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面化語言：重塑中國當代油畫的藝術維度

在當代藝術多元化的格局中，油畫作為一種重要的藝術表現形式，正經歷著前所未有的變革與發展。在此背景下，平面化語言作為一種獨特的藝術表現手法，在當代油畫創作中嶄露頭角，并對中國當代油畫的發展產生了深遠影響。本文通過跨文化視角與案例分析，系統探討平面化語言在創作觀念、表現形式與審美取向上對中國當代油畫的深層影響，揭示其作為連接傳統與現代、東方與西方的文化橋梁作用。平面化語言憑借其符號傳播力與觀念承載力，成為藝術家回應全球化沖擊的重要視覺策略。

一、平面化語言的內涵與發展脈絡

（一）平面化語言的概念界定

平面化語言是當代油畫中突破傳統三維空間表現的重要藝術范式，其核心在于弱化或消解物象的立體感與空間深度，強調二維平面上的形式構成與觀念表達。與傳統油畫依賴焦點透視、明暗過渡營造真實空間感不同，平面化語言通過散點構圖、單色平涂、幾何變形等技法，構建起具有裝飾性與觀念性的二維視覺秩序。其形式要素包括線條的獨立審美價值（如勾勒輪廓、表達節奏）、色彩的象征性運用（如高純度色域傳遞情感）、圖形符號的文化隱喻（如政治或消費符號的拼貼）。視覺效果上呈現扁平化、非寫實的特征，通過削弱光影層次與質感表現，將觀者的注意力引向畫面本身的形式美感與精神內涵。這種語言的發展既受西方現代藝術（如立體主義、抽象表現主義）的影響，又融合了中國傳統藝術（如民間年畫、水墨寫意）的平面化基因，成為全球化語境下中國當代油畫構建本土文化身份的重要手段，其本質是對繪畫本體論的哲學追問一一通過二維平面重構藝術與現實、傳統與現代的對話關系。

（二）平面化語言在西方油畫發展中的演變

平面化語言在西方油畫中的應用可追溯至古希臘瓶畫與中世紀宗教藝術。前者通過剪影式輪廓與裝飾性線條構建二維空間，后者為凸顯神性而弱化透視與立體感。文藝復興時期雖確立了焦點透視法則，但威尼斯畫派提香的色彩平涂與樣式主義的變形實驗已隱含平面化傾向。19世紀印象派莫奈以破碎筆觸消解物象邊界，塞尚則以幾何化構圖重構自然，提出“用圓柱體、球體和圓錐體處理自然”，為現代平面化奠定基礎。20世紀初，立體主義者畢加索將物象拆解為多個平面視角，徹底巔覆傳統空間觀；蒙德里安通過直線與色塊構建“新造型主義”，將平面化推向極致；抽象表現主義者波洛克的滴畫與紐曼的色域繪畫，則將平面性轉化為純粹精神載體。后現代主義時期，利希滕斯坦以網點印刷模擬漫畫效果，進一步消解繪畫深度，平面化從形式探索升華為對藝術本體的哲學追問。這一演變軌跡顯示，平面化語言始終伴隨著對再現傳統的反叛與對純粹視覺性的追求，成為西方現代藝術突破寫實框架的核心動力。

（三）平面化語言在中國當代油畫中的發展背景

改革開放后，西方現代藝術思潮如立體主義、抽象表現主義的引人，打破了蘇派寫實傳統的單一格局，為平面化語言提供了理論資源。與此同時，中國藝術家開始反思油畫的“舶來品”身份，試圖將本土藝術基因注人當代創作：傳統繪畫的散點透視、水墨寫意的平面性，以及民間藝術的色彩符號系統，成為平面化語言本土化的重要靈感來源。

二、平面化語言在中國當代油畫中的表現特征

（一）色彩運用的平面化

中國當代油畫在色彩運用上的平面化表現，是對傳統油畫色彩觀念的突破與創新，展現出獨特的藝術魅力。以閆平的《母與子》系列和曾梵志的《最后的晚餐》為例，閆平用飽和的朱砂紅平涂人物肌膚，這種高純度紅色具有傳統年畫的喜慶色彩基因，又通過無過渡的平涂強化了生命的張力。人物與背景色域的硬邊處理，凸顯出畫面的二維平面屬性，將母子間的親密情感轉化為純粹的情感符號;曾梵志則以青灰色調重構宗教經典，冷灰色塊營造出壓抑氛圍，平面化色彩的漸變與并置，把原作的戲劇性空間轉化為心理困境，消解了傳統宗教畫的神圣感，展現出現代人的集體焦慮。這兩幅作品雖色調不同，但都借助平面化色彩實現了對題材的當代重構，彰顯出平面化色彩作為觀念表達載體的強大力量。

（二）構圖形式的平面化

中國當代油畫的構圖形式平面化是對傳統油畫構圖的創新變革。在創作中，畫家們摒棄傳統焦點透視法則，不再單純追求如實再現自然空間，而是通過獨特方式組織畫面元素，構建新穎的視覺結構。如羅松在其作品《市井百態系列二》中，主觀處理畫面構圖，分割結構化形體，以小的方形或圓形在平面疊加。盡管局部存在寫實元素，但整體畫面呈現為幾個大方形，弱化其他空間并硬化邊界，使得畫面不再是自然空間的呈現，而是一種拼湊、機械的空間疊加，具有強烈的平面感。觀眾不再聚焦于空間的真實感，而是更關注畫面所傳達的形式美感與內在含義，為油畫創作開拓出更廣闊的表達空間，豐富了油畫的藝術表現力。

（三）造型表現的平面化

造型表現是油畫創作中傳達情感與思想的關鍵手段，而平面化的造型表現為中國當代油畫帶來了全新的視覺體驗和藝術表達。在中國當代油畫中，藝術家們不再追求對物體細節的全面刻畫，而是通過對物體主要特征的提取和簡化，將復雜的物體形態轉化為簡潔的幾何形狀或具有象征意義的符號。例如，劉野的《劍》便是典型代表。他將蒙德里安的幾何抽象與東方美學相結合，創造出具有童話色彩的平面世界。畫面中的人物和景物被簡化為幾何化的平面色塊，空間關系通過色塊的并置來暗示。這種平面化處理賦予作品某種超現實的詩意，在簡約的形式中蘊含深刻的文化思考。劉野特別擅長運用平涂技法，通過精確的色彩控制，在二維平面上營造出豐富的視覺層次。

三、平面化語言對中國當代油畫藝術風格的影響

（一）傳統寫實風格的轉變

隨著平面化語言在中國當代油畫中的興起，傳統寫實風格受到了強烈沖擊，發生了顯著轉變。中國油畫中的平面化語言正悄然重塑傳統寫實風格的基因圖譜。這種轉變以空間解構為起點，岳敏君的《笑臉》系列通過大面積平涂色塊突破固有色限制，丁乙的“十示”系統將繪畫簡化為純粹的視覺符號系統。這種轉變既延續了格林伯格“平面性是繪畫本質”的現代主義命題，又在文化身份重構層面展開獨特探索。當中國當代油畫通過平面化語言完成從“再現現實”到“創造現實”的范式轉換時，其背后折射的不僅是藝術語言的革新，更是全球化語境下中國藝術家對本土文化身份的深度思考與創造性重構。

（二）裝飾風格的凸顯

平面化語言在中國當代油畫中的廣泛應用使裝飾風格得到了顯著凸顯。首先，裝飾風格摒棄傳統寫實色彩體系，構建獨立的色彩符號系統。周春芽的《綠狗》系列以熒光綠單色平涂犬類形象，通過高飽和度色彩消解光影層次，將寵物形象轉化為具有生命張力的符號。其次，線條突破造型附屬功能，形成獨立的審美體系。劉小東的《三峽》系列以粗擴筆觸構建人物群像，線條的疏密節奏形成類似漢畫像石的平面化敘事結構。最后，綜合材料的介入拓展了裝飾維度。徐冰的《背后的故事》系列以光影投射原理，將樹枝、宣紙等材料拼貼成山水畫，在二維平面實現材質的多維對話。這種裝飾風格的凸顯，本質上是將傳統裝飾藝術的形式法則與當代觀念藝術相結合。

（三）意象風格的深化

中國當代油畫的意象風格在平面化語言的推動下，通過傳統美學基因的現代轉化與當代藝術觀念的碰撞融合，形成獨具東方詩性的表達范式。吳冠中以水墨線條簡化江南民居，在平面化構圖中保留“計白當黑”的留白美學；蘇新平通過版畫式黑白對比將草原牧民抽象為精神圖騰。在造型處理上，劉小東以紀念碑式群像構圖賦予勞動者歷史厚重感。在空間營造上突破物理邏輯，例如何多苓以柔焦筆觸模糊虛實界限。在色彩運用上更具主觀表意性，例如閆平以朱砂紅平涂傳遞生命張力。這種意象風格的深化，本質上是文人畫“逸筆草章”傳統與西方現代藝術形式探索的深度融合，既延續了本王藝術的寫意精神，又為當代油畫構建了區別于西方平面化語言的獨特路徑，最終在二維平面中實現了“似與不似之間”的東方詩性表達。

四、平面化語言對中國當代油畫創作觀念的影響

（一）對傳統油畫創作觀念的突破

中國當代油畫在平面化語言的影響下，突破了傳統創作觀念。例如：有的畫家將詩意場景壓縮成平面化抒情場域，輪廓線融合寫實與寫意；還有的以波普風格并置記憶與消費符號，展現社會學寓意。在材料媒介與觀念表達方面，也有大膽的跨界探索。例如：將特殊材料混合塑造浮雕肌理，突破油畫二維平面的限制；把影像裝置中的動態畫面轉譯為靜態油畫，碰撞出新穎的視覺語法；用高純度色域平涂構建幻想世界，營造超現實情感場域。這些變化意味著傳統油畫創作觀念已突破再現邏輯。藝術家從單純的“視覺再現”邁向“觀念生產”，在全球化背景下構建起中國當代藝術的獨特話語體系，為未來在新興藝術領域創造更具革命性的創作范式奠定了基礎。

（二）對當代藝術觀念的融合與創新

在全球化與本土化的雙重語境下，平面化語言促使中國當代油畫在藝術觀念上實現深度融合與創新。這并非簡單的風格疊加，而是從藝術本體出發，解構與重構語言，讓傳統美學與當代文化碰撞出火花。后現代的碎片化敘事與中國哲學的整體思維相遇，產生獨特的表達范式。在方法論上，解構主義與禪宗思維相互呼應，藝術家借助日常物品的陌生化處理和行為表演記錄，探尋存在的本質。從文化身份重構來看，新水墨運動和數字藝術將傳統與現代媒介結合，突破了現代主義媒介純粹性的局限，拓展了藝術邊界。這種融合與創新為全球藝術發展提供了新思路，以開放的姿態激活傳統，創造出獨具文化特色的藝術語言。

（廣西師范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