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摘要】算法社會中的數字鴻溝呈現由顯性向隱性轉換的趨勢。于“初老一代”而言,算法社會數字鴻溝的隱性轉向,成為該群體數字融入的新挑戰與風險。通過對20名初老群體智能手機使用情況的實地訪談與扎根分析,發現個體差異與算法機制的耦合,使數字鴻溝呈現出隱匿化的特征。因此,在算法深度嵌入社會的背景下,對“初老一代”數字鴻溝隱性轉向進行探索,有助于尋找數字時代老年數字鴻溝的治理策略和數字融入路徑。
【關鍵詞】數字鴻溝;個體差異;“初老一代”;算法社會
如今的老齡化社會是一個被算法深度嵌入的老齡化社會。以手機為代表的智能媒介,通過內嵌的算法型構著老年群體的數字化生活方式。老年群體,尤其是“初老一代”,即身體功能、機能和認知能力開始出現老化的人群在設備擁有、網絡接入、使用技能、使用時長等方面的數字鴻溝在不斷縮小。在此背景下,傳統數字鴻溝測量指標的解釋力在不斷減弱。同時,以人口統計學為主要測量指標的方式不足以解釋算法社會老年群體所面臨的數字鴻溝的復雜性。一種由算法引起的隱性數字鴻溝正在悄然出現。與傳統數字鴻溝相比,個體差異與算法機制的耦合,使數字鴻溝在算法社會中呈現出隱匿化和個體化的特性。初老群體在已經具備接入網絡、掌握智媒使用能力的情況下,數字鴻溝依然存在,甚至不斷加大,這成為老年群體數字融入過程中的新挑戰。
一、數字鴻溝的發展與轉向
數字鴻溝自1989年被英國《時代教育專刊》提出,就同信息時代的貧富分化、社會公正等議題聯系起來,其討論范圍也迅速擴散到社會學、經濟學和政治學領域[1]。目前,學界對數字鴻溝較為統一的界定是指在全球數字化進程中,不同國家、地區、組織之間,由于對信息網絡技術的擁有程度、應用程度以及創新能力的差別而造成的信息落差及貧富進一步兩極分化的趨勢。在此期間,數字鴻溝的內涵也不斷豐富,并呈現出不同的發展階段。Attewell將數字鴻溝分為“接入溝”和“使用溝”[2]。在此論述的基礎上,慢慢形成較為清晰的第一、二、三代數字鴻溝。后來,學者Wendy Olphert在2014年提出第四代數字鴻溝議題,意指老年群體的主動斷網行為及其影響[3]。
隨著算法對社會的不斷嵌入,學者提出的算法鴻溝,是指人們對算法意識、認知和使用的不同,造成新的數字不平等[4]。算法鴻溝并未被歸納為某一代數字鴻溝,而是以一種復合鴻溝的形式存在。但是,算法鴻溝通常被認為由算法技術引起,因此,算法技術對信息的隱蔽操縱,以及由此導致的信息窄化風險,成為學界的主要批判對象。Cloudry和Heep認為“我們理解世界的方式與媒介作為溝通的基本設施所攜帶的限制、功能以及權力關系相掛鉤”[5]。這一概念不僅道出了媒介作為基礎設施的功能和限制,即顯性差異,更指出了媒介背后的權力關系,即隱性差異。算法通過書寫規則與價值導向、信息篩選機制等,彰顯其所攜帶的功能、限制及背后的權力關系,從而影響著我們的媒介實踐和理解世界的方式。因此,需要我們從更深層的維度考慮算法不平等。
二、傳統數字鴻溝對“初老一代”智媒使用議題解釋力不足
初老群體的概念源自醫學研究,指身體功能、機能和認知能力開始出現老化的人群。本研究對初老群體展開調研,原因有二。一是因為老年群體年齡跨度大,存在對老年群體進行細分的必要性;二是實地調研中發現“初老一代”的媒介實踐與高齡老年群體差異較大。數字化時代“初老一代”的媒介訴求,已經超越傳統的媒介形式,并向以手機媒介為主要載體的移動媒介轉換。
通過對文獻梳理,筆者發現老年群體數字鴻溝的測量方式呈現從單一指標向綜合指標發展的趨勢。較早的研究大多以單一或有限指標作為探索方式,主要圍繞傳統數字鴻溝的影響和彌合路徑展開。為提升數字鴻溝的解釋力,后續研究多以綜合指標對老年群體智能媒介使用情況進行探索。此外,不少學者注意到家庭、社會、科技、文化等諸多因素對老年群體數字鴻溝的影響,并提出地域溝、代際溝、性別溝等,從不同維度對數字不平等造成的影響進行探討。然而,初老一代聯結網絡并不意味著該群體就會完美地融入數字世界。相反,他們面臨多樣化的數字鴻溝困境。在此背景下,傳統數字鴻溝解釋力不足。
三、研究方法
在我國,60歲以上人口被定義為老年人。考慮到我國男女退休年齡的差異,本研究界定55歲至65歲年齡段為“初老一代”。筆者于2023年7月至2024年3月,通過滾雪球抽樣方式選擇20名長期居住在鄭州市區的初老群體,并對該群體進行深度訪談,收集了受訪者手機使用行為及其對算法的認知和態度。為保護受訪者隱私,受訪者用數字序號加以區分。借助質性研究分析軟件Nvivo,對訪談內容進行編碼和分析,結果顯示算法具有三重隱匿性,算法機制及初老群體的個體差異存在耦合關系,造成數字鴻溝呈現由顯性到隱性的轉變。
四、隱性數字鴻溝的成因:算法的多重隱匿性
(一)算法本身的不可見性
不同于傳統媒體,無論是報紙、電視或者傳媒組織,都具有實體的可見性,算法是機器執行代碼的過程。這一過程并不能被界面前的使用者所觀測到。算法本身的不可見性,使其具有很高的隱匿性。受訪者10號表示“不知道手機里有算法”。20位受訪者中僅有一位,即受訪者14號在訪談中表示了解“大數據算法”的概念。由此可見,由于算法的虛擬性和不可見性,受訪者大多意識不到算法的存在及其影響。在這里,算法在一定程度上扮演了把關人的角色,不同于可具象為一個個可見的組織和個人的傳統把關人,算法的不可見更不易讓使用者覺察到。受訪者14號表示“大多數這個年齡段的人是不了解算法的,即使知道算法的存在,也不知道其運算規則和標準”。算法平臺對用戶的黏性和注意力的追求,加劇了算法平臺對算法機制的遮蔽,從而加強了算法的隱匿性。
(二)算法機制的隱蔽性
調研發現,大多數受訪者在媒介使用中無意識地進入算法制造的“信息繭房”而不自知。算法通過迭代不斷提高其迎合受眾品位和喜好的精準度,達到人們的心理預期。算法的決策程序越隱蔽,使用者越難以打破算法繭房。雖然1、4、5、8、10號受訪者模糊地知道各個APP平臺會采集信息,但是不知道個人信息如何通過計算思維被轉化、嵌入到數據庫中。對于不會主動搜尋信息的老年群體來說,算法推薦類似于“填鴨式”推送信息,而算法機制則處于隱匿狀態。日益精確的算法,讓使用者的主體思維越來越難掙脫算法的決策,從而形成主體思維惰性。思維惰性使人們更依賴算法,削弱了主動搜索能力,反過來加大了隱性數字鴻溝。以短視頻平臺為例,受訪者2號、6號、7號都表示在無意識狀態下對視頻進行點贊收藏。這些行為進而被平臺的算法抓取,推送更多相似的內容,以符合受眾心理需求,造成隱性數字鴻溝的出現,影響“初老一代”對客觀世界的認知。
(三)算法權力的遮蔽性
算法是機器執行代碼的過程,也是價值觀和權力的體現。算法本身攜帶的限制、功能以及權力關系,通過平臺作用于用戶,影響著人們對現實的理解。不同算法機制彰顯著其背后不同的價值觀和權力關系。算法憑借其內在的邏輯控制結構和外在的選擇與決策力量,使其在經濟、社會和生活等層面得到普遍應用,具體表現為一種普遍存在于社會運用和個人生活的泛在的權力關系,進而形成了算法權力和基于算法權力的社會型構[6]。然而,多位受訪者對算法沒有足夠的意識。幾乎所有受訪者(除受訪者12號外)表示不了解算法背后的利益方和權力關系。個人被算法數據化,導致你是誰決定了你會接收到什么信息。基于算法機制構建的虛擬真相,成為使用者精神建構的重要力量,從而導致算法權力的顯現,使得主體的能動性選擇變成被動性接受,進而失去搜索信息的意愿,成為算法的附庸[7]。就目前來講,無論何種算法機制,大多是為了增加受眾對平臺的注意力,但受訪者均未對此表示知悉,算法背后的權力關系的隱蔽性成為隱性數字鴻溝的重要成因。
五、破題關鍵:探索算法與個體差異的耦合機制
算法的個性化推薦與個體差異存在天然的耦合關系。一方面,算法不斷提高向用戶“個性化”推薦的準確性。算法抓取具有個體差異的媒介實踐,推送更精準的內容,以便吸引使用者的注意力。可以說,算法機制背后的權力結構和斗爭,通過可塑造的技術直接影響人們的社會建構。另一方面,個體差異隨著年齡的增長呈現擴大趨勢,即在社會群體競爭中,個體之間先天稟賦差別和后天環境條件的差異隨年齡增加而不斷擴大。老年群體的社會圈層、教育背景、職業行業等差異是復雜和交纏的。Van Deursen和Van Dijk曾言,人在現實生活中的社會、經濟和文化關系,通過個體數字實踐的差異,不斷反映在線上世界[8]。
通過對“初老一代”媒介實踐的訪談數據進行扎根分析,筆者發現個體差異分別在社會交往、文化慣習、場景認知三個維度,與算法機制耦合,產生更加隱性的數字鴻溝,見圖1。
首先,社交能力因個體不同產生差異,與算法耦合可能會產生進一步的社交區隔。區隔是由布爾迪厄提出的,意指人們通過特定的文化趣味來標識自身,完成與其他階層的區隔,強調差異性和優越性。初老一代由于社交能力的不同,在與算法機制耦合后,造成數字化社交區隔,即維持社交關系的方式、能力等存在差異。已有西方學者對個體的性格差異和線上社交參與進行了研究,認為外向人格能更好地使用數字媒介進行社交和參與社會[9]。本研究也有相似發現,例如受訪者20號因為社交能力較弱,擔心被認作“無用的人”,種種擔憂造成社會參與障礙。與此相反,受訪者1號善于社交,并把社交關系轉移到微信、抖音以及詩歌朗誦APP上。這種行為不僅維持了原有的社交圈,更開拓出新的社交網絡關系。初老群體的數字化社交區隔由此產生。
其次,個人文化慣習不同在數字化進程中也會造成文化區隔。布爾迪厄認為文化慣習與特定階層的生活方式緊密相連,既受制于經濟、文化等結構性條件,又具有表現性和選擇性特征。例如,大多數受訪者表示不使用外賣點餐,不僅是數字使用技能的不足,更是因為不符合其健康飲食文化理念。又如,面對網絡問診功能,不少受訪者表達了對網絡問診服務的抗拒,因為線下問診更加符合中醫望聞問切的文化傳統。由于受到文化慣習等因素影響,受訪者不進行外賣點餐和網絡問診,因此算法無法抓取相關數據,這在某種程度上也是一種文化區隔。
再次,場景與算法耦合,也會導致隱性數字鴻溝。例如,有受訪者僅對銀行、付款等信息安全較為關注,較好地掌握了網絡銀行的媒介使用,然而對網絡叫車、外賣點餐等不熟悉。受訪者對場景的不同認知,與算法機制耦合,造成場景化的數字鴻溝。
六、結語
本文從算法本身的不可見性、算法機制的隱匿性以及算法權力關系的遮蔽性三方面探討了老年群體數字鴻溝的隱性轉向,再借助扎根理論研究方法,從個體差異和算法機制耦合的角度尋找解決路徑。在面對初老群體數字區隔問題時,應重視個體差異在智媒實踐上的不同體現,堅持以人為本,尊重差異。人與算法共存的局面已經形成,只是批判算法帶來的危害遠遠不夠,使算法更好地服務老人晚年生活才是根本。鑒于此,培養“初老一代”與算法共存的能力,并呼吁算法素養要走出“保護”思維,讓用戶與算法在共存中習得如何駕馭算法[10],才能有效促進老年群體的社交網絡與社會參與。
(基金項目:中國博士后科學基金第74批面上項目,課題名稱“老年群體數字沉迷的媒介救濟”,項目編號:2023M743228)
參考文獻:
[1]金兼斌.數字鴻溝的概念辨析[J].新聞與傳播研究,2003(1):75-79.
[2]Attewell,P.Comment:The first and second digital divides[J].Sociology of education,2001,74(3):252-259.
[3]Olphert,W.amp; Damodaran,L.Older people and digital disengagement:a fourth digital divide[J].Gerontology,2013,59(6):564-570.
[4]Zarouali,B.,Helberger,N.,De Vreese,C.H.Investigating algorithmic misconceptions in a media context:Source of a new digital divide?[J].Media and Communication,2021,9(4):134-144.
[5]Couldry,N.,Hepp,A.The mediated construction of reality [M].Cambridge,UK,John Wiley amp; Sons,2018.
[6]段偉文.數據智能的算法權力及其邊界校勘[J].探索與爭鳴,2018(10):92-100.
[7]張倫,祝建華.瓶頸效應還是馬太效應?——數字鴻溝指數演化的跨國比較分析[J].科學與社會,2013(3):106-120.
[8]Van Deursen AJ and Van Dijk JA. The digital divide shifts to differences in usage.New media amp; Society,2014,16(3):507-526.
[9]Chipeva P,Cruz-Jesus F,Oliveira T and Irani Z. Digital divide at individual level:Evidence for Eastern and Western European countries[J].Government Information Quarterly,2018,35(3):460-479.
[10]彭蘭.如何實現“與算法共存”:算法社會中的算法素養及其兩大面向[J].探索與爭鳴,2021(3):13-15.
作者簡介:郭晨,鄭州大學新聞與傳播學院講師,博士(鄭州 450000)。
編校:趙 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