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吳：在自然的土壤里，種出絢爛的童年

他從童年的鄉間走來，將幸福、敬畏、趣味畫進繪本，溫暖無數心靈。

人物介紹：

吳華超，筆名“大吳”，作家、插畫師。曾為東野圭吾、李娟等作家的著作繪制插圖。著有《樹王》《小鳥和雕像》等，新出版《臺風天》。其中，《樹王》入選英國dpictus網站評出的2019年“世界100本優秀繪本”；散步三部曲（《散步》《游河》《露營》）獲桂冠童書獎等多個獎項，《游河》獲第四屆圖畫書時代獎，入選2023博洛尼亞最佳童書之100本優秀童書特展；大吳個人榮獲第35屆陳伯吹國際兒童文學獎特別貢獻獎。

“你說在路前面/還會有什么出現/走了那么遠/一直到天邊/白云、藍天、彩虹、晚風、星辰、大海、人間/我們的模樣/我們的快樂不安/在這一路上，可會有念念不忘……”大吳有個不定時更新的微信公眾號—“少年吳大”。關注后，收到的第一條信息是一則視頻—《散步之歌》，即他為散步三部曲《散步》《游河》《露營》創作的主題曲MV。

自己寫歌、制作、演唱，外甥女獻聲，侄子們出鏡……在家中孩子們的高度參與和配合下，大吳完成了這首《散步之歌》，也讓那些他用畫筆搭建起的二次元世界中反復出現的元素以及由它們組成的“童年”，穿過時間、打破空間抵達讀者心里。

畫畫，自然是最無私的老師

雖然因畫出名，又得了很多獎，但大吳其實并沒有真正地學過畫畫。若問是誰為他種下了畫畫的種子，自然也許是最無私的老師。

“我想起有一天清晨，起了很大很大的霧，奶奶帶我去稻田里干活兒，讓我坐在田埂上等她……”這是《去找奶奶的那一天》的原文，也是大吳和奶奶之間的真實故事。大吳是家里的老三。小時候，姐姐上學，妹妹由外婆照顧，他和哥哥則同奶奶一起生活在粵西的鄉間。哥哥便是經常出現在大吳作品里的“大吳的哥哥”。在農村，小孩子可能沒有很多玩具，卻擁有自然饋贈的各種玩伴：花草樹木、雞鴨鵝兔以及許多叫不上名字的小可愛們。

大吳的媽媽是一名教師，每到節假日才會回家。彼時，大吳最親近奶奶，最熟悉的便是大自然。奶奶整日在家和田野間往返，大吳也跟著一起穿梭，腳踩著泥土地，鼻嗅著芳草香，眼看著好河山。小男孩腳步輕盈，笑聲朗朗，將童年的美好變得具象化。

因為媽媽工作的關系，家里總有粉筆，奶奶有時便用粉筆在水泥地上涂涂畫畫。“有一天，奶奶在地上畫了一只小鳥。我有點兒驚訝，于是也拿起粉筆跟著奶奶一起畫。”奶奶沒上過學，不識字，自然也沒有學過畫。甚至對于她那輩的人而言，不產生經濟效益或是不具實用性的事情等同于無意義，但她還是和大吳一起喜歡上了畫畫。

從那時起的每天，祖孫二人都要湊在一起畫上一會兒。所畫內容無他，都是祖孫倆日常的玩伴：小鳥、雞、鴨……因為熟悉且親切，簡單的線條也可以組成鮮活可愛的圖畫。大吳的爸爸發現祖孫二人的新愛好后，送給了他們一塊小黑板，以及一些教簡筆畫的書。于是，奶奶和大吳切磋技藝、分享快樂的場地從水泥地轉移到了黑板上。

大吳至今還記得，一次玩耍歸來，他發現奶奶將木沙發上的鳳凰圖案畫在了黑板上，惟妙惟肖。“一個以前從來沒有畫過畫的人，竟然能夠把這么復雜的圖案臨摹出來，想想都覺得不可思議。”又驚又喜的祖孫二人好幾天都沒舍得擦黑板。

“像朋友一樣，感覺很好。這有點兒微妙，很難描述。”大吳這樣評價那段與奶奶志同道合的時光。后來，大吳到縣城讀書。分享快樂和幸福的伙伴離開了，奶奶便不再畫畫了。等到大吳讀小學4年級再想讓奶奶畫畫時，她已經不會畫了。好在，大吳始終保留著畫畫的興趣以及親近自然、勾畫自然的能力。以至于周圍的人總是說“你肯定會成為一個畫家的”，而這也正是童年大吳所堅信的。

成長，自然給予無聲的引導

自然不僅為大吳種下了畫畫的種子和夢想，也在默默地指引著他的成長。

像許多粵西人家一樣，大吳家也有過一個很大的果園，那是爸爸不做教師后的創業項目之一。果園里有荔枝、龍眼、橙子、芒果等，也種著大吳最香甜的童年。不畫畫的時候，大吳喜歡跟著爸爸一起去果園。在這片廣闊天地里，他能直接接觸自然，遇到各種小動物。不過，大吳最喜歡的始終是各種各樣的鳥。不同鳥的叫聲是什么樣的，它們的巢是什么樣的，鳥蛋的紋路又是什么樣的……大吳都知道。

童話故事里常有的冒險自然也不會缺位。在果園里閑逛時，大吳常常遇到蛇。有時距離很遠，他便靜靜地看著它們穿過小路，隱藏在草叢深處；偶爾很近，人與蛇的相遇就成了大吳口中“果園生活最刺激的部分”。

一次，大吳坐在吊床上搖來搖去，正感覺十分愜意之時，一條蛇突然從旁邊的樹上掉了下來。四目相對，雙方均是落荒而逃。“如果你不踩它，它不會咬你。但我是人，還是個小孩，基因里對蛇有著天然的恐懼。”大吳對自然的敬畏之心在那時已初具雛形，扎根在腦海里，呈現在他后來的畫作中。

因為挪動了一只小小的蝸牛，各種意外接踵而至：冰激凌店沒有了水，電影院停了電，公交站沒了車……這是大吳在《不要動一只蝸牛》中描繪的故事，“蝴蝶效應”以一種孩子們更能理解的方式和角度呈現了出來。

不過，這并非大吳輸出自己關于人與自然相處之道的唯一路徑。除了忙于工作、創作，在網上回復網友動態、評論也是他經常做的事情。“不要隨便撿鳥蛋、鳥窩或者掉落在低處還不會飛的幼鳥。你以為它被遺棄了，是在救助它。但其實，鳥爸爸、鳥媽媽可能是因為被你嚇到才躲了起來。不要去碰它才是為它好。”

大吳的語重心長，與他自身的經歷密切相關。大吳喜歡小動物，連對媽媽嚇唬他時說的“你要是不好好念書，干脆買一頭牛給你放算了”都很向往。雖然養牛的愿望沒有實現，但蟋蟀、蝸牛、螞蟻、蝴蝶、瓢蟲、刺猬、魚、小鳥、貓、狗……大吳都養過。其中，讓他最難忘的是一只鷺鳥。

那年暑假，大吳每天陪著鷺鳥，給它抓小魚，看著它一點點長大。一個多月的時間，它從幼鳥長到了成鳥大小，進入了放養階段，直到鄰居叔叔把一塊番薯喂給了鷺鳥。這是極為缺乏常識的操作，大吳辛辛苦苦養大的鳥兒就這樣被卡死了。當時，學校已經開學，姐姐打電話告訴了大吳這個悲傷的消息。

在這之后的很長一段時間里，甚至直到現在，大吳常常會夢到相似的場景：他接到一個電話，對方告訴了他一個壞消息……“缺乏經驗或者接受自然教育不夠的人，是沒有辦法去幫助動物的。即便出于好意，也可能會好心辦壞事。”

后來，大吳在無意間發現，自己很多書里居然都有鷺鳥的形象。盡管不是什么重要角色，卻反復作為元素出現在畫面的角落。它們的顏色不同，但形態始終如一：脖子長長、嘴巴長長、立起來高高的。也許，大吳始終在用畫筆為鷺鳥構建著永無災禍的安樂之所。

想象，自然潺潺流淌的饋贈

對于會講故事的人，我們總是充滿好奇：他為什么會有如此豐富的想象力？同樣的問題放在大吳身上，他會告訴你，這既是自然的饋贈，也是受爸爸的影響。不得不說，大吳確實有一個不太一樣的爸爸。

大吳的爸爸原本也是一名老師，辭職創業讓他有了比妻子更充裕的時間陪伴孩子。除了果園，他還開了一家磚廠 。家、果園和磚廠幾乎形成了一個等邊三角形，兩兩之間的距離都算不上遠。每當摩托車打火的聲音響起，大吳就會沖出屋子，叫喊著要跟爸爸一起出門。只要不是緊急時刻或者嚴肅的場合，他都很樂意帶上孩子們。

在大吳眼中，爸爸是個性格好、有想法又有趣的人。他會把自己看到的有意思的事情描述給大吳和哥哥聽，也會帶著哥兒倆去做一些旁人眼中匪夷所思的事情。可怪就怪在，爸爸總能發現大吳和哥哥不知道的秘密。因為要給果樹噴藥，所以，爸爸是家里對果園最熟悉的人。在哪里可以碰到什么樣的鳥，哪棵果樹上有鳥巢……這些兄弟倆最感興趣的“自然奧秘”，爸爸都了如指掌。害怕他們禍害小鳥，爸爸有時并不想告訴他們。可實在太有趣了，他又忍不住分享：“我看到一只水鳥帶著一群剛出殼的小鳥來果樹下找吃的，搖搖晃晃像過大街一樣……”

果園里的秘密，爸爸知道；果園外的秘密，爸爸也明了。比如，從果園回家的路上，附近有一處后修的水池。在一根柱子旁，每晚都有一只小鳥在那里過夜。一天晚上經過那里的時候，爸爸忍不住拐下了路。那天，媽媽也在摩托車上。對于丈夫的繞路行徑，她有些不滿，說道：“荒山野嶺的，你正常一點兒。”彎彎繞繞，大吳和哥哥終于見到了惦念許久的小鳥。

諸如此類，爸爸帶著大吳和哥哥與自然親密接觸的事情還有很多。時而是在大半夜，時而要打著手電筒。盡管位置和情況總是不同，但爸爸總要兄弟二人承諾：“輕輕的，不要嚇到它們，以后也不會動它們。”時間久了，爸爸便無需重復同樣的話，因為大吳和哥哥早就記在了心里。父子三人一起在果園中巡檢時，偶遇了一只貓頭鷹。貓頭鷹停在一根樹樁上，一動不動。雖然誰也沒見過，感到很好奇，可他們仨默契地一言不發，就那樣默默地看著等著，直到貓頭鷹飛走才開始交流。

大吳和哥哥還跟著爸爸去過稻田深處。“因為那里的泥土是白的，能用來做陶瓷。我們跟著爸爸，騎著摩托車，帶著鋤頭，挖了一大袋白泥。”大吳回憶說。原材料到手后，爸爸又載著哥兒倆去了距離村莊很遠的山里，找一個會捏泥人的親戚。親戚給大吳和哥哥捏了小雞、小狗，還有能吹響的小玩意兒。自然風干后，這些小東西封存了大吳關于童年的美好記憶。

創作，自然孕育不竭的靈感

到了上學的年紀，大吳便跟著媽媽去學校讀書了。“現在回想起來，感覺整個童年被分隔成兩個世界。一邊是鄉下無憂無慮的童年生活，一邊是學校認真努力的學生時代。”小學、初中、高中、大學、工作，大吳離家的距離越來越遠，遇見的世界越來越大。然而，落在筆下的文字和線條，卻總和家鄉、故土、大自然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

《臺風天》里默默堅守卻又感到無奈的父親，《樹王》里身著黃色T恤的小男孩，《媽媽，我們去哪兒？》里的一路同行的媽媽和小女孩……大吳的作品中藏著他的生活，有時還會回到他的生活，比如“散步三部曲”的《露營》。

大吳說，畫《露營》的原因之一是侄子愛露營。“每次回家跟小侄子一起出去散步，他看到一片草坪就會很開心地說，這個地方我們可以露營，提了很多次。”這讓他想到小時候的自己和哥哥。于是，有了《露營》的故事和畫面：在漆黑的夜晚，大吳和哥哥背著裝備、打著手電筒出發去露營。一路上，大吳問了很多問題。哥哥雖然有問必答，卻總是以“不會吧”開頭，而圖畫給出的答案卻都是相反的。

后來，大吳又和侄子一起散步。積水干了的地方出現了裂痕，每次路過這樣的地方，侄子都會問下面有沒有泥鰍。一路上，他問了五六次，大吳每次都斬釘截鐵地回答“不可能”，因為這里既不是池塘，也不是田野。事后，大吳進行了自我檢討。“當他提問時，我的意識、知識儲備以及理智已經給了答案，所以，我下意識地回答了他，而這恰是問題所在。作為大人，我們應該有意識地去保護孩子的想象力。如果是我爸回答這類問題，一定會是一種更開放的態度。”

從現實中得到的經驗和教訓，大吳也用在了自己的作品里。也許沒有那么具象，或許只是一種思考的方式。比如，為了讓自己的作品更純粹，他從不早早地設定好走向、目標，而是簡單地盡自己所能去講好一個故事。“一個好的故事應該像種子一樣。接觸到一個好玩的、有創意的或者有哲思的故事，小朋友可能還無法理解，也可能沒有興趣去了解背后的深意，只是單純地感受故事本身帶來的快樂。長大后，遇到跟故事相似的生活經歷，再次回想起這個故事，他自然而然地能夠從中領悟到更多。”

為了更快樂地“播種”，一年多前，大吳開啟了全職創作，也因此有了更多與讀者見面的機會。無論是新書分享還是交流答疑，他始終堅持從自己的生活、成長經歷入手，故事常常源于自然、記錄自然 ，也竭盡所能地守護自然、回饋自然。

“找到一個自己喜歡、真正享受的東西，是一件比賺很多錢更幸運的事情。”大吳找到了，且再次準備好全新出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