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年展機制創新中的武漢經驗 從“城市流體”看當代藝術與城市共生的新路徑

“從大禹治水的傳說，到九省通衢的商貿傳奇，武漢的基因里流淌著水的智慧。”

彼時，武漢美術館館長陳勇勁的目光掠過不遠處奔涌的長江。作為2024武漢雙年展的主辦方，武漢美術館不僅是展覽的物理承載空間，更是推動城市文化創新、搭建國際藝術對話平臺的核心組成之一。近日，這場展覽以學術創新性與社會影響力的雙重優勢位列文化和旅游部《2024年度全國美術館優秀項目評選入選名單》十佳，標志著武漢美術館在當代藝術策展領域的突破性探索獲得國家層面的認可。

2024武漢雙年展通過“城市流體”的策展理念，構建了當代藝術介入城市研究的創新模型。這場持續八個月、覆蓋20國藝術家的文化實踐，實質是運用藝術語言對城市現代性命題展開的深度實驗。該項目在中共武漢市委宣傳部、武漢市文化和旅游局指導下，由范迪安、張子康、陳勇勁組成的學術委員會構建起研究型展覽模型，其學術價值與文化戰略意義值得深度解析。

中國美術家協會主席、2024武漢雙年展總策展人范迪安表示，通過持續舉辦雙年展，為廣大公眾提供欣賞藝術佳作、提高審美素養、增進文化自信的優質文化產品，彰顯出新時代武漢城市全面發展的蓬勃生機。2024武漢雙年展立足武漢的文化根脈和區位優勢，著力展現長江文化源遠流長的豐厚傳統對當代藝術創造的滋養，以國際化的視野反映國內外視覺藝術新的發展趨勢，聚焦傳承與創新、科技與藝術、本土與全球的當代藝術課題，形成了鮮明的主題和豐富的內容。

雙年展作為國際當代藝術的重要展示平臺，通常反映舉辦城市的文化精神與時代特征。在全球范圍內，諸如威尼斯雙年展和圣保羅雙年展等以其開放性與創新性著稱。武漢雙年展自2022年以來，逐漸在中國雙年展體系中嶄露頭角。2024年的“城市流體”主題延續并深化了這一傳統，立足武漢作為長江經濟帶核心城市的地理與文化優勢，探索城市在全球化背景下的流動性與多樣性。

展覽以流體力學為隱喻框架，分為“文脈探源”“邊界交匯”“微光探尋”“未來編碼”“生靈之境”五大板塊，將城市解構為物質、文化與信息的復合流動系統。共有20個國家的140余位藝術家的200余件作品參展，作品形式包括繪畫、雕塑、綜合裝置、影像以及數字媒體等，同時涵蓋媒介的混合、材料的拓展、數字技術的運用以及人工智能的參與，強烈地反映了當代藝術觀念與表現方式的嬗變。

其中，“文脈探源”板塊對于2024武漢雙年展“城市流體”的主題而言，具有溯源、開啟、發端的意義。該板塊重點進行武漢以及長江流域城市的在地性表達，探索文化的地方性與當代性的關系，展現當代藝術的地方經驗；同時探討傳統與創新的關系，強調傳統的當代轉化再生，并在廣闊的國際視野中，分享藝術經驗、推動文化交流互鑒。“邊界交匯”板塊是雙年展首次引入國際策展團隊，策展人所提供的國際視野進入武漢的地方語境，也讓板塊本身獲得了對國際、地方藝術邊界的反思與再造能力。“生靈之境”板塊給觀眾營造了一個被“水”包裹的世界，邀請了享譽國際亦深耕在地的藝術家、科學家、生態學家與氣候學家，通過追溯“水系”的蔓延與流變，希冀喚醒一種生態纏繞之間的多維感官體驗。“未來編碼”板塊展出的作品以多樣的媒介與豐富的表達形式為特色，對社會關系與技術影響下的生命本體論進行了重思。在武漢美術館（漢口館）展出的“微光探尋”板塊依據自然光線變化設計觀展路徑，結合智能調光系統，讓作品隨日光強弱呈現不同形態。這種設計將時間維度納入展覽邏輯，讓藝術體驗與自然節律同步。

科技與藝術交融也是本屆雙年展的重要特色。通過技術與媒介的創新實踐，深刻詮釋了當代藝術的多元性與實驗性。一是數字技術與人工智能的介入，讓當代藝術在技術層面的突破尤為顯著。部分作品的創作運用到了動態數據交互、區塊鏈等技術。二是藝術表達在材料選擇上打破了傳統邊界，比如生物、工業等材料的運用。三是跨學科的融合，藝術與科學、生態等深度協作成為一個側重點，也希望觸發觀眾在觀展時的多感官體驗。四是交互性與公眾參與的強化。面對展廳里豐富的當代藝術作品，武漢美術館給每一個標簽上都設計了簡短的中英文說明和二維碼，觀眾直接閱讀或掃碼，獲知藝術家的創作意圖。

在許多國際雙年展陷入“超級策展”困境、面臨地域性消解的當下，隨著中國綜合國力的不斷增強、城市影響力在全球城市排名中的不斷提升以及中國雙年展品牌的不斷增加，總結中國各城市舉辦雙年展的經驗并對于這一舶來的模式進行反思就顯得尤為必要。自2022年推出之后，武漢雙年展始終秉持著國際性、開放性、時代性、創新性、持續性的發展方向，提供了差異化發展路徑。這種將文化資本轉化為城市競爭力的模式，不僅為這座英雄之城注入源源不斷的活力，還為全球二線城市雙年展提供了可參照的評估模型。

在籌備過程中，作為武漢美術館館長，同時也是2024武漢雙年展的總監，陳勇勁和美術館同事們面臨著多重挑戰，這些挑戰既來自藝術創作的復雜性，也來自城市文化項目的系統性要求。

在策展層面，一方面是概念轉化的落地難題：“城市流體” 的抽象主題需要轉化為具象的藝術語言。總策展團隊與五組分策展人進行了多輪次的主題研討，最終確定各個分板塊主題。但如何讓“流體”概念在裝置、影像、數字藝術等不同媒介藝術作品中形成統一敘事，是策展面臨的核心挑戰。另一方面，跨國創作的協調成本。邀請眾多國際藝術家參展，涉及作品運輸、海關報關、跨時區溝通等環節。武漢美術館為此也擴大了美術館國際事務上的溝通與協調通道。

對于美術館來說，運營同樣是不可回避的重要挑戰。武漢美術館（漢口館）要求在保護歷史風貌的同時滿足當代藝術展陳需求；而武漢美術館（琴臺館）的開放式空間則需重新規劃承重布局。場館閉館籌備時間只一個多月，在如此短的時間內完成布展，難度不小。另一方面，2024武漢雙年展首次實行售票制，這是武漢市委、市政府對文化事業發展的一次新嘗試，讓觀眾更好地體驗展覽價值。

同時，本屆展覽開創了“雙核驅動”的策展架構：武漢美術館（漢口館）側重歷史流體性的考古學呈現，武漢美術館（琴臺館）聚焦未來流動性的推演實驗。這種分野并非簡單的空間分配，而是不同理論視角、藝術實踐和具身體驗的對話。這種策展機制打破了雙年展作為展示終端的傳統定位，使其成為知識生產的現場。

這也使得武漢雙年展突破了傳統城市雙年展的空間敘事模式，轉而從時空動態維度展開分析。這一理論框架在武漢美術館（琴臺館）的捐贈作品《武漢的鑰匙》和《鋼柱頭》中得到具象化呈現：意大利藝術家阿爾帕雷德·米拉希·洛特和赫利頓·西哈通過兩件大型雕塑，將“開放、連接、團結和友愛”的流體性城市精神物化為實體符號。這兩件作品矗立于琴臺館戶外廣場，成為列斐伏爾“空間生產”理論的藝術轉譯范本。

可以說，展覽通過三個維度重構了武漢的文化身份：以長江文明為錨點建立城市文化坐標系、運用“微更新”策略激活歷史空間，以及構建“藝術智庫”的重要作用。這種策展語法既彰顯了武漢作為長江文明樞紐的站位，又巧妙地將地域敘事納入人類命運共同體的宏大框架。

展覽期間，武漢美術館還化身為城市美育的開放式課堂，承擔著公共文化服務與傳播的職能，推動藝術與公眾的互動。如在《家書計劃》中，觀眾參與書寫家庭菜譜，形成集體記憶的藝術裝置，讓藝術真正成為城市記憶的保存者。此外，武漢美術館聯合國內主流媒體策劃了“館長帶看展”“藝術家面對面”活動，并持續推出了適合不同類型觀眾的40多場公益活動和美育課堂。除了在展覽現場開展的活動，武漢美術館的公教團隊還走出美術館，到學校、到消防支隊、到江灘、進社區，贈圖書、辦講座、送展覽，主動開展美育工作，收到了很好的社會反饋。同時，還依托大眾媒體、專業媒體等平臺，從不同角度對雙年展進行廣泛傳播推廣，并開展了直播、線上互動等活動，擴大展覽的社會影響力。

長江的智慧不在于馴服洪流，而在于教會城市如何以液態邏輯重構自身。近年來，武漢在文化領域的進展顯著。從“區域重鎮”邁向“國際節點”，武漢已形成“雙國家重點館+高校美術館+民營美術館”的多元藝術生態，武漢美術館和湖北美術館作為國家重點場館，持續引進國際大師展和本土經典展，構建了學術高地。此外，多家民營機構進一步豐富了城市藝術生態。

武漢雙年展作為國際性輻射平臺，為武漢藝術地位的提升發揮了重要作用。通過與國際藝術機構的交流，武漢正在成為藝術創作、展示和交流的樞紐。這種文化能量的積蓄與釋放，使武漢在全球藝術版圖中的地位不斷提升。

在全球化與在地化張力加劇的當代語境下，2024武漢雙年展的價值不僅在于呈現了高水準的藝術創作，更在于構建了城市文化發展的新型操作系統。其通過學術話語建構、制度創新和技術融合形成的復合動能，正在重塑武漢作為長江文明樞紐城市的文化基因，也為世界城市雙年展提供了兼顧學術深度與實踐效能的中國方案。這種文化實踐表明，當代藝術完全可以超越審美范疇，成為城市轉型升級的催化劑與測速儀。■

（作者系“鳳凰藝術”主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