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那通電話的時候,趙婕剛剛上完今天的第六節課。她瞄了一眼正在震動的手機,吩咐課代表把作業抄到黑板上后,就小跑著下樓了。
走廊上的紫藤花都謝了,只剩一圈一圈的枯藤在廊頂上交織纏繞。趙婕走到不遠處的銀杏樹下面,朝手機那頭喊道:“媽,最近還好嗎?”
腳下踩得楓葉咯吱作響,銀杏的落葉堆在路邊。趙婕剛有一種久違的享受之感,就聽到手機那頭傳來一陣重重的嘆息聲。
“唉。最近酒不好賣,我一個人又要跑市場,又要做匯報單。手底下四個人的工資還要照常發。”
“媽,你辛苦了。平時也要注意休息。上回去醫院體檢,肝的各項指標都還好吧?”
“嗯,都好,不礙事。‘
一年前,趙婕給母親買了幾瓶保健品,趙婕自己也在吃,覺得還不錯,就寄了幾瓶給老家的母親陳秀英。陳秀英一聽這些瓶瓶罐罐功效這么好,每天三頓一樣不落地吃著,甚至有時還會多吃幾粒。結果吃了三個月,身體越來越不好,一驗血,才發現肝臟功能指標異常了。趙婕嚇壞了,把母親接到上海,在醫院一檢查,原來就是吃保健品吃的。趙婕問醫生,那我也吃了,我怎么沒事?醫生讓她把舌頭伸出來看看,說,你肯定沒有每天吃。趙婕說,那倒是。醫生告訴陳秀英要多喝水,身體代謝不了,肝負擔就大了。隨后又開了方子讓她回去掛水,一段時間下來,陳秀英的身體狀態就恢復正常了。
這件事以后,趙婕再也不敢給家里長輩寄什么保健品了。陳秀英年輕時是個大美人,現在雖然老了,但也風韻猶存。嫁給趙遠,也就是趙婕她爸的時候,陳秀英正值青春年華。趙遠家在鎮子上做生意,有自己的廠子,秀英就跟著趙遠在廠里上班,學做會計。后來有了趙婕以后,家里生意越發忙了,小兩口把重心都放到事業上,讓退居二線的老人幫忙帶娃。趙婕十歲的時候,家中又添了個弟弟,兩人為了照顧家中的兩個孩子,就招聘了幾個員工,日常瑣事全由他們料理,兩人能多回家陪陪孩子。后來趙婕上大學了,假期也能回家幫著料理生意。
一轉眼,趙婕也快三十歲了,談了個男朋友,還沒訂婚。父母有時候也會打電話催一催,但催得少,畢竟他們也忙。趙婕問起家里生意的近況,總是不大樂觀,于是這次接到母親的電話,趕忙就出來了,她料到母親肯定還有什么大事要和她商量。
“媽,我爸最近怎么樣?”
趙婕主動給陳秀英找了個由頭,她心里大概猜得出是怎么一回事兒。平常母親是不怎么會給她主動打電話的,有什么事兒都在微信里講了,她知道趙婕在上海節奏快,工作忙,不太愿意耽誤她的時間。
“還不是那樣!”陳秀英在那頭連連嘆氣,“這個人真是死性不改,越老越糊涂!”
“唉,他不愛干的事兒,您也別指望他去干,都一把年紀了,該享福就享福。”趙遠是個典型的小鎮“富二代”,從小被家里人寵慣了,長大后子承父業,年紀輕輕就娶了漂亮老婆,一生沒怎么干過家務活。
“不是這回事兒。”陳秀英的口氣突然變得很嚴肅,“你曉得,家里情況好了之后,你爸經常借做生意的由頭跟人打打牌,說是拉攏客人。這個事兒吧,從十年前起就沒斷過!”
“那我爸打打牌,也總比別的不良嗜好 好吧?”趙婕沒舉例子,她覺得不妥當。
“可是,他現在打牌成癮,成宿在牌桌上,每天都找不到人影。你爺爺奶奶身體又不好,家里這面他也不管。”電話那頭,陳秀英頓了頓,趙婕聽得出母親在哭,她手足無措,隔著三省五市,她多么想沖過去給母親一個擁抱啊!這么多年母親為趙家盡心盡力,生兒育女,一個人扛下的辛酸比她跑過的店面搬過的酒瓶還要多。趙婕記得,母親懷弟弟時還在算賬對簿子,家里的生意一天也離不了她。“我本來也不想告訴你,怕你聽了也有負擔。但是我一個人確實承受不住了…”
“媽,您別擔心。咱們倆商量好找出一個萬全之策,一定能把爸爸這個壞習慣給改了。”
陳秀英在那頭聽到了希望,常年跟算盤打交道的她立馬醒過神來,說:“其實我有一計,就是不知道耽誤不耽誤你的事兒。”
“說吧,為爸媽的事,做女兒的不存在耽誤一說。”
“你爸爸有幾個朋友,每天晚飯都喊他去,說是叫他帶點酒去,其實從來不給錢。這還不要緊,關鍵去了就要哄他喝酒,然后一群人就吆喝著去牌桌,一打就打個通宵。我想讓你每天給你爸打個電話,時間不要長,就兩三分鐘,最好晚上七點鐘打,這個時間他剛好要去打牌。你也不要提他打牌的事兒,你就權當關心他,問問飯吃了沒呀這種事兒。”
“我明白,這事兒不難。‘
“對,我相信他接到你的電話,不至于還要去繼續熬夜打牌。”
“或許我也可以和他講講我的生活。”趙婕突然靈機一動,她想起兩個月前父親突然給她打過一個電話,當時已經很晚了,十點多,趙遠喝醉了,說什么對不起女兒,這么多年也沒怎么關心她。還說趙婕怎么一下子就長這么大了,也要成家立業了。想當初她剛剛上大學的時候,還是他開車把她送去火車站的。趙婕聽了之后,直說沒什么,孩子長大了就是要自己照顧自己,老爸也辛苦了。趙婕把那通電話的內容原原本本地告訴了陳秀英,沒想到陳秀英一拍大腿,說:“怪不得!兩個月前,正好他連著熬了幾個通宵,熬得心臟病都犯了。當時他還瞞著我,后來身體實在不舒服才和我說。”
“你爸肯定也很后悔,但他沒處說,才半夜打電話給你。”陳秀英又嘆了一口氣,說:“他身體不大行,生意場上酒喝多了,年輕時不當回事兒,老了就這里痛那里痛,我有時候半夜起來上廁所,就發現他一個人坐在客廳抽煙。”
趙婕的心又痛了一下,這次痛的原因卻不一樣。聽母親說著這些話,她仿佛看見一個孤獨的老人坐在空蕩蕩的房間里,原先圍著他蹦來跳去的兩個小孩都插上翅膀飛向遠方,只有他越來越老,越來越滄桑……
“好,就這么說定了,每晚七點,我給我爸打個電話。”
一束暖和的陽光從飄窗上照進來,白色的蕾絲窗紗飄飄蕩蕩。趙婕醒了,將被風吹開的小窗一把推開,不遠處的小河發出潺潺的流水聲。河岸邊的柳樹映襯著遠方郁郁蔥蔥的山丘。她低頭望向河水,看見許多晶瑩剔透的石子,閃著光芒,那河流那么近,流水那么清,仿佛她一伸手就能拾得幾顆心愛的石子,永遠珍藏…
突然間響鈴大作,夢境像被一把巨大剪刀剪碎了一樣,她從美麗的幻境中驚醒,一看,不得了,七點鐘了,上班要遲到了。趙婕手忙腳亂地出門,早飯也顧不上吃,連著上了兩節課,然后又帶班去做早操,再回到辦公室批改半小時的作業,就到吃午飯的時間了。
“小趙,走嗎?吃飯去。”辦公室王老師朝她喊。
“哎,行,我馬上來。你們先走。”趙婕剛好批改完一個班的作業,小跑趕了上去。同行的教師隊伍一共四人,每回都湊一桌吃飯。
“小趙,你是不是又沒吃早飯?”孫老師看了看她的面色,語氣有點擔憂。
“沒來得及吃。”趙婕笑笑,她心想,定七點鐘的鬧鐘,確實有點來不及吃早飯。但定六點半的吧,她又真的起不來。
“那你現在住在哪里啦?
“就在學校附近。”
“租的房子?”
“租的。”
“學校附近的房價也在跌,就南路那邊,那條街的房子還不錯,我們許多老師都在那里買了房子。你回頭也可以看看。”
趙婕“嗯嗯”地應著,心亂如麻。房子的事兒一直是壓在她心里的一塊石頭,她和她男朋友都是外地人,兩人都想留在上海發展。可兩人目前的存款還遠不夠在本地買房子,如果找父母支持,可以先付首付,但貸款也是一筆不小的數目。她倒還行,目前工作還算穩定,但是她男朋友就不一樣了,工作一直都沒穩定。
當初趙婕來上海時,最擔心的就是不能落地生根,但她父母都支持她,說年輕人就應該出去闖,雖然家里生意做得也不錯,但他們不希望趙婕一輩子都待在小縣城里,沒有更大的發展。當時剛畢業的趙婕能聽得進這種話,現在年紀大了,常年在外漂泊,遲遲沒有安定,趙婕的臉上總掛著一絲憂愁。熟悉她的老教師,也就是她自己的指導老師,十分誠懇地勸她說:“我們來上海是為了發展的,你要多把注意力放在自己的前途上,抓緊時間提升自己,盡早擁有屬于自己的家。一個人只有在這塊地上買了屬于自己的房子,這才叫安了家,才有歸屬感。”趙婕聽進去了,隨后她更加努力工作,省吃儉用就為存錢買房。但她越存越心慌,越存越使不上勁,她常會想,我的家在哪兒?有了房子就有了自己的家嗎?她到男朋友的家里去過幾次,對方是福建人,家里父母長輩都健在,對她非常客氣。但是,在他們家住了幾天之后,趙婕卻想回到自己在鎮上的小家去,看看父母在忙些什么,或者回到村里的自建房去,看看爺爺奶奶,看看庭院里那棵老桂花樹,是不是還在開花,開了花,是不是還那么香…
趙婕知道自己是思鄉了,以前她可從沒有過這種縈繞在心頭的哀愁。之前她過年和寒暑假的時候回家,回去了總被人夸,說這孩子有出息,在大城市當老師呢!從小在一起玩的發小,如今手里拉扯著兩個孩子,看見她也格外生分,說“你喝什么茶?我去泡”,其實趙婕從來都不喝茶,發小不會不知道。后來她就不想回去了。一到寒暑假,她也學著同事那樣給自己安排旅行,放松壓力。雖然那股縈繞在心頭的哀愁沒有散去,但是思鄉的人卻不想回家了。真奇怪呀,那我思念的到底是什么呢?趙婕突然想起來早上做的那個美夢,那些晶瑩剔透的,發著光的石子,很像她記憶中最美妙的一些珍藏品,
趙婕小時候家里是開酒廠的,有個三四米寬的大水池,專門用來洗滌酒瓶。老的酒瓶瓶口有一種玻璃彈珠,很小,但是花色各異。有的是純白的,有的是貓眼的,還有的是半透明的。趙婕就愛收集這些亮晶晶的玩意兒,她把那些玻璃彈珠放到鐵盒子里藏好,等其他小伙伴來找她玩兒的時候,就再從“百寶盒”里倒出來,倒在屋門前的沙地里,一顆顆小圓球,在陽光下亮晶晶地泛著光。小伙伴們就會求她:“你把這個帶貓眼兒的玻璃珠送給我好不好?我拿我家里最好吃的零食跟你換!”他們求人的方式各式各樣,趙婕從來不小氣,只要不是她特別中意的玻璃珠,她都可以送給人家,因為她自己有一倉庫玻璃珠呢!后來酒廠賣給別人了,家里也干起了更大的買賣,趙婕小時候的“百寶盒”,也消失不見了。
趙婕想到這些的時候,心里暖暖的,盡管她媽媽陳秀英因為她跳進大水池里撈彈珠的事兒不知道罵過她多少回,但她心里還是喜滋滋的,因為這些都是她親手撈的,自然她有理由占有。不然落到工人手里,再去要,他們免不了會取笑她一番。她其實也喜歡跟廠里的職工阿姨們在一起玩兒,她們對她可好了,總是偷偷給她塞好吃的,但不能讓陳秀英看見,不然又要說她貪吃了。陳秀英年輕的時候做事雷厲風行,不僅從不拖欠工人的工資,而且有要緊的事兒也都是親力親為,她因為有這樣的母親而自豪,也因為父親有這樣的大廠而自豪。她小時候用的草稿紙,上面都印著某某酒廠的燙金大名呢!
她突然好想沖回老房子翻找那些草稿紙,翻找她的“百寶盒”,翻找她童年的一切快樂。可是,老房子四年前就拆遷了,現在留在那里的,只是一塊人工草坪
晚自習結束后,趙婕突然感覺到一陣緊張,她理了理頭緒,發現時間已經快七點了,她得給她爸打個電話。說什么好呢?她還沒想好,上次和他通話還是兩個月前,她爸喝醉了,迷迷糊糊地說了一堆道歉的話,她也沒放在心上。再上次?幫他預約車票?還有呢?翻開微信聊天記錄,“爸爸”的對話框排在許多工作群和老師同事甚至普通朋友的下面,她翻了好久才找到。
顧不得多想,趙婕直接撥通了她爸的電話。
“喂,爸?”電話響了五六秒,接通了。趙婕對著那頭喊了一句,對方也應了一句。
“小女啊,你在做什么啊?
聽到這句問候,趙婕突然發現,她等待這一刻等了好久。
趙遠是個老實人,木訥,不善言辭。陳秀英這么說過,包括趙遠自己也這么講過。但是,趙婕心里知道,她爸爸特別聰明,還很有才華。為什么這么說?她看過父親的高中作文,寫得特別好。只可惜,因為家里的生意需要幫忙,所以趙遠念到高一就不念了。因此,趙遠特別重視趙婕的教育,堅持供她讀書,趙捷碩士畢業后,趙遠本來還想讓她攻讀博士,可惜趙婕自己讀不下去了,說想早點兒步入社會積累工作經驗。趙遠聽了搖搖頭,他明白女兒的意思,他只希望孩子好好學習,不要像他一樣沒什么文化。趙婕也很像他,肯讀書,愛讀書。那年她中考的作文題目是某某的讀書夢,她寫的是“爸爸的讀書夢”,拿了高分,進了重點高中,后來一路坦途,考大學,保送研究生。小時候,趙遠總對趙婕說,你將來一定會走出小鎮的。陳秀英只當她老公在跟孩子開玩笑。畢竟在那個鎮子上,別說研究生,讀本科上大學的人都很少。雖然讀書那幾年趙婕難免遇到“想放棄”的時刻,她卻始終記著父親告訴她“知識是最寶貴的財富,別人奪不去,搶不走”
的道理。
“我剛下班,這不,好久沒跟你通電話了。”趙婕從回憶中回到現實,借著上次的由頭繼續輕松地說,“爸爸上回跟我打電話,說沒怎么好好關心我,所以我就多跟你打打電話,聊聊天唄。”
“是啊,我愿意多聽你聊聊。你講。”
趙婕就講起自己工作的日常,說到辛苦之處,父親總是在那頭發出深沉的回應聲,似乎聽得非常認真。趙婕也不想講太多,只是點到為止。一看時間也差不多了,就趕緊問父親:
“吃飯了沒有?
“正要去吃呢,哎呀,時間不早了,就在家里隨便吃吃吧,今天不出去了。
趙婕一看目的達到了,心里有一種成就感。“對啊對啊,現在天氣涼了,你多穿些衣服,晚上去公園里走走,不要太久,走暖了就回家泡個腳睡個好覺,多好。”
“是的,小女說的是,你還沒吃飯?
“還沒呢。”
“那你快去吃飯,你媽也做好飯了,回 頭再聊啊。’
“好。”趙婕掛了電話,給自己煮了碗面,又給母親得意地發了個微信:“你看,怎么樣?”母親比了個大拇指,說:“女兒是爸爸的小棉祅,你爸的事兒,還得你親自出馬。”趙婕喜滋滋地上床睡覺了,那一夜她睡得很甜。
三
天氣漸漸變冷,上海的冬天是濕冷的,雖然穿著羽絨服,但風一吹,骨頭都是冷的。趙婕這幾天凍感冒了,吃了藥還沒好,嗓子也啞了,上課也喊不動。到了晚上好不容易能休息,突然想到還要給父親打電話,趙婕猶豫了,心想前幾天父親狀態蠻好的,今天不打應該沒事兒,結果七點剛過去沒幾分鐘,趙遠來電話了。
“喂,小女啊,是不是還在加班啊?
“沒呢,我早回去了。”
“你這聲音聽起來不對。生病了嗎?要照顧好自己啊。
“沒事兒,前幾天咽喉炎犯了,老毛病了,吃點藥就行。”
“唉,早知道你在外面這么辛苦,當初就不該讓你出去。
趙婕愣了愣,沒想到父親竟然這么說,雖然她自己也后悔過,但回到老家,父母長輩哪個不是以她為驕傲?當年她考上名牌大學,村里有孩子的家長都來向她詢問學習方法,父親母親也一直夸她優秀。父親怎么會后悔她出去發展呢?
“現在咱們家生意也做大了,聘用了十來個人。你媽每天早上都去給他們開會,講講任務,講完回來也沒什么事兒,就玩玩手機,悶頭睡一大覺。下午又去店里,沒什么事兒,回來又睡一大覺,哪像你啊,早出晚歸,中午都沒有休息,太辛苦了!還不如回家跟你媽學做生意,工資少點就少點。”趙遠在那頭侃侃而談,像是這事兒就這么定了一樣。
“爸,你講得對。你們忙了大半輩子,現在當老板了,肯定是指揮別人做事兒,自己收現成的。可我讀了這么多年書,剛開始工作,免不了要吃苦。再說了,到外面工作的人沒有不辛苦的,我算走運的啦!我目前能找個穩定工作,接下來再努努力,把房子買了,以后子女教育就不愁了…”
“你這小丫頭,就是太懂事兒!你爸的話你放在心里,不要太勉強自己。
聊了一通,趙婕又忍不住囑咐她爸及時添衣,少喝酒,喝了酒要多喝水,減少肝臟負擔,老頭子連連稱是,喜笑顏開地掛了電話。趙婕心里其實左右難擇。難不成真要回老家上班?不行,現在老人家是太久沒見,想她了,真要天天見面,又該催促她出去。她想起從前在老家陳秀英就總是嫌棄她這嫌棄她那的。母親人是很好的,但趙婕不愛干家務的性子隨了趙遠,免不了早晚挨批
就這樣,每晚七點她都照常給她爸打電弧,突然有一天,趙婕接到母親的一條微信:“聽你爸說最近你壓力很大?”
趙婕苦笑了一下,原本想回復:“一直都很大。”后來又刪了,說:“應付得來,這不是想讓爸爸為我多操點心嗎?省得他再去會那些狐朋狗友。”
母親在那頭沒說話,過了半天回復了一句:“你要是有壓力,別一個人扛,爸爸媽媽都在,有什么事兒跟我們多說說。從前你還小,媽媽沒空陪你,現在你長大了,但你還是媽媽的孩子。”
“媽,我永遠都是你的孩子。”趙婕不知道怎么回事兒,嘩的一下眼淚就流出來了,三十歲了,突然感覺有爸媽關心真好。路過的學生看見她哭了,她來不及躲,掩掩面,露出一個微笑,說:“今天風真大!沙子刮進眼里了。”
“趙老師,最近早上勤快啊,天天都能在食堂碰見你。”王老師說。
“啊?小趙來吃早飯啦?”孫老師打岔道。
“可不是,最近她去得可比我們早,好吃的都被她拿光啦。”王老師開玩笑地說。
趙婕也笑了,吃了早飯干活也更有勁。她瞅瞅鏡子,還有點不好意思在這么多人面前照,只匆匆瞥一眼就放下了。鏡子里的人氣色不錯,模樣雖比不上當年的陳秀英,但氣質不在她之下。想到這里,趙婕又笑了,人人都夸媽媽美,其實爸爸也很帥呀。有一回趙遠過生日,趙婕發了個朋友圈,說:“祝我的帥氣的爸爸生日快樂”,她爸驚訝地走到她面前,說:“你是頭一個說我帥的人”,趙婕想,怎么會?她的父親難道不是天底下最帥的男人嗎?還有哪個帥哥能把四五歲的她舉過頭頂去看演唱會?還有哪個帥哥告訴她要讀書,腹有詩書氣自華?
趙婕把手機里的鬧鐘清理了一遍,現在她晚上睡得好,早上起得來,不需要設置這么多鬧鐘了,唯獨留下了七點鐘的鬧鐘。現在,她吃完飯,七點鐘的鬧鐘一響,她就知道要回辦公室準備開啟新的一天了。她心里很踏實,因為下一個七點鐘,她就要和父親匯報自己的情況,不管遇到多大的難題,父親也會告訴她沒什么,你是最棒的,實在不行,回老家,爸爸媽媽養你。
半年過去了,陳秀英沒再發現她老公出去打牌,趙婕剛好暑假回家,她沖趙婕擠眉弄眼,暗示她們的策略十分成功。趙婕會心一笑,準備拉著行李箱往房間走。這時,陳秀英神秘地說:“準備好了嗎?”
趙婕疑惑道:“準備什么?”
“迎接你的新房間呀!
陳秀英拉開房門,映人眼簾的是一襲淡彩虹色的窗簾,內里用了一層細密的蕾絲雪紡做襯,在午后的陽光下呈現出橙色的光輝。房間中央是一張不大不小的單人床,有可愛漂亮的拱頂,床墊上,藍色的底料上是史努比和它的小鳥。床頭還擺了一只穿裙子的小熊,黑葡萄般的眼珠正在朝她們微笑。
“不是吧…媽!你怎么知道我想要這樣的房間?”
“你爸都跟我說啦,你有天做了個夢,還有,你喜歡史努比,小時候不是經常看嗎?還有那只熊,小時候弄壞過一只你可傷心了……
“來,這個是你的東西吧?是我從倉庫找出來的。”陳秀英從櫥柜里翻出一個生了銹的鐵盒子,趙婕看到后激動得大吼了一聲:“哇!是我的‘百寶盒’!”
趙婕打開銹了的鐵盒,那是一只月餅盒子,蓋子上寫著“團團圓圓”,蓋子里的彈珠顆顆飽滿。她用手指輕輕撥動小小的玻璃彈珠,里面發出里啪啦的碰撞聲。父親在外頭朝她倆喊:“出來吃飯啦,菜都端上桌了哦。”
(責任編輯朱貞明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