勞動者個人信息是相對于用人單位而言的,是一般個人信息在特定法律關系中的體現。縱觀勞動領域立法,我國并未對勞動者個人信息權的保護作出明確規定。學者梁桂平在《勞動關系中勞動者個人信息權的法律救濟》一文中將其定義為“勞動者對由用人單位收集或存儲的,能夠反映勞動者特征的具有可識別性的符號系統所享有的知悉、控制并排除他人侵害的權利”。據此,本文將勞動者個人信息權界定為:勞動者在生產生活中享有的對其個人信息進行控制,并排除用人單位不當干涉的權利。
勞動者個人信息權保護具有特殊性。第一,從勞動關系的從屬性看,在勞動場景下,勞動者和用人單位雙方在經濟、技術等方面存在天然的不平等性,勞動者個人信息權容易被損害。該不平等性源于勞動關系的從屬性,勞動者是單位內部組織的一員并對單位有經濟依賴性。這種勞動關系的從屬性,會導致單位用工管理權和勞動者權益之間產生利益沖突。因此,勞動者個人信息的保護具有特殊性和復雜性。第二,從勞動合同的繼續性看,在勞動關系的形成階段,用人單位為了尋找最優勞動者,依托網絡平臺的崗位匹配篩選機制,可以全面調查求職者的年齡、學歷、性別,甚至包括性格特點等個人信息。在勞動關系持續階段,用人單位因出勤管理的需要,會采用人臉識別、指紋考勤、安裝監控等可能涉及個人敏感信息的形式,這些形式在提高勞動者工作效率的同時,也較有可能侵犯私人空間。在勞動關系中止以后,勞動者依然面臨個人信息泄露的風險,比如,有些企業未盡到安保義務,將離職者的個人信息泄露給第三方機構。此外,在一些特殊行業,競業限制也成了調查勞動者離職后個人信息的理由,甚至會越過個人信息保護的紅線。
第一,立法現狀。勞動者個人信息權益是其在勞動法領域的個人信息權益的具體延伸?!吨腥A人民共和國民法典》和《中華人民共和國個人信息保護法》是我國個人信息保護法律框架中的重要組成部分,為保護勞動者個人信息提供了重要的法律依據。然而,民法屬于私法,在權利救濟方式很難顧及到勞動關系特殊性。《中華人民共和國個人信息保護法》保護對象主要針對的是一般領域公民的個人信息,未能展現對勞動者個人信息的保護。因此,從整體而言,我國目前沒有關于勞動者個人信息保護的專門立法,缺乏保護的直接依據。
第二,司法現狀。一是舉證難度較大。在勞動者個人信息被侵權后,必須予以高度重視的是該主體在訴訟中舉證責任的承擔?!吨腥A人民共和國個人信息保護法》采取過錯推定原則,試圖通過加重信息處理者的舉證責任來盡量保持平衡,對于實力相差懸殊的用人單位和勞動者之間具有一定的借鑒意義。但在一些情況下,即使被認定為侵權行為,用人單位也難以承擔侵權責任,比如勞動者難以證明其損害結果及因果關系等構成要件。
二是獲取必要費用之外的賠償較難。一般來說,在個人信息侵權的糾紛中,可能出現的賠償形式包括消除影響、賠禮道歉和金錢償付等。但涉及金錢款項的訴訟請求,往往只能獲取必要費用,倘若勞動者要求精神損害賠償或其他懲罰性賠償,通常較難獲得支持。
三是維權主體單一。值得肯定的是,《中華人民共和國個人信息保護法》引入了公益訴訟制度,這樣的規定可以彌補用人單位和勞動者之間的實力差距,更好保障勞動者個人信息權。當侵犯個人信息權利的行為屬于刑事犯罪,可以考慮提起刑事附帶民事訴訟,實現刑法和民法雙重保護。同樣當主體以消費者的身份出現,消費者組織也可以代為提起訴訟。但無論是檢察院還是消費者組織都無法在發生在用人單位和勞動者之間的糾紛中發揮作用。前者是因為這種糾紛通常不會涉及刑事犯罪,后者則是身份不符。因此當下,勞動者更多依靠自身力量。
第一,知情同意規則難以適用。處理個人信息應當適用知情同意規則,使用該規則離不開兩個要件:一是知情,與之相對應的是信息控制者的告知義務;二是真實自愿性,只有這樣該同意才有效。其作為個人信息保護的重要規則,在數字時代背景下卻陷入了困境,一些企業處理信息的目的可能會隨著算法的推進而改變,這種處理信息目的不確定性會導致勞動者難以真正知情。同時,大數據的頻繁處理可能會超出最初同意的范圍。
第二,數字技術侵權難以察覺。隨著互聯網技術的發展,企業對勞動者的監控進入了一個更全面的時代,而企業一般不會明確告知這些監控的數量和設置監控的地點。物理意義上的監控也許容易識別,而安裝在勞動中者電腦等電子設備上的監控就較難察覺了。就算勞動者意識到了被侵權,但自己究竟被監測到何種信息,被讀取了多少信息,舉證較困難。而且此類設備上混同了單位其他勞動者的信息,在維護自身權益的同時,也可能威脅到其他勞動者。
一是引入勞動法保護路徑。鑒于勞動關系的特殊性,可以考慮引入勞動法路徑對勞動者個人信息進行保護。具體來說,根據相關法律法規,當勞動者個人信息受到侵犯時,可以通過自主訴訟進行救濟,也可通過申訴舉報,或由行政機關進行監督和監管,對侵害勞動者個人信息的企業進行警告,通過責令改正和罰款等方式,保護勞動者的個人信息,維護勞動者的合法權益。
二是厘清用工管理權邊界。首先,在勞動關系締結期間,因尚未構建法律上的勞動關系,用人單位所獲取的信息應僅限于與訂立合同直接相關的信息,勞動者可以拒絕提供例如婚姻狀況、星座血型等無關信息,但同時也要履行如實告知的義務,若提供虛假事實,用人單位可以根據法律規定解除勞動關系。其次,在勞動關系存續期間,用人單位對勞動者的用工管理涉及各個方面,應當規范信息的收集程序,制定相關規則,履行告知義務,保障勞動者合法權益。比如監控應安裝在公開或半公開的工作場所,并張貼醒目標識;對于使用智能設備收集信息的情況,用人單位應向勞動者明確說明且獲得其書面同意。此外,用人單位收集到的指紋、面部識別等個人敏感信息,應采取加密設施進行去標識化處理,防止個人信息泄露等問題。最后,在勞動關系結束后,對于離職者個人信息的處理,用人單位應及時與其進行協商、約定,并對所掌握的信息庫進行更新、刪除。另外用人單位應通過制度明確離職勞動者個人信息保護、銷毀等具體措施。

三是拓寬勞動者救濟途徑。加強勞動行政部門的監管。勞動行政部門應當定期審查權益,及時糾正和制止不合理的信息收集行為,充分利用數字時代的大數據、人工智能等技術,做好事前預防、事中監管及事后處理,對勞動者個人信息進行全過程的保護。
強化工會的職能。工會應當強化對數字技術的了解,對勞動者進行權益保護知識培訓,必要時采取集體協商、集體合同等方式,并引導勞動者與用人單位合理確定雙方的權利義務。
加強司法支持。如前所述,勞動者維權較難的主要原因在于舉證,為減輕勞動者維權壓力,應由用人單位證明其處理勞動者個人信息的正當性,否則就應當承擔法律責任。另外,司法機關在嚴格依法的前提下,通過各類形式為勞動者維權提供支持。加快制定針對勞動者保護條款的司法解釋,推動個人信息保護在司法實踐中的發展。
(作者單位系上海市嘉定區人民檢察院)
編輯:張宏羽" " zhanghongyuchn@hotmai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