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愛在小城獨行,特別是在夜里。
當最后一抹夕陽以最炫目的色彩落幕,隱沒在樓宇、遠山之后,漸著濃墨的天空,便開始恣意撒星星。一顆,一顆,東方亮了西方亮,毫無章法,惹逗著人眼。數得失了耐性,夜也不再抖機靈,歘地撒了滿天繁星,和盤托出全給了我。
我照單全收,呆立小區院中,仰望星空許久。墻角的白玉蘭,繁花滿枝,近看如白蝶落棲,遠觀似星兒晶亮。僅一株,便占盡春光。此刻,朵朵玉蘭不見,恐已飛上夜空,混入繁星,狡黠地沖我眨著眼,暗笑我眼拙。
天上的明星現了,樓頂的輪廓霓虹、窗口的溫馨燈光、院里的可愛地燈、街道的昏黃路燈,也都應和著次第亮起,似是繁星向大地的投影。燈如星,星如燈,天地璀璨,又是一個全新的浪漫春夜。就連散步的人們、玩樂的孩童,都似披了一身星光,在夜里閑游。
我也在閑游,卻裝著心事。雖懂得這浪漫,卻感覺這浪漫僅是他們的。燈亮了,星卻暗了。我心向繁星,便逐星而去,信步走入老街。
老街不長,年頭卻長。八百余年建縣史,老街應是在了八百年。昔日繁華不再,沉入了歷史長河;原住居民不在,離老屋奔赴新生。沿街房舍,關門閉戶,一片昏暗。抬頭望向夜空,星卻亮了起來。本屬于老街的燈光、喧嚷、味道和有故事的人們,此時是化作一束束光亮,投給了滿街星空嗎?我想是的!這不,我將星光裝了滿眼,霍地照亮了我的心。
不知誰在唐朝有心無心地植下一棵槐,根深葉茂一千年。植樹人早已作古成了星星,在夜空望著老槐樹一年年葉榮葉衰,花開花落;老槐樹也已成了洞穿世事、靜默不語的智者,居高望著樹蔭下一代代人生老病死,悲歡離合。一時,我竟天真地認為:千年來消失的葉、花、人,都已融入浩瀚星空,在高天望著、佑著我們。
駐足樹下,我似是聽到了又一年新葉萌發的微響,似在輕聲囑我:“管它風雨雷電,管它四季輪轉,只管順勢生長就是了!我這一身龜裂枯深的皺紋,便說明了一切;我那向下扎的根、向上伸的枝、向外萌的芽,更說明了一切。我已千歲,仍在拼力生長,你這才哪兒到哪兒?”雖已中年,可作為晚得不能再晚的小輩娃娃,我要再因一點不順而在老槐樹下呻吟,便是可笑至極了!他會不會掉根枯枝揍我?
古槐下,小縣城唯一的新華書店,已在此矗立幾十年。槐,樹木;書,樹人。當年,新華書店的選址建造者,是否也有這般考慮和寓意呢?如今,新華書店雖日漸式微,光顧者少,但決不能撼動它在我心中的至高地位。夜色里,我借著昏黃的燈光,虔誠地默讀“新華書店”四個遒勁紅色大字,深深地向哺育我成長、照亮我暗夜、給予我力量的這位長者、師者,鞠躬,致敬。夜再暗,書店永遠是那顆最亮的星。
夜已深,燈已稀,撒滿天空的星星更密更亮了。我似乎看到,老街撒的星星、玉蘭撒的星星、愛我的人和我愛的人撒的星星、我撒的星星,都在向我眨眼,眼神清澈、明亮、溫柔、堅定。瞬時,我也擁有了這樣的眼神。透過窗子,我與星星對視,想清了很多。
星夜獨行,我心亮了,并深信:今夜星光熠熠,明天定會陽光燦爛。
(編輯 高倩/圖 槿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