登記認證；建成綠色食品原料標準化生產基地約1.77億畝，約占全國耕地面積的 8.5% 。但是，生態退化和環境問題依然突出。例如，東北黑土區水土流失面積21.87萬平方公里，其中耕地面積2.28億畝，超過全國耕地總面積的1/10；黑土層平均厚度30厘米左右，比開墾之初減少約40厘米。③據生態環境部公布的2022年數據，農業面源污染已超過城市生活、工業點源污染，成為地表水首位污染源。雖然我國化肥農藥實現“雙減”，但施用總量依然較大。地膜的不合理使用導致的耕地污染較為普遍。全球氣候危機迫在眉睫。世界氣象組織2024年6月發布的《全球年度至十年際氣候最近通報（2024—2028）》中發出警報，未來5年全球年均氣溫較工業革命前（1850—1900年）升幅突破 的可能性達到 80% 。這一關鍵數據標志著全球氣溫升幅正在逼近《巴黎協定》設定的氣候安全防線，全球氣候系統正面臨重大風險。又據聯合國相關機構統計，全球農業用地釋放出的溫室氣體超過全球人為溫室氣體排放總量的 14%～30% ， ④ 同樣面臨降碳減排的壓力。

四、以新質生產力促進農業現代化的政策建議

利用新質生產力促進農業現代化發展，是突破傳統農業瓶頸、實現高質量發展的關鍵路徑。結合當前農業發展的核心挑戰與前沿趨勢，以下從科技創新、產業升級、數字賦能、綠色轉型等方面提出系統性的政策建議。

（一）增強科技創新的核心驅動

按照“市場導向、產業牽引、技術驅動、利益共享”原則，整合高校、科研院所和企業資源，搭建企業、大專院校、科研院所戰略合作平臺，推動“產學研用”深度融合，創新產學研相結合、“育繁推”協同的體制機制。加大涉農科技研發投人，設立農業科技專項基金，支持數字農業、基因農業等顛覆性技術研發，并完善科技成果轉化激勵機制，縮短從實驗室到田間的周期。重點支持現代生物技術、重大新品種和產品創制，如耐鹽堿、抗旱抗逆作物新品種選育，滿足糧食安全和功能化消費需求。通過基因編輯、分子標記等技術提升育種效率，推動種業“卡脖子”技術攻關。加快高新技術產業集聚地和現代農業產業科技創新中心、農業科技園區、重大農業科技工程設施等平臺建設。

（二）構建多元化食物供給體系

大力發展農業新質生產力，發展設施農業、智慧農業，加快構建糧經飼統籌、農林牧漁結合、植物動物微生物并舉的多元化食物供給體系。創新食品加工技術，生產新型食品，如植物基食品、發酵食品和功能性食品；以科技為支撐，拓展食物來源，支持深海遠海養殖，探索森林、草原、江河湖海等食物來源渠道。支持鼓勵低蛋白飼料等產品研發，全方位拓展國內蛋白飼料替代品的供給來源，降低飼料中豆粕用量占比。全面提升農產品質量安全水平，增強農業產業鏈供應鏈韌性和穩定性，為多元化食物供給體系保駕護航。

（三）推進智能裝備與智慧農業

加大智能農機研發推廣力度，逐步攻克農機的關鍵環節技術難題，突破大馬力機耕深翻、水稻機插機拋、玉米籽粒收割、無人機撒藥、甘蔗機械收割、山地丘陵適用小型機械等方面的技術瓶頸，研發適應性微型農業機器人，“以機適地”或“以地適機”，拓展機械化多場景應用（郭澄澄、安淑新，2025）。支持北斗智能監測終端及輔助駕駛系統集成應用，構建垂直領域的“農業大模型”，建設農業農村大數據平臺，謀劃實施“天空地”一體化農業觀測網絡等重大項目。實施農林牧漁智慧賦能計劃。以“需求導向、技術驅動、生態共贏”為核心，通過政策、技術、人才、資金的系統性投入，推進智慧農業實現從單點突破到全域升級。完善農機購置與應用補貼政策，探索與作業量掛鉤的補貼辦法，地方要履行法定支出責任。優化農機購置與應用補貼政策，探索與作業量掛鉤的補貼辦法。

（四）加快基礎設施的數字賦能

推進高標準農田建設，統籌土地整治、灌溉排水和田間道路系統，提升耕地質量與抗災能力。有條件的地方配套建設農業物聯網等新基建設施，增強糧食生產的智慧管控能力和防災減災能力，實現降本增效。完善農村信息基礎設施，加快農村5G基站、光纖網絡覆蓋，建設縣域農產品冷鏈物流中心和數字集配平臺，破解“最后一公里”流通瓶頸。依托全國農業科教云平臺，開發在線課程，普及智能設備操作、數據分析等技能。培育“數字新農人”，鼓勵青年返鄉創業，打造農村電商示范村。

（五）延伸農業產業鏈與價值鏈

建立和完善農產品加工設施，通過初加工和深加工提升產品附加值，重點發展高附加值現代食品、果蔬、花卉和立體農業。挖掘“土特產”優勢，通過品牌化、標準化提升競爭力，推動地理標志產品與國際市場接軌。加強產業鏈縱向延伸與橫向融合，推動建立“生產—加工一物流—營銷”全鏈條體系；提升農業價值鏈，創新“電商 + ”融合發展模式，建設區域性綜合服務平臺，培育國家級農產品電商品牌集群，提升產品市場覆蓋率和影響力。在優勢產區建設農業產業園區或產業集群，集聚資源，形成規模效應。支持上下游企業的協作和資源共享，提高整體競爭力。發展農業信貸、農業保險等金融產品，降低產業鏈延伸的風險。實施龍頭企業培育工程，支持農業龍頭企業與合作社發展“公司 + 農戶”“訂單農業”模式，利用資本和技術優勢帶動小農戶融人產業鏈。推廣農機共享、托管服務等社會化服務，解決小農戶生產效率低的問題。推動農業與旅游、文化、康養等產業的融合發展，開發農業觀光、鄉村旅游等新業態。

（六）推動綠色轉型與可持續發展

推進農業綠色轉型，防治農業面源污染，繼續推行農藥化肥“雙減”，實施廢棄物資源化、生產清潔化、模式生態化，建立耕地質量監測網絡。保護農業文化遺產，恢復傳統生態種植模式（如稻魚共生系統），促進農業景觀與生物多樣性協同發展。根據區域資源稟賦，分類推進生態農業區（如山地林果）、集約化主產區（如平原糧食基地）和都市農業帶，實現生產與生態平衡。試點農業碳匯交易機制，探索生態補償政策。需適應性技術供給與新型農業保險探索并重，提升黑土地保護性利用技術采用率；進一步提高水資源節約水平和有效利用率。完善農業水利設施，構建智慧農業水網體系；提高農業氣象災害風險預警能力。

參考文獻：

1．魏崇輝：《新質生產力的基本意涵、歷史演進與實踐路徑》，《理論與改革》，2023年第6期。2．張秀青、王福強、馮偉波等：《積極推動戰略性新興產業成為新增長引擎》，《宏觀經濟管理》，2024年第8期。3．何傳啟：《世界農業現代化的發展趨勢和基本經驗》，《學習論壇》，2013年第5期。4．陳明：《世界農業農村現代化的“三條道路”》，新浪財經頭條，2023年6月16日。5．戴木才：《新中國70年中國共產黨對社會主義現代化的探索》，《光明日報》，2019年10月18日。6．石平洋：《“四個現代化”是如何提出與發展的》，《學習時報》，2020年5月29日。7．馬曉河、楊祥雪：《以加快形成新質生產力推動農業高質量發展》，《農業經濟問題》，2024年第4期。8．錢加榮、毛世平、林青寧：《農業強國光明談—強化農業科技創新布局，走好農業強國之路》，光明網，2022年11月21日。9．唐華俊：《智慧農業賦能農業現代化高質量發展》，《農機科技推廣》，2020年第6期。10．郭澄澄、安淑新：《我國基本實現農業現代化：階段特征、問題挑戰與實施路徑》，《農業經濟》，2025 年第1期。

責任編輯：郭霞

作者簡介：張秀青，中國國際經濟交流中心正高級經濟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