鄰居小青下樓時手里拿著什么東西,一邊走一邊笑。我問她:“啥事兒這么開心?”她伸過手來,手心里躺著一枚指甲蓋大小的貼畫,上面的圖案是一男一女兩個小孩,兩個小孩中間有一顆大大的紅心。“我閨女收到了人生中的第一封‘情書’,她昨天從幼兒園回來,說有個小男孩喜歡她,送了她一張這樣的貼畫……”
“太好玩了!”我們認真地研究著這枚小小的貼畫,感嘆現在孩子的天真爛漫。笑著笑著,我的思緒卻飄回了自己的少女時代。一件塵封多年的往事浮上心頭。當年在小鎮上中學時,我在班里有三個非常要好的朋友,我們四個人走到哪里都在一起,被同學們形容為“四朵金花”。初二那年,雖然學習任務越來越繁重,卻壓抑不了青春期少男少女們荷爾蒙的分泌,有不少男同學開始偷偷給喜歡的女生傳紙條或寫情書。我們四個人當中,小梅長得最漂亮,個子高高瘦瘦,皮膚白皙,她是家里唯一的女孩。在那個物質條件拮據的年代,她的媽媽卻很喜歡趕時髦。于是,小梅成了班里最早穿風衣和皮鞋的女孩,不知惹來了多少女同學的羨慕。
當然,那時的小梅,也是班里收到情書最多的女孩。我們當中的另外兩朵金花小麗和小格,雖然沒有小梅那么出眾,卻也先后收到過幾封情書,唯一被男生們遺忘在角落里的就是我。那時我長得比較瘦,膚色偏暗,臉上還時不時冒出幾顆青春痘,這樣的形象怎么會有男生喜歡呢?為此,我平時幾乎不敢照鏡子,甚至故意減少了和另外三朵金花的交往,課余時間就趴在課桌上看各種文學名著,有時也偷偷嘗試著自己寫故事,讓自己徹底沉浸在文字的世界里,才能暫時忘卻青春期少女的自卑。
有一天下午自由活動時間,大家都在操場上打鬧,我獨自坐在樹蔭下翻一本小說。這時,在小鎮上班的二姐突然出現在校門口——原來她今天下班早,特意繞路來看我。二姐高興地喊著我的名字,說是昨天發了工資,給我買了一個藍色的發帶還有一件白襯衫。那時,我留的是長發,平時一直用最不起眼的黑色皮筋扎馬尾辮,這個藍色的發帶可以讓頭發披散下來,再配上那件白襯衫,瞬間就讓我有了一種說不出的文藝范兒。女同學們都圍過來看,眼神里寫滿了羨慕。
那個周末回家時,我換上白襯衫和藍色發帶,母親拉著我的手看了又看,笑著說:“我家姑娘長大了,是該打扮得精神些。”從那以后,母親和姐姐對我的衣著格外關注,不僅經常給我買些女孩子喜歡的衣服和裝飾品,對我喜歡買書的愛好也格外支持,盡管那時家里的日子并不寬裕。記不清從什么時候開始,我變得不再自卑了,走路更不會像以前那樣縮手縮腳。甚至等到中學畢業拍集體照時,同學們都說我的白襯衫最亮眼,而且我也是全班笑得最燦爛的一個。那時的我,早已不再為沒有收到情書而糾結。
多年后,和二姐閑聊時說起往事。她說我當年曾把寫滿心事的日記本遺忘在家里。她無意中看到了,覺得特別心疼我,這才和母親商量著一起為我“變裝”,并且支持我多看書。原來是家人默默的關懷,讓我在不知不覺中完成了青春期的“蛻變”,自然而然地從自卑變得自信。
再后來,中學的老同學聚會,聊到當年誰給誰寫過情書的話題,其中一個男生忽然問我:“你是不是從來沒有收到過情書?”我當場就愣住了——這個問號像一把尖銳的刀子,不偏不倚刺痛了那早已結痂的傷口。
正當我面紅耳赤不知如何應對時,他笑著說:“你知道嗎?那時你總是捧著書看個不停,我們害怕寫出來的句子沒有水平,反而會被你笑話,所以誰也不敢給你寫信呀……”
在大家的哄笑聲中,我再次怔住,眼眶微微發熱——原來當年那個沒有收到情書的女孩,在意的從來不是情書本身,而是那份被看見的渴望。這一刻,我終于與往事徹底和解。
(編輯 雪彤/圖 槿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