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離、徘徊與重塑

中圖分類號]I106.4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2097-2881（2025）08-0076-04

茱莉亞·阿爾瓦雷斯1950年出生于多米尼加共和國的一個上層精英家族，10歲時因父親參與推翻特魯希略獨裁政權的地下抵抗運動，跟隨全家移民美國。她的代表作有詩集《回家》以及小說《加西亞家的女孩不再帶口音》《蝴蝶飛舞時》《拯救世界》等。《加西亞家的女孩不再帶口音》是茱莉亞·阿爾瓦雷斯的第一部長篇小說，講述了特魯希略在多米尼加的獨裁統治迫使加西亞一家被迫移民美國的故事。在不同的成長階段，加西亞家的四個女孩面臨著文化身份的選擇，她們與母國文化和主流文化的羈絆也在時間的推移下隨成長逐漸變化，對兩種文化的選擇促進了她們重塑新的雜糅身份，同時也解答了她們是誰、從哪里來、到哪里去的問題，

由于與母國的分離、與母語的割裂，她們的多米尼加身份認同逐漸變得不確定、混雜。在女孩們經歷了對自我身份的迷茫、追尋甚至由于無法確定的自我身份而精神崩潰后，她們最終實現了自我身份認同，完成了身份認同的歷程。

一、分離期：與母國的疏離

《加西亞家的女孩不再帶口音》中，四個女孩在分離期與母國和母國親人分離，她們經歷了豐富而深刻的情感變化，這些變化不僅反映了她們內心的掙扎與成長，還揭示了她們在異國他鄉尋求身份認同的艱辛歷程。

由于女孩們的父親參與推翻特魯希略獨裁政權運動，一家人不得不離開多米尼加，流亡美國。自此，加西亞一家與母國的直接聯系被切斷，她們攜帶著多米尼加文化進人美國，從此和美國的聯系更加緊密，這不僅是地理上的隔絕，還有政治、文化層面的疏離。此時懵懂、天真的加西亞家的女孩們不能意識到移居給她們帶來的傷害，當她們離開自己的母國時表露出的是對母國的依戀和不舍，同時孩童的好奇心又讓她們對踏上新的旅途感到興奮。文化環境改變使加西亞家的四個女孩必須認識、理解和適應新的文化，多米尼加人的文化身份在美國的主流文化背景下難以維持原有形態，女孩們的族裔身份和性別身份認同都會面臨巨大挑戰。

加西亞一家來自多米尼加的精英大家族，女孩們的祖父在聯合國任職，這使得她們自幼便和美國文化有頻繁接觸：“他們每次從紐約回來，外婆就帶回一個手提軟袋，里面裝滿了給孫子孫女們的玩具。”早在女孩們小時候，那些來自美國、承載著美國文化的玩具就已經成為她們生活和成長的一部分，美國文化早已影響了加西亞一家，年幼的她們認為來自美國的物件是“令人期待的、新奇的、驚喜的、有趣的”[]，因為這些物品在多米尼加實屬罕見。約蘭達在美國的第一年，第一次看到雪時驚叫起來，把“雪”當作“炸彈”，多米尼加的孩子一直認為，冬天美國的天空會落下白色水晶，他們認為從未見過的“雪”是和水晶一樣珍貴、美麗的東西。加西亞家的女孩們的出身決定了她們自幼就與美國文化產生了聯系，她們接受了美國文化的熏陶，這種不同于多米尼加的文化令女孩們對美國產生了向往。

加西亞家的女孩們與母國的疏離有兩個標志，一個是顯性標志，指的是她們搬離多米尼加、移居美國的經歷；另一個是隱性標志，指的是美國文化從小對她們的影響。分離期的女孩們由于年齡、思想的局限性，加之兒時與美國有關的美好記憶，驚喜與有趣構成了她們對美國的初始印象，她們對文化身份的危機意識在分離時期還沒有顯露，取而代之的是感性情緒帶來的留戀、不舍、傷心等。分離焦慮代表她們已經習慣了自己的多米尼加身份以及多米尼加文化，面對未知的、不確定的事物感到惶恐不安。

加西亞家的四個女孩與親人的分離也給她們帶來了深刻的情感沖擊。四個女孩以及她們的父母，因為政局動蕩而被迫離開多米尼加，緊急流亡美國。這次遷徙是倉促而突然的，意味著他們必須放棄原有的生活環境和熟悉的社會關系，包括親朋好友、熟悉的街道和文化氛圍。這種地理上和心理上的分離不僅帶來了物質上的困難和挑戰，更在心理上造成了巨大的沖擊和不安。家族的富有和聲望所帶來的社會地位在加西亞一家移居美國之時都將消失。她們離開多米尼加之后，有關多米尼加的記憶也將被顛覆。

生活在多米尼加時，四個女孩有親人陪伴左右，有眾多玩伴一起嬉笑玩鬧，在家族中備受寵愛，在社會上廣受尊重，享受著上層階級的優越生活。然而，離開多米尼加去美國后，她們從中心人物變為邊緣人物，前后巨大的落差使女孩們受到傷害，這也是她們尋找自我身份的開端。

二、徘徊期：在母國文化與主流文化間徘徊

初來乍到的加西亞一家迫于社會和生活壓力不得不適應新的文化，但作為外來的邊緣者，他們在此過程中又慘遭主流文化的排斥，這使他們的文化認同之路更加崎嶇不平。加西亞家的女孩們移居美國后，在母國文化和難以融入的美國主流文化之間徘徊，女孩們逐漸意識到兩種文化之間的差異，表示出不滿與反抗。

加西亞家的女孩們的身份危機源于其母國文化與美國主流文化的不兼容。在美國社會中，她們無法做到完全堅守多米尼加文化而不受到外界的歧視和迫害。“他們是少數人，他們是永遠生活在邊緣的人，他們是不符合正常標準的人，他們是失去了話語權的人。”[2她們是美國社會中的異類，在這個國家，女孩們連最基本的尊重都得不到，無論融入美國文化與否，加西亞家的女孩們的身份認同之路都會困難重重。

卡拉在上學的路上被一群男孩們追趕并辱罵她“西班牙佬”，恥笑她正值青春期發育的身體，族裔身份和性別身份的雙重歧視使卡拉對本就冷漠、無法接近的美國人更加慶惡。在青春期的自卑心理和美國男孩兒的諷刺話語的共同作用下，卡拉竟然也開始理解了他們無理的言語施暴，覺得男孩們討厭她是合理的。偏激的主流文化進入了卡拉的意識中，她也一度站在了施暴者的角度質疑自己這個被施暴者。當遭到美國男子的騷擾后，卡拉對無法找到恰當的詞匯向警察陳述事情經過這件事感到羞愧，她討厭承認自己英語說得不好，因為這就意味著她正如那幫男孩對她說的那樣，卡拉并不屬于這里。在充滿惡意的環境下，卡拉想要擺脫母國文化給她造成的困擾，幻想融人美國文化，可是周圍的一切都在排斥她，當嘲笑她的男孩們闖入她的夢境時，能夠讓他們消失的唯一辦法是喊妹妹們的名字，這些名字帶給卡拉安全感，在這個陌生的國度中，妹妹們才是她可以依靠的人，因為她們處境相同、彼此理解。

在美國時，加西亞家的女孩們不可避免地受到主流文化的影響，但這仍然改變不了她們骨子里的文化傾向，她們的性格和價值觀念受到多米尼加文化的影響，這種影響是潛移默化、難以改變的。約蘭達無法順從男友的意思，不能說服自己改變多米尼加女孩保守的行為規范，這恰恰印證了她無法完全接受、認同美國文化。女孩們從出生起就受到多米尼加傳統的約束，約蘭達無法突破的心理障礙，體現了母國文化對她的深刻影響。約蘭達無法改變使用西班牙語時的語言習慣，和愛人約翰聊天時堅持用自己在西班牙語中的昵稱，結果兩人發生了爭執，文化差異將他們隔離，盡管當前的社會環境中，她已經不太能使用母語交流，但約蘭達不會遺忘自己的母語。

對生活在美國的加西亞一家來說，多米尼加文化的存在感漸漸變弱，但不會消失。“成年后移民個體雜合的身份帶來的只能是身份的不穩定甚至是身份的割裂。”[3文化間的排斥成為女孩們塑造穩定身份認同的阻力，約蘭達希望將母國文化代人美國文化中，同時又無法接受代人失敗的結果，內心游移不定的文化選擇換來的是她矛盾的文化身份，最終導致她精神崩潰。

三、重塑期：語言選擇與內心歸屬

為了生活在美國這個陌生的國度，女孩們不得不努力改變自己的語言習慣、生活方式和思維方式。她們逐漸改掉了帶有濃重口音的英語，開始用流利的英語交流。這種語言的轉變是她們身份重塑的第一步，也是她們融入美國社會的重要標志。在學業、事業和愛情上，四個女孩也經歷了許多挫折和成長，她們學會了獨立思考、自主決策，并逐漸形成了自己的價值觀和世界觀。這些經歷讓她們變得更加獨立和堅強，也讓她們在內心深處逐漸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和價值。

加西亞家的女孩們最終找到了自己身份認同。卡拉主修心理學，為妹妹們免費做心理分析；桑迪不再沉浸在虛擬的文字世界探求真相；約蘭達恢復了自己的創造力，開始用英語寫作；索菲亞打破被父親控制的“牢籠”，只身一人追求愛情[4]

當約蘭達多年后再次回到多米尼加時，她只能說著一口不太流利的西班牙語，小時候她不懂英語中某個單詞的含義，后來她不懂西班牙語中某個單詞的含義。“‘英語’進入意識，語言的轉換最終表征著作者從流亡者到多米尼加－美國人混雜身份的轉換。”[5]生存環境的需要使約蘭達選擇學習英語，并最終成為美國一所大學的文學系講師，這是其生存壓力下的被迫選擇，也體現了約蘭達對美國主流文化的妥協與認同，英語不僅是她日常交流的工具，還是她表達自己內心想法的途徑，變得擅長使用英語是約蘭達混雜身份塑造成功的表征之一。盡管約蘭達后來更擅長使用英語，可是她對家鄉多米尼加的眷戀之情依然存在，約蘭達對番石榴的執著象征了她對母國文化的依戀，堅持一人去找尋番石榴是約蘭達對母國文化的逃離，她想要打破多米尼加文化對女性的操控和束縛，可遭遇困境時她又不得不借助家族的聲望脫離危險，這意味著約蘭達永遠無法徹底地和她的母國文化分離。

長大后的加西亞家的女孩們自我意識慢慢覺醒，開始主動地做出自我選擇，有了反抗意識，她們試圖擺脫父母的掌控，形成了一種雜糅身份—一多米尼加－美國人。加西亞家的女孩們必須努力接受和適應兩國文化的差異，而作為多米尼加文化的繼承者和傳承者，思想意識變得成熟的女孩們在兩種鮮明反差的環境中意識到母國文化中既有精華也有糟粕，所以她們嘗試改變。“‘身份認同’的確認需要在自我與他者的同一與差異的參照體系中達成，他者性可以是自身性的有機構成部分。”回受美國文化和母國文化影響的加西亞家的女孩們最終形成了新的文化身份。女孩們允許自己被美國主流文化影響，實現了與美國文化的和解，她們不再身陷身份認同危機，最終獲得了自我身份認同。

四、結語

《加西亞家的女孩不再帶口音》中，茱莉亞·阿爾瓦雷斯以細膩的筆觸描繪了加西亞家四個女孩在多米尼加的童年記憶以及移居美國后的成長經歷，她們的身份認同歷程充滿了挑戰與轉變。從與母國的疏離，到在母國文化與主流文化間的徘徊，再到最終通過語言選擇與內心歸屬實現自我身份的重塑，女孩們的經歷不僅是她們個人成長的軌跡，更是美國不同文化碰撞與融合的縮影。

在分離期，女孩們被迫離開熟悉的故土，帶著對母國的依戀與不舍踏入陌生的美國。這一時期，她們面臨文化的斷層與身份的迷茫。移居美國后，女孩們逐漸意識到母國文化與美國文化的差異，經歷了身份認同危機與精神的困頓，這也促使女孩們不斷探索與反思，最終找到了屬于自己的身份定位。她們通過語言的選擇與內心的歸屬，實現了與兩國文化的和解，構建了既包含多米尼加傳統又融入美國元素的雜糅身份。這種身份認同不僅是對自我價值的肯定，更是對多元文化共存世界的深刻理解與接納。

《加西亞家的女孩不再帶口音》通過加西亞家四個女孩的成長故事，深刻揭示了少數族裔女性在美國的身份認同之路，表明了在多元文化交融的今天，尊重與理解不同文化背景的人群，促進文化的交流與融合，是實現社會和諧與發展的重要途徑。

參考文獻

[1]阿爾瓦雷斯.加西亞家的女孩不再帶口音[M].林文靜，譯.南京：譯林出版社，2014.

[2] 揚.后殖民主義與世界格局[M].容新芳，譯.南京：譯林出版社，2013.

[3] 李望華．《加西亞家的女孩不再帶口音》中的空間政治[].湖北經濟學院學報（人文社會科學版），2017（8）.

[4] 許曉涵.茱莉婭·阿爾瓦雷斯《加西亞家的女孩不再帶口音》中的文化身份建構[D].北京：華北電力大學（北京），2022.

[5]張瑛.《加西亞家的女孩不再帶口音》中語言與文化身份解讀Ⅲ].當代外國文學，2015（4）.

[6] 羅如春.后殖民身份認同話語研究[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16.

（特約編輯劉夢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