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情表》情感解讀

在文學史上，有很多形式的文學作品，它們在千百年的歲月中留下了輝煌的印記，其中，“表”較為獨特。何謂表呢？這是中國古代奏章的一種，是當時的大臣們常用來陳述心意的形式。三國時期諸葛亮的《出師表》就是其中的佼佼者，在此表中，他向后主劉禪深情表白了自己對蜀漢和先主劉備的一片忠誠，千百年來一直感動人心。西晉文學家李密上奏給晉武帝的表文——《陳情表》也是一篇感動人心的名篇。那么，這是一篇怎樣的表呢？“陳”的又是怎樣的情呢？

一、知人論世，文本初探

讓時光回到中華民族歷史上的三國末期，經歷了司馬懿三代人奪權的曹魏政權早已經名存實亡。魏主曹奐最終直接被趕下了龍座，西晉王朝建立。司馬炎建立西普的時候，一開始尚算是開明，而且他雄才大略、老謀深算，在鞏固統治的同時，善于利用人心。

李密寫這份表的時候，他原先所盡忠的蜀漢政權已經被晉朝所滅，如何對待蜀國歸降的君臣成了司馬炎一個棘手的課題。一方面，殺投降的君臣無論對于新王朝的建立還是鞏固都不是一件絕佳的事情；另一方面，孫皓依然在江東割據一方，國家并沒有實現統一，司馬炎需要作一個政治姿態一一優待蜀國君臣，不計前嫌，量才錄用。所以，后主劉禪也被封為安樂公，其余大臣都基本續用，這樣的方式在一定程度上瓦解了東吳抵抗之心，為統一全國減少了阻力。但由于西晉得國不正，強調“忠君”似乎與自己的行為相矛盾，于是，西晉極力倡導“孝”，而李密素以孝為蜀中人敬重。于是，司馬炎一紙詔令讓李密出仕為官。面對司馬炎的詔令，李密陷入了忠和孝的兩難選擇。

二、一表兩情，忠孝雙全

自古“忠孝兩難全”，古往今來的士人在效忠國家和孝敬父母兩個方面不能同時顧及，“身為臣子，當以國事為重，忠誠于君，以圖國家之長治久安。然為人子女，亦應孝順父母，盡人子之責。”而李密卻能忠孝雙全，確實是官宦史上的一個奇跡。

（一）難以割舍的“忠”

李密是蜀漢人士，歷任蜀漢益州從事、尚書郎等職，他還曾出使吳國，吳人稱他“有才辯”。當蜀漢滅亡時，李密失去了為官的資格。但他因為“孝”而出名，司馬炎下詔任命李密擔任太子洗馬，擺在李密的面前就有了兩個難題：要么應詔而去，但這樣做肯定對不起多年以來蜀漢的栽培；要么辭官不去，但會讓自己陷入萬劫不復之地，不但自己會被殺，而且連家人都不能保全。而且當時的司馬炎確實十分迫切地需要蜀漢舊臣來做出一種“臣服”的姿態，“詔書切峻，責臣逋慢；郡縣逼迫，催臣上道；州司臨門，急于星火”。對于李密來講，應詔是對新朝的服從，不應詔是對故國的忠誠，不管什么選擇對于李密來講都極其煎熬。于是，李密的《陳情表》就顯得尤為玄妙：

其一，緩解滅國之痛，寄托故國之思，表達忠于舊主之意。李密是大才，又身居高位，且曾擔當蜀國大使。可見他對蜀漢是忠誠的。但這樣的一個國家頃刻之間便土崩瓦解，連皇帝都被俘虜，對于李密來講又是致命的傷痛。因為蜀漢政權，李密才有了施展才華的平臺；而又因為它，才有了一家人的安穩生活；而曹魏篡漢后，蜀漢標榜為正統王朝，對于信奉家天下的士大夫而言，蜀漢是值得李密一生奮斗和堅守的一方水土。李密借“盡孝”的機會來緩解滅國之痛，進而寄托自己的故國之思，何嘗不是一份對舊主的忠情呢？

其二，觀察新朝之政，前瞻為官之路，忠于己志。他作為一個士人，不但有著高深的學識，更有著極深的謀略，在儒家“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的思想引領下，他以匡扶社稷之志作為自己的信條。但彼時故國已逝，王朝新立，這是歷史發展的大趨勢，他最終選擇了順應潮流。在這份表當中，他先是由衷地感謝司馬炎的知遇之恩，表明自己“本圖宦達，不矜名節”，其意是-感激司馬炎對自己恩寵有加；后又說“當侍東宮，非臣隕首所能上報”，對于這份恩情，自己于情于理都應為新王朝效力，強調自己對新王朝是忠誠的，并無二心。后續提出，李密想先奉養祖母終老，后再報答司馬炎。這當然是他的權宜之計。后來，當守孝時間已過，司馬氏政權也得到了鞏固，李密就順應自己的匡扶社稷之心，做了溫縣縣令，在任期間政績卓著，也算是圓了自己保國保民、匡扶社稷之志向。

總的來說，他忠于故國，用自己的方式為已經滅亡的蜀漢王朝守節，而且他在任上還專門修建了武侯祠，這是他對舊上司諸葛亮的致敬，也是對故國的最后一次追念；同時，他也忠于新朝，更忠于自己的本心。

（二）感人涕下的“孝”

李密是一個絕對的孝子，《華陽國志·卷十一·后賢志》曾記載過這樣的一件事：李密到吳國出使的時候，曾與吳國君臣談及家庭生活當中的道義。當大家都說愿意做人弟弟的時候（可以避免更多的家庭責任），可李密卻說愿意做兄長，他的理由是—：做兄長比做弟弟供養父母的時間要長。當時聽者無不稱贊他“孝”。這也是后來攻破成都的鄧艾反復邀請他出仕為官，司馬炎更是直接下詔書的原因。而對于李密來講，他的孝是發自本心的，而孝行是本心驅動的，這在《陳情表》中表現得淋漓盡致。

其一，在溫馨追憶中銘記祖母恩情，讓人感動。李密的這份表一開始就以簡潔精練的語言追憶自己孤苦的“前半生”：父親早逝，母親改嫁，年幼多病，沒有外助，影單形只。但幸好有祖母的悉心照顧撫養，他才能長大成人，所以李密深情地說“臣無祖母，無以至今日”。祖母的恩情確實“重于泰山”，世人多言母愛之偉大，其實隔輩的祖孫情也偉大，也動人。這樣的一份情感先聲奪人，讓司馬炎也十分感動。

其二，在反復強調中凸顯祖母病情，讓人觸動。李密前有“臣無祖母，無以至今日”作起點，后有“祖母無臣，無以終余年”作強調，畢竟這個時候李密的祖母“夙嬰疾病，常在床蓐”，生命危在旦夕；本來，人到晚年，疾病纏身是平常之事，這是“旁觀者清”之人的清晰認識，但對于李密來講確實是心底的傷痛。這樣的一個孝之情感流露怎能不觸動人的心靈呢？恐怕雄才大略如司馬炎的內心也有所觸動，只能順其本意，為同意他的“請辭”作鋪墊。

其三，在悲痛時光中寄望陪伴之情，讓人淚下。為人子女者，誰不想自己的父母長命百歲，而李密為人子孫，更希望自己的祖母無災無痛，安度晚年。而李密面臨的現實又是如此的無情一“劉病日篤”，以至于“日薄西山，氣息奄奄，人命危淺，朝不慮夕”，祖母的離世可能就是瞬間之事。于是，李密選擇了“臣侍湯藥，未曾廢離”。一個“未曾”看出了李密祖母病情的惡化境地，需要李密時時刻刻地陪伴。都說生與死的距離是世界上最遠的距離，李密恰恰站在了這樣的關鍵路口。這樣的一個表態，更讓司馬炎認識到李密與祖母劉氏之間不是一般的祖孫之情，而是特定情境中的特殊孝情。

司馬炎看完了李密的表章，連連稱贊其“孝”不是徒有虛名，司馬炎更是專門賞賜其兩個奴婢，又下令郡縣發給他養祖母的費用。可見，司馬炎也認可了李密“辭不赴命”的選擇。當然，有人說司馬炎可能沒看懂李密的周旋。實際上，司馬炎怎會不知道呢？只是彼時對于雙方來講都是恰如其分的選擇：允許李密請辭，其實是司馬炎標榜以“孝”治國的需要；李密敢于請辭，也迎合了自己本意，更是為了盡忠之余更能盡孝。這份孝心感天動地！

三、結語

有人說，李密的《陳情表》是辭職信或者請假條，就是向皇帝司馬炎請個假或者推辭個官吧！但總覽全文，它并不是一張傳統意義上的“請假條”或者一封辭不就任的拒絕信，而是飽含深意的情感宣泄之作。這份表讓他不但不用出仕為官，而且還得到了司馬炎豐厚的賞賜，真是一個奇聞。在司馬炎的眼中，孝子必定忠誠，假如對含辛茹苦撫養自己的骨肉至親都不能懷一顆感恩之心，又怎么能指望他為國家盡忠，為百姓謀福呢？司馬炎看懂了李密的選擇，李密也做出了順應內心的選擇。李密在特殊的時代能夠實現“忠孝兩全”，不但是時代的眷顧，更是他智慧的體現，歲月的流逝并沒有消弭《陳情表》震撼人心、感天動地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