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現代漢語中,能夠進入“很”構式的句法單位有形容詞(A)、名詞(N)和動詞(V)以及動詞短語(VP),我們統稱為“很十X”構式。學界普遍認為,程度副詞“很”的主要語法功能是修飾性質形容詞,表示“程度”義,而修飾名詞和動詞則是自身語法功能的擴展。有些學者認為,“很”主要修飾性質形容詞、抽象名詞和心理活動動詞等,除此之外,“很”還能修飾“V+ 數量短語”結構,表示“多量”,這時,它不同于程度副詞,可稱為“多量副詞”[1]-[6]。另一種觀點則指出,“很”是程度副詞,無論修飾形容詞、名詞和動詞,都表示程度[7](P23-234),同時,它還具有通比的性質[8]。
根據構成成分,我們將“很十X”構式分為兩類:簡單式和復雜式。其中,由A、N和V構成的“很”構式,稱為“簡單式”;由VP構成的“很”構式,則稱為“復雜式”。值得注意的是,“很”與A和N
組合沒有復雜式。
一、“很十X”簡單式的構成及其勻質特征
構式由構件組成,根據構件在構式中的職能,可以將其分為兩種類型:一是承擔語法意義的構件,稱為“語法構件”;二是填充構式詞匯內容的構件,稱為“詞匯構件”[9](P21)。在“很
簡單式中,主要由兩類構件構成:一是語法構件“很”,二是詞匯構件N、A和V。其中,“很\"表示“程度\"義,在構件中屬于“招聘”方;N、A 和V 則是求職方,它們遵從招聘的要求[0][1]“很”的“程度”義要求“求職者”具有可以被“程度化”的特征,但“程度”究竟是什么,則需要進一步探究。
(一)“很十A”性狀上的勻質特征
盡管“很”構式招募的成員主要是性質形容詞,但是也有一些性質形容詞并不能進入該格式。呂叔湘在《現代漢語八百詞》中就曾指出,某些形容詞不能受“很”的修飾,如:紫、灰、廣大、錯、真正、共同、永久、溫、親愛[7]((P266)。除了呂先生所提到的這些詞語外,我們還對《現代漢語八百詞》附錄中雙音節的性質形容詞和狀態形容詞進入“很”構式的情況進行了考察統計,并利用CCL語料庫進行了檢索。其中,A1為性質形容詞;A2為狀態形容詞;A3為未定詞性。具體如表1所示:

根據表1中的相關統計數據,我們可以得出三點結論。第一,呂叔湘認為不能被“很”修飾的形容詞,有些卻存在實際用例。第二,在性質形容詞中,與“很”組合的實際用例在10例以下的數量也不算太少,甚至有6個性質形容詞的用例竟然為0。第三,狀態形容詞也可以被“很”修飾,不過,其用例都在10個以下。下面,我們就分別對這三個問題展開具體分析。
首先,在呂先生判定的不能進入“很”構式的形容詞中,只有“共同”為0例,其余的都有或多或少被“很”修飾的用例。“共同”雖為形容詞,但并不表示“性狀”義,因此,直接被“很”規定的條件所否決。由此可見,具有“性狀”義是進入該構式的基本條件。在雙音節性質形容詞中,“粗實、肥壯、肥實、豁亮、瞞跚、凄切”這幾個詞語都具有“性狀”義,用例卻為0,這表明僅僅表示性狀又不必然進入該格式。
實際上,性狀亦體現出“勻質\"和“非勻質\"的區別,具有勻質特征的形容詞,可以進入該構式中 [5][(I1)。此外,對“勻質”性狀的認定,存在客觀認定和主觀認定兩個層面。按照大多數人的語感,表1中的多數例詞不能受“很”的修飾,但在實際的用例中,卻可以被“很”修飾。就客觀層面而言,性質形容詞中不能被“很”修飾的少數成員以及少數能夠進入“很”構式的狀態形容詞成員,均具有單一狀態,很難有多個連續的性狀呈現,但說話人可以主觀認定該狀態由多個連續的性狀構成,從而使它們能夠進入“很十A”構式。在正常的認知描述中,“紫、灰、溫”均是屬于單一的性狀,人們一般把它們與其他性質形容詞放在一起來認知,如“紅、紫、黑”“白、灰、黑”“冷、溫、熱”。在這些序列中,“紫、灰、溫”都是作為一個過渡性的單一狀態存在,缺乏連續性,但說話人完全可以在認知上對它們的“性狀”予以重新認定,使其具有一個連續的“性狀”。由于“紫、灰、溫”在性狀上具有勻質性,在認知上可以強制性拉長,因此,它們能夠進入“很十A\"構式。同樣的道理,“錯\"作為“對”的對立面,從客觀上看,自身只有一個成員;但就說話人的主觀認知而言,完全可以把“錯”認定為一個程度不同的連續體:即根據其后果的嚴重度來判斷“錯”的程度。而“共同”作為一種“非性狀”,則很難在認知上把它壓制成一個連續體,因此,其用例為0。
從客觀描述的角度來看,“廣大”“真正”都是一個“單一”體,其自身是勻質的,因此,說話人可以把“廣大”“真正”壓制成連續體,并在主觀認知上,形成相對的“廣大”“真正”。“永久、親愛”亦與“廣大、真正”類同。
其次,有些雙音節性質形容詞為什么不能進入“很\"構式?如“粗實、肥實、肥壯、螨跚、豁亮、凄切\"等。其中,“粗實、肥實、肥壯、踴跚”所表示的性狀并不是勻質的。“瞞跚”是走路的艱難模樣,具有動態性,很難在一個維度上描述該情狀。“粗實”“肥實”“肥壯”分別是從兩個不同的維度描述狀態的,因此,也不是勻質的性狀。它們分別是從形體維度上的“粗\"和“肥”與屬性維度上的“實”和“壯”,來描述事物性狀的。由于這種性狀不具有勻質特征,因此,即使在主觀認定層面,也難于壓制出連續的性狀,并最終導致這些性質形容詞不能進入“很”構式。“豁亮”“凄切”也是從兩個維度來描述性狀的。“豁亮”是通過“寬敞”和“明亮”兩個維度來展示性狀的,“凄切”則是從自然景象的“凄涼”和主觀感受的“悲袁”兩個維度來描述性狀。因此,它們也不能進入“很”構式。
再次,為什么雙音節狀態形容詞可以出現在“很”構式中?張國憲指出,雙音節狀態形容詞主要表示“固化量”[12]。值得注意的是,這種固化量具有單維性,比如,“燥熱、油亮、油黑、陰涼、陰冷、細長、酸痛、瘦長、精瘦、粉紅、慘白、冰冷、筆直、筆挺”等狀態形容詞,都是某一單維性狀的固化。這種客觀狀態完全可以在說話人的主觀認定作用下,被拉長為連續的性狀,具有主觀認定的勻質性,從而進入“很”構式。
可以看出,“很十A”構式招募的對象主要是性質形容詞,招聘的條件是具有勻質性狀的詞語。不具有勻質性狀的性質形容詞,無一例外地被排除在外。而只要符合勻質這一特征的狀態形容詞,在說話人主觀認定的壓制下,勻質狀態也會被拉長為一種心理上的性狀,從而進入“很”構式。
(二)“很十V”心理意愿上的勻質特征
能被簡單式“很十V”招募的主要是心理變化動詞。張誼生指出:“心理動詞之所以能受程度副詞修飾,是因為心理動詞表示一種抽象的性狀義,表達人的主觀感情態度,與一般動詞表示具體的動作行為意義不同,是一種靜態性質,其動作性和時間性很弱,因此與性質形容詞很像,可以受程度副詞修飾。”[5] (P11)
至于心理動詞不能進入“很”構式的情況,張誼生則列舉了“曲解、誤解、原諒、諒解、誤會、認可、認定”等詞語,并認為這些心理動詞具有“達成”的語義特征,表示非連續、非勻質的運動量,不能受程度副詞修飾[5](PI1)。可以說,張誼生抓住了“很+V”構式的實質,這與簡單式“很十A”具有統一性。換言之,與簡單式“很十A”一樣,簡單式“很十V”的招聘條件亦具有勻質性狀。因此,凡是具有這種勻質特征的心理性狀,就可以進入“很十V”構式;而不具有這種性狀的心理動詞,則被拒絕進入該構式。
需要指出的是,能愿動詞也是“很十V”構式招募的對象之一。能愿動詞與意愿、能力密切相關,意愿具有程度性,而能力往往具有“極性”義。一般情況下,“能或不能”“會或不會”兩者必居其一,因此,能愿動詞要進入該構式有一定的難度。例如:很可以/很應該/?很能/?很能夠/?很會。不過,有些情況下,能力表達的仍然是勻質的心理狀態,在說話人主觀認定的作用下,可以被拉長,從而具有一定的程度義。比如:“他會做這種事情嗎?”“他很會!”
(三)“很
抽象性狀上的勻質特征
能夠進入簡單式“很十N”的名詞以抽象名詞為主。儲澤祥、劉街生指出,“副 + 名”是“細節顯現”名詞的某種屬性[13]。施春宏認為,“副 + 名”是提取和顯示名詞的描述成分的最典型的方式[14]。“很十N”中的N,往往都可以進入“最 + Δ N ”格式,這表明N自身具有描述性的連續性狀;同時,N通常不與“有點”等表示低量的程度副詞組合。這又似乎表明,進入該格式的N在連續性狀上缺乏全量幅特性,對連續性有所損害。實際上,名詞不是“很”構式招募的主力軍,名詞要想進入該構式,首先必須充分顯現出自身的性質意義,才能夠表現出一定的連續性狀特征。關于名詞的性質意義,可以具體參考譚景春的《名形詞類轉變的語義基礎及相關問題》[15],這里不再贅述。例如:
?有點青春 很青春 最青春?有點陽光 很陽光 最陽光?有點阿Q 很阿Q 最阿Q?有點中國 很中國 最中國
還需指出的是,能夠進入“很
構式的名詞,呈現的都是勻質的抽象性狀。比如,“很青春”中的“青春”,可以相當于“美麗、漂亮”,但是不能對應于“美艷”。這也從側面證明,能夠進入“很十N”構式的名詞具有性狀勻質特征。
二、“很”從“程度”義到“強調”義的變化
“很”最典型的意義是表程度,但是隨著出現語境的變化,與“很”組配的詞語從典型的性質形容詞轉變為邊緣性的動詞性結構,導致“很”進一步發展出“強調”的語法意義。這種“強調”義最初是由語境臨時賦予的,不過,由于使用實例不斷累積,最終形成了表“強調”的意義。
(一)“很”復雜式的構件及其語義演變
張誼生將“很”所修飾的動詞短語劃分為五種情形:動賓、動補、兼語、偏正、數量短語。其中,動賓、動補、兼語、偏正為性狀類,數量短語為特殊類[5] (P16)。由此可見,“很”與X在組合時,語義發生了一定變化,并最終形成了兩類不同的格式:一類可以稱作“性狀類”,相當于“很”的簡單式;另一類則比較特殊,它與簡單式的表達意義不同,X主要為數量,我們姑且將它稱為“數量類”。實際上,進入“很”構式的動賓和動補短語具有性狀義,而兼語類、偏正類在進入“很”構式時,已經出現了語義上的變化。
1.“很 + 兼語”句法環境中的“強調”義
王玨、張誼生均指出,兼語可以劃分為兩種類型:引發和命令[3]、[5]。其中,引發類可以進入“很”構式。張誼生認為,這些兼語短語中的
能夠引起主體N發生
某種抽象的性狀[5](P24)。例如:
(1)這件事很使我難過。[5](P25)
(2)這種事例,很使后代到東北的流放者們深思。[5](P25)
(3)老馬的言論很使一部分中國人深表贊同并揚眉吐氣一番,好像自己不跟著這么說自己就成了漢奸似的。[5](P25)
(4)陳迪的這段羅曼史,很讓辦公室里一些年輕人,也包括一些年歲較大的同事,艷羨不已。[5] (P25)
例(1)~例(4)中,
“使/讓”能夠引起主體發生
的某種抽象性狀,如“難過”“深思”“深表贊同并揚眉吐氣一番”“艷羨不已”等。“很”處于兼語短語之前,是對這些性狀程度的修飾。值得注意的是,“很”也有可能直接出現在兼語短語的
之前,比如,例(1)中的
“難過”就是一個可以受程度副詞修飾的心理動詞。為了稱述方便,這里對例(1)進行了重新編號:
(5)a.這件事很使我難過。b.這件事使我很難過。
在例(5a)和例(5b)中,“很”的位置不同,兩句話都能成立,表達的語義也基本相同,都是“這件事”導致“我”心理狀態上“難過”,但它們的語用意義卻有一定差別。例(5a)所表達的重點在“使”上,其中的“很”具有強調致使性的功能;而例(5b)所表達的重心不在“使”上,而在“難過”上,其中的“很”修飾“難過”,不強調致使性,只強調“我”的性狀。造成它們語用差異的,恰恰是“很”在句法上位置的不同。可以看出,當“很”處于兼語之前時,語境中已經出現了強調“使令”類動詞,其功能已經從表示程度的副詞,轉化為表強調的語境意義。同樣的道理,例(2)~例(4)中,“很”無法出現在
之前,很難說它具有程度義。換個角度說,
能夠引起主體N發生
某種抽象的性狀,而“很”則是強調了
的這種屬性。因此,兼語短語進入“很”構式后,出現了表強調的語用意義,從而改變了“很”構件的語法意義。同時,由于“很”可以在兼語短語之前和兼語短語的
之前出現,因此,“很”便具有了焦點算子的功能。
2.“很 + 偏正”構式中的“強調”義
總的來看,偏正短語可以劃分為兩種情況:一是由能愿動詞構成的偏正短語;二是由介詞短語構成的偏正短語。
先看由能愿動詞構成的偏正短語。一般情況下,當能愿動詞與其他動詞組合時,它們共同表達“具有從事某種動作行為的能力”,因此,這類短語具有程度上的大小之分[5]、[8]。例如:
(6)我們很可以相信,以農為生的人,世代定居是常態,遷移是變態。(CCL語料庫)
(7)“我可以很相信你會覺得這比達特莫爾更舒服。”他別有用心地說道。(CCL語料庫)
以上兩例,由于“很”在句法上的位置不同,句子表達的語義重心也有所區別。例(6)中,“很”強調的是能愿動詞“可以”。例(7)中,“很”修飾的是心理動詞“相信”,并沒有強調“可以”。通過上述比較,不難發現,“很”置于那個詞語或句法成分之前,就有“強調”那個詞語或句法成分的作用。當然,“很”是置于能愿動詞之前還是置于心理動詞之前,說話人一定是經過充分考慮的,這與說話人所要傳遞的重要信息密切相關。這種選擇重要信息予以強調的做法,反映了“很”在特定語境下強調義的形成。
再看由介詞短語構成的偏正短語。張誼生把介詞短語分為三類:對象介引類、施事介引類和原因介引類,并認為“很”修飾的是整個偏正結構[5](P27)。例如:
(8)詩人很為他的這項安排感到滿意。[5](P28)
根據張誼生的觀點,“很”、介詞短語是作為核心動詞的狀語成分而存在的,在句法上,則可以把“很”和介詞短語看作中心動詞的多層狀語,而多層狀語與中心語都存在修飾關系。在例(8)中,“很”不能修飾中心動詞“感到”,這顯然與多層狀語的句法現實不相符合。如果把該結構視為是復雜狀語,則可以很好地解決這類問題。顯然,“很”作為“強調”詩人“感到滿意”的原因,是“他的這項安排”,“很”在這里起到了焦點算子的作用。因此,“很”在句法上修飾的是介詞短語,在語義上表達的是對介詞引進的對象、施事和原因的強調。
3.“很 + 數量短語”構式中的“高強度”義
與其他“很”構式相比,“很 + 數量短語”構式具有鮮明的個性特征,許多學者都認為該構式具有“多量”義。儲澤祥等學者認為,凡是數量有差別,必然會有程度上的差別。作者由此推測,性狀、活動或事件都可能有程度上的差別,并且應該在語言里表現出來。作者還據此構建了“很”構式的通比性特征[8]。例如:
(9)他活潑,勇敢,很打了幾次大仗。(CCL語料庫)(10)男孩子聽我說他是作家后很說了些刻薄話,
貌似調侃實含譏消并做出種種與我親密狀。(CCL語
料庫)(11)有錢自然可以認識我,我從前在舞場做事
的時候,他很追過我一陣。(CCL語料庫)(12)很跑了幾趟/很說過幾次/很去過幾回。[1]就語感而言,我們覺得,“很量”構式基本反映
的是說話人高強度的主觀心理特征。為行文方便,我
們對例(9)~例(12)進行了重新編號:(13)a.他活潑,勇敢,很打了幾次大仗。b.他活潑,勇敢,打了幾次大仗。(14)a.男孩子聽我說他是作家后很說了些刻薄
話,貌似調侃實含譏消并做出種種與我親密狀。b.男孩子聽我說他是作家后說了些刻薄話,
貌似調侃實含譏消并做出種種與我親密狀。(15)a.有錢自然可以認識我,我從前在舞場做
事的時候,他很追過我一陣。b.有錢自然可以認識我,我從前在舞場做
事的時候,他追過我一陣。(16)a.很跑了幾趙/很說過幾次/很去過幾回。b.跑了幾趟/說過幾次/去過幾回。
在例(13)~例(16)的b句中,數量成分表示不定量的客觀描述,既不表示數量多,也不表示數量少,沒有主觀上的傾向性。而a句都普遍具有表說話人高度認可的主觀心理特征,這種高度認可的傾向則來源于“很”。這里對例(13)加以說明。在例(13b)中,“打了幾次大仗”中的自然焦點為“大仗”,而“幾次”為不確定的概數,它是客觀的描述,不包含主觀性。在例(13a)中,焦點不在“大仗”,“很”在語音上攜帶了重音,其目的是表明說話人高度認可的主觀心理,它是對“打”動作行為的高度認可。同時,為了配合對動詞的強調,數量就具有了主觀上的傾向性,聽話人把它理解為“多量”,最符合對說話人意旨的解讀。
(二)“很”從“程度”義到“強調”義變化的原因
如前所述,“很”構式主要包括兩個構件:一是語法構件(招聘構件),二是詞匯構件(求職構件);前者是規則的制定者,后者是規則的能動接受者。在“很十X”構式中,語法構件“很”扮演了“招聘”規則制定者的角色,求職構件則充當了“求職”者的角色。它們要符合招聘條件,才能夠“應聘”進入到該構式。不過,由于“很”復雜式中的求職構件具有能動性,從而造成了招聘構件語法性質的演變。當一個句法結構中只有一個應聘者時,招聘構件具有絕對的強制性。如果在一個句法結構中出現了兩個應聘者,這時,“很”這個規則的制定者,也會發生調整和改變。
在“很 + 兼語”“很 + 偏正”等復雜式中,“很”可以處于兩個不同的句法位置上,即兩個不同的詞語或句法成分之前,而這種語境往往凸顯并激活了“很”蘊含的強調義。最初階段,它只在特定的句法環境中出現,即“很 + 兼語”和“很十偏正”句子中出現;之后,由于出現頻率較高,“很”逐漸吸收了“強調”的語用意義,進而真正擁有了“強調”的屬性。因此,在“很”的復雜式中,表示強調義的“很”已經不同于程度義的“很”,它對進入該構式的成員制定的規則,也有別于表程度義的“很”。如例(6)中,“很可以相信”實際上就表達了說話人高度認可的主觀心理。
夏軍曾深入探討了“很量”結構,并總結了出現在該構式中數量結構的主要特征——表虛量[16]。從\"招聘”和“求職”的角度來看,求職者所具有的這種屬性,往往是招聘者預先規定的條件。在“很量”構式中,招聘規則的制定者“很”,具有“強調”的意義,它要強調的是動作行為或持續或發生的高強度狀態。在強調動作時,數量成分的主觀大量得以激活,具有一定的夸張性,因此,能夠進入該構式的數量短語,往往要具備虛量特征。而具有實量特征的數量短語,一般只能用于客觀的描述,很難與強調義相協調。“很量”構式是對動作的高強度狀態的主觀認可,而“很十兼語”和“很 + 偏正”構式,則是對說話人意愿性、致使性以及動作行為的介引對象、原因等的高度認可。
三、焦點算子“很”與其他構件的關系
方梅指出:“一個句子的焦點是句子語義的重心所在。”[17]溫鎖林則認為,焦點是一句話中說話人傳達給聽話人的最重要的信息,或是由于表達的需要而著重說明的部分[18]。袁毓林指出:“焦點(focus)是一個句子中在意義上比較突出的部分,是說話人希望聽話人格外注意的部分。”[19]張豫峰認為:“因為焦點的作用是強調說明句子的重要信息,它和言語交際者、言語信息傳遞有著密切的關系。”[20]從認知的角度來看,焦點是句子中最重要的信息;從表達的角度來看,焦點則是說話人需要著重說明的部分。
劉探宙在分析多重強式焦點共現句式時,將程度副詞“最”作為焦點算子[21]。邵敬敏、趙春利認為,“把”字句中的焦點是由“把”介引的賓語,“把”則是焦點的標志[22]。這里的“焦點標志”,實際上就是我們所討論的焦點算子。這些觀點啟發我們:程度副詞“很”也屬于焦點算子。在“很量”構式中,“很”已經完全不同于靜態構式中的“很”,它不再具有程度義,而是擁有了強調義,這時候的“很”亦呈現出焦點算子的典型特征。
(一)焦點算子“很”所強調的焦點成分
董秀芳指出:“如當正常句重音在賓語上時,賓語名詞短語NP、包含賓語的動詞短語VP、句子IP都可在一定情況下實現為無標記焦點不包含正常句重音所在成分的句法單位不能實現為無標記焦點,如主語和動詞。”[23]在“很量”構式中,“很”為焦點算子,“很”后的成分動詞為強調的焦點。王韞佳等認為:“‘很’所在的最小短語有12次獲得語義重音,重音分派在‘很’上卻多達11次。”[24]由此可以看出,“很”占據了重音優勢,這就為“很”最終獲得焦點算子功能提供了必要的基礎。從“很量\"構式來看,通過對“很”的重讀,表明說話人的高度認可,從而引起聽話人對動作行為的高強度注意。在這種情況下,動詞所表示的動作行為成為全句表達的重心一一焦點,而動詞后所跟的數量結構則以背景的形式,呈現出動作所強調的多量特征。例如:
(17)a.他活潑,勇敢,很打了幾次大仗。b.他活潑,勇敢,打了幾次大仗。(18)a.我們很可以相信,以農為生的人,世代
定居是常態,遷移是變態。b.我們可以相信,以農為生的人,世代定
居是常態,遷移是變態。(19)a.詩人很為他的這項安排感到滿意。b.詩人為他的這項安排感到滿意。
從例(17)來看,“幾次”在b句中并沒有顯示出說話人主觀上的多量,但是在a句中,由于焦點算子“很”的加入,強制其后的“幾次”具有了在說話人看來次數較多的語用義。換言之,因為該句被焦點算子“很”賦予“打”以焦點,所以其后的賓語“大仗”是無法獲得焦點重音的。例(18a)中,由于焦點算子“很”的出現,“可以”成為全句的焦點,“相信”則不能成為焦點,后跟小句中所攜帶重音的成分,其關注程度都要弱于“可以”;在例(18b)中,“相信”則可以獲得比“可以”更高的關注度。例(19a)中,由于焦點算子“很”的出現,“為他的這項安排”成為全句焦點,其后的成分VP“感到滿意”或賓語“滿意”則無法成為焦點;而例(19b)中,VP或賓語都可以成為全句焦點。
(二)招聘視角下焦點算子的功能和角色
在焦點算子構成的“很”構式中,焦點算子是該構式規則的制定者,其后的成分都要符合它的要求才能進入該構式。
1.“很”構件傳遞說話人的高強度心理性狀
在“很十X”復雜構式中,“很”是對動作行為高強度的強調,實際上,句中動作行為的高強度主要來源于說話人的觀察,它體現了說話人對該動作行為高強度的認識。可以說,“很”所表現出來的這種高強度,支配和制約著其后的所有成分,要求其他成分都能夠反映出“很”的招聘規則。同時,這種說話人視角的高強度,是說話人所著意強調的,具有客觀上的“非真實性”,因此,其后的數量成分很難以客觀真實的數量呈現出來。如果要呈現真實的數量,則必須刪除“很”,這時,句子就喪失了表示主觀大量的功能,而呈現出客觀上的真實數量。例如:
(20)a.他很阿Q過一陣子。(自擬)b.他很阿Q。
c.他阿Q過一陣子。(21)a.他很喜歡過小美幾天。/他很喜歡過幾天小美。(自擬)b.他很喜歡小美。c.他喜歡過小美幾天。/他喜歡過幾天小美。(22)a.這里很熱鬧過幾天。(自擬)b.這里很熱鬧。c.這里熱鬧過幾天。(23)a.有錢自然可以認識我,我從前在舞場做事的時候,他很追過我一陣。b.有錢自然可以認識我,我從前在舞場做事的時候,*他很追過。c.有錢自然可以認識我,我從前在舞場做事的時候,他追過我一陣。
在例(20)~例(22)的a句中,N、V和A都是可以被“很”直接修飾的,同時,b句也都可以成立;但是與c句相比,a句所要表達和傳遞的重心卻是說話人主觀心理上的認識,并不太關注主語自身客觀上的實際情狀。在例(23a)中,“很”強調的是“追”的高強度,即它所傳遞的是說話人所認定的高強度狀態,b句則不成立,c句只是客觀描述,它無法體現出說話人所認定的高強度。
2.焦點算子“很”構件的規則制定者角色
總的來看,處于焦點算子“很”控制下的構式中,所有構件都要遵循“很\"所制定的基本規則。如前所述,在焦點算子的制約下,N、A和V都被賦予高強度特征,同時,其后的數量短語在這種高強度的要求下,也體現出一定的主觀大量。而不具有主觀大量的狀況,則會喪失句法上的合法性,而被排除在規則之外。例如:
(24)他很阿Q過
天。(自擬)
(25)他很喜歡過小美*六年。(自擬)
/他很喜歡過*六年小美。
(26)這里很熱鬧過*三十年。(自擬)
從客觀上來看,100天、六年和三十年盡管都具有數量上的大量屬性,但是因為不屬于主觀上的大量,所以它們與說話人所主觀強調與主觀認定的夸張性都是相悖的。在這種情況下,為了符合“很”算子的規定性,表示“虛量”的數量短語遂成為座上賓,而表示“實量”的數量短語則被拒絕給與合法位置。同時,從例(21)可以看出,無論處于句法上的任何位置,“幾天”“小美”都不能獲得句法重音,它們必須為“很”
的句法重音讓路。
通過上文的簡要分析,可以看出,“很 + X ”構式可以劃分為兩種類型:一是具有程度義,它與勻質的性狀特征相聯系;二是具有強調義,它與說話人所主觀認定的高強度特征相關聯。需要指出的是,高強度的強調義是在高程度義的語言環境中形成、固定下來的。在一個句子中,其多個成員都可以受“很”修飾,這就凸顯和激活了“很”所潛在的強調義。也就是說,當說話人用“很”來選擇自己所認定的強調成分時,就已經孕育了“很”的語境意義—強調。在此之后,“很”也吸收了該語境意義,擁有了強調的語用功能,該功能又擴展到其他適用結構中,進而導致了焦點算子“很”的出現。總之,在“很量”構式中,“很”強調動作的高強度狀態,并激活主觀大量;而在“很 + 兼語”和“很 + 偏正”構式中,則強調說話人高度認可的意愿性和致使性,以及高度認可對介引的施事、對象和原因的強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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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n theView ofRecruitment“Hen(很)\"Requirementof Homogeneity Property and its Focus-sensitive Operator
Zhai Huifeng(CollegeofLiterature,GuizhouUniversityofFinanceandEconomics,Guiyang55o5,China)
Abstract:According to the constituent,the“Hen(很) + X\"can be divided two groups: simply construction and sophisticated construction. “Hen(很)”istherulerodrawuptherulesnd“X\"istesevantwhooeyteruler.egrammarmeaingof“hn(很)”tatexpresdegree decidetheomogeitropertsofodsdexpresiosonetertheotofteostuctioAndtefuctofphgkete \"hen(很)\"becoessieeratorTfossitieoatorisfoedineopistiatedcostructioof(很)”,hte aretwocandidatewodsctyanemodifden”,ndtseakersehtepressteirtentiooasiig Onthebasisofsmanticof“degree”Hen(\"aveuctiooffocssesitieoeratorhichefocusesitieoperatoaeet relation with the degree’s“hen(很)”.
Keywords:“hen(很)”;interaction;construction
homogeneity property;focus-sensitive operator ∵ mechanism of recruitme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