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朝末年,國頹民困,亂象紛紛,有人鼓吹改良,有人獻身革命,有人則盼望世間能涌現(xiàn)出一群俠客,憑借超凡力量伸張正義、鏟除不平。這種期待,促使一大批創(chuàng)作者循著以往英雄俠義小說的路子,寫出了一批具有時代烙印的作品。
例如,1904年9月創(chuàng)刊的《新新小說》就以宣傳俠客主義著稱:“本報純用小說家言,演任俠好義、忠群愛國之旨,意在浸潤兼及,以一變舊社會腐敗墮落之風俗習(xí)慣。”(《<新新小說>敘例》,載于《大陸報》第2年第5號)創(chuàng)刊號上的第一篇作品是《中國興亡夢》,作者“俠民”為主編之一龔子英,他在“自敘”中傾訴苦悶:
希望既絕之人,其無聊為尤甚。……吾恨不得炸彈,貫?zāi)媳睒O,毀滅地球,一泄種種不平……吾求消遣于吾靈魂世界足矣。……時而作痛快想,則游俠之念生……
這種情緒并非個例。于同年7月、翌年3月先后出版的“閨秀救國小說”《女媧石》甲卷、乙卷,套用《水滸傳》的情節(jié)及人物性格,同時融入科幻元素,講述革命女性團體通過高科技及色誘等手段暗殺腐敗官員以救國救民的故事。作者“海天獨嘯子”認為:“欲求婦女之改革,則不得不輸其武俠之思想,增其最新之智識。”(《女媧石》敘)“臥虎浪士”則在第五回的批語中盛贊書中人物:“其事皆我心所欲為之事,其境皆我心萬難堪之境。忽被風葵一拳兩腳,打個痛痛快快。天下安有此絕妙之事,抑天下安有此絕妙之人!”
俠客故事帶來的“痛快”能紓解源自現(xiàn)實的不快,這有點類似于今天的“爽文”吧,或可稱為“痛快文”。
關(guān)于《女媧石》的研究已有不少,與之相比,另一部武俠小說不大為科幻研究者注意,值得詳細介紹。

1909年,上海改良小說社出版了《新七俠五義》。全書共24回,約7萬字,分4卷,第1卷正文前有繪圖24幅,署“治逸著"濁物潤詞”,宣統(tǒng)元年6月出版,筆者所見為上海圖書館所藏的7月再版本。
小說開篇就說:“世道人心愈趨愈下,不平之事愈出愈多。全世界皆不忠不孝之人,遍天下盡忘恩負義之輩。……所以在下常說,要將世界上不義之徒,誅戮凈盡,必須要古時的劍仙俠客……仗著一把寶劍殺盡天下不義丈夫頭,方才出得胸中這一段郁郁不平之氣。”(第1卷第1頁)作者之所以如此憤慨,是因為表面上“國家力圖自強,變法維新,停止科舉,創(chuàng)辦學(xué)堂”(第1卷第1頁),實際上卻是貪官惡吏、豪強劣紳改頭換面,繼續(xù)橫行霸道。第一個出場的惡人張十全就是個屢試不第后出國留學(xué)的紈绔子弟,此人回鄉(xiāng)后搖身一變成為學(xué)堂監(jiān)學(xué),作惡多端,故被俠客“巡行天吏江振”所殺。之后,線索轉(zhuǎn)向居住在南洋荒島上的“小鳳池陰詡”與兩位徒弟——“輕飛燕朱洪”和“新彈子葉正”。作者申明,這三位大俠絕沒有王禪老祖的法術(shù)、黎山老母的法寶(見第1卷第5頁):
在下做這部《新七俠五義》,卻全是用的堂堂之陣、正正之旗,不比那些《封神傳》《西游記》專門裝神說怪,講那些荒謬無稽之談。就是舊《七俠五義》上狐貍報恩、烏盆伸冤這種事情,多絕口不談的。
這種跟神怪元素劃清界限的表態(tài)在當時很常見。庚子拳亂之后,很多人將愚民惑于妖邪歸罪于舊小說的影響,對《封神傳》《西游記》等作品的譴責之聲不絕于耳。于是,以改良社會標榜的小說家們,若要名正言順地書寫奇譚怪想,炫示秘寶高強,便要借用“科學(xué)”的威名。《新七俠五義》同樣如此(見第1卷第5-6頁):
原來陰詡本是專做神功的出身,練就一身武藝,登山涉水如履平地,飛墻走壁身輕如燕,舞得一手好劍……朱洪有一只絹船,全仿那氣球的法子造成的,卻比氣球還要精巧靈便,用不著的時候,折疊好了,藏在身邊,不及一束小布的方徑,碰著有事要用起來,只要把機器一開,登時乘坐飛升,轉(zhuǎn)折起落,皆能如意。葉正練就一種電石,不論三里五里,只要眼睛看得見,他就打得著,真是百發(fā)百中,任你身體怎樣靈便,也躲避不開。他又在外洋買了一付五百倍的光鏡,改造成尋常眼鏡的模樣,有什么風吹草動,他便戴起眼鏡,發(fā)出電石,說著就著,就是梁山泊神行太保扎了甲馬、《封神傳》的哪吒三太子登了風火輪,只要碰著葉正,也逃不出了的。
陰詡、朱洪為解救一群被人拐賣的“豬仔”,與富家子弟江振相識,江振祖上是精通聲光化電各種科學(xué)的明朝大儒江慎修,“如今的留聲機器,就由他造的留聲筒變化出來”。他自幼習(xí)武,十六歲自費出洋留學(xué),在芝加哥大學(xué)堂研究電學(xué),回國后得到祖?zhèn)鞯摹案裰旅乇尽保瑢P难芯浚l(fā)明了電光劍。“他這劍使起來,人若觸著一點兒劍光,便登時斃命。”(第1卷第17頁)憑借此劍,他立志要除盡奸邪。

這四位俠客因正義感除暴安良、以科技裝備碾壓敵人,不免讓人想到當今的“蝙蝠俠”。我們反過來看,美漫中的超級英雄到了中國被譯成“XX俠”,倒也確實順理成章。
可惜的是,書中的科技裝備基本只起點綴作用,對俠客使用電光劍、電石時的描寫,不比他們使用尋常寶劍、彈丸時有更多驚人之處,至于葉正的神奇眼鏡,后來更是不再提及。故事的情節(jié)模式,亦無大的突破,大部分問題的解決依靠的仍是超凡的武功與“無巧不成書”式的偶遇。因此,與其說這是一部武俠與科幻的類型融合之作,倒不如將之看作一本帶有些科幻色彩的武俠小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