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尺巷記

到桐城不能不去六尺巷。六尺巷已經是“頂流”，但很難寫。如當年春晚歌曲《六尺巷》所唱：“我家兩堵墻，前后百米長”，灰墻兩米多高，墻頂覆以灰瓦，灰瓦下襯一節白墻。從頭走到尾，不到兩分鐘。故事也簡單，張吳兩家為宅基地紛爭，張家寫信向京城做宰相的張英求助，張英回信：“一紙書來只為墻，讓他三尺又何妨。長城萬里今猶在，不見當年秦始皇。”張家主動，吳家感動，各退三尺，就形成了六尺巷。六尺巷的禮讓精神已經有了很好的總結。于是，寫六尺巷很難翻出新意。可是又不能不說。

先說人。前述六尺巷的故事，屬于桐城的故事，清末民國時期桐城文人姚永樸的《舊聞隨筆》中有載。在這篇筆記體短文后面，他加了一句：“或謂此丹徒張文貞公事，殆誤。”這說明，關于六尺巷，當時已經有不同的傳說。確實，略早成書的《清代名人軼事》中，把這個故事記在了張京江身上，張京江就是張玉書，康熙時期的宰相，《康熙字典》總纂官，去世后謚文貞，聲名其實不在張英之下。

除了兩位張宰相，故事還有一些版本。主角歸明代的有兩個：福建閩縣版的“六尺巷”，主角是弘治年間的林瀚；山西孝義版的“仁義巷”，主角是嘉靖年間的霍冀。到了清代，乾隆年間錢德蒼《解人頤》中，同樣的故事，主角沒有名字，只說是一位在京為官的高官；江蘇興化版的“六尺巷”，主角是大名鼎鼎的鄭板橋……事情肯定只是一個人的事情。如此多的版本，是耐人尋味的一件事。

再說巷。街巷與城市共生，人類有多少年的建城史，就有多少年的街巷史。于是，地上的巷，就如同天上的星，可謂不可勝數。

歷史上最“頂流”的巷，當屬南京秦淮河畔的烏衣巷。東晉開國元勛王導、淝水之戰的總指揮謝安的兩大豪族都住在這里。兩家冠蓋云集，宰相、皇后、駙馬出了幾十位。還有文化名人，比如“書圣”王羲之和他的兒子王獻之，比如山水詩派鼻祖謝靈運和大詩人謝朓，比如才女謝道韞——“未若柳絮因風起”，“詠絮之才”成了一個成語。

“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當年的烏衣巷成為歷史。重建的烏衣巷，與成都的寬窄巷子、惠州的祝屋巷一樣，在商業時代成為“網紅”。桐城六尺巷，百米長的兩堵墻，在商業潮流中或許顯得冷清，但是這里一直不缺人氣。乙巳年春，我第六次來到六尺巷。面對巷口的“禮讓”牌坊，我佇立良久。作為桐城文風的受益者，我從情感上相信六尺巷屬于桐城。無論如何，它通的都是大道人心。也只有大道人心，才比王侯將相更加永存于人世間。

（作者系上海市寫作學會常務副會長，上海江東書院創始人）

編輯：張宏羽" " zhanghongyuchn@hotmai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