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乎其內
文學作品宛如一面多棱鏡,折射出社會萬象、人性幽微和文化內涵。我們在閱讀文學作品時,可以根據作品使用的藝術手法,從社會、文化、人性等多角度多層面探尋作品的意蘊,以實現對作品的深度理解。
一、社會畫卷:對現實的投影與批判
文學作品常常是社會的生動映照,不同類型的文學作品運用的不同藝術手法為我們呈現出特定時代的社會風貌和矛盾沖突。
如《阿Q正傳》中,運用夸張手法強化了“精神勝利法”這一心理機制,阿Q被嘲笑時“我們先前——比你闊的多啦”的語言描寫,被打后“現在的世界太不成話,兒子打老子”“漸漸得意起來”等的自我安慰心理,被極度放大。作品通過對阿Q言行和心理的夸張描寫,讓讀者看到封建統治和列強侵略下國民的麻木狀態和整個社會的病態,反映了辛亥革命在思想啟蒙上的欠缺。
而詩歌《大堰河——我的保姆》則運用了大量排比和反復的修辭手法,增強了詩歌的節奏感和抒情性。如“她含著笑,洗著我們的衣服,她含著笑,提著菜籃到村邊的結冰的池塘去,她含著笑,切著冰屑悉索的蘿卜”,運用排比寫出大堰河辛勤勞動的經歷,將她生活的困苦與勤勞形成鮮明對比,有力地控訴了不合理的社會制度,表達了對底層人民命運的深切關注。
二、文化鏡像:對傳統的審視與反思
文化內涵是文學作品的靈魂。作家通過作品對傳統文化進行審視和反思,展現出文化對社會和人生的深遠影響。
如《邊城》中有大量的環境描寫和民俗描寫, “端午日,當地婦女小孩子,莫不穿了新衣,額角上用雄黃蘸酒畫了個王字。”“在城里住家的,莫不倒鎖了門,全家出城到河邊看劃船。” 作者通過對端午節的龍舟競渡、青年男女的對歌等場景的描寫,展現了湘西獨特的地域文化,表達了對傳統文化的贊美與留戀。
三、人性百態:對靈魂的剖析與呈現
文學即人學,透過文學作品,我們可以洞察不同人物的精神世界,領略人性的復雜多樣。
如《茶館》中,老舍運用個性化的語言和生動的細節描寫,刻畫了王利發、常四爺等眾多人物形象。“我按著我父親遺留下來的老辦法,多說好話,多請安,討人人的喜歡,就不會出大岔子!”這句話表現出王利發的圓滑世故。他為了在亂世中生存,不得不左右逢源的特點躍然紙上。個性化語言和細節描寫讓我們對作品中的人物形象有了更深刻的認識。
出乎其外
遠離村人
◎劉亮程
我每天的事:早晨起來望一眼麥垛。總共五大垛,一溜排開。整個白天可以不管它們。到了下午,天黑之前,再朝四野里望一望,看有無可疑的東西朝這邊移動。
這片大野隱藏著許多東西。一個人,五垛麥子,也是其中的隱匿者,誰也不愿讓誰發現。即使是樹,也都蹲著長,軀干一曲再曲,枝丫匐著地伸展;我從沒在荒野上看見一棵像楊樹一樣高揚著頭、招搖而長的植物。有一種東西壓著萬物的頭,也壓抑著我。
有幾個下午我注意到西邊的荒野中有一個黑影。在不斷地變大。我看不清那是什么東西,它孤獨地蹲在那里,讓我幾個晚上沒睡好覺。若有個東西在你身旁越變越小最后消失了,你或許一點不會在意。有個東西在你身邊突然大起來,變得巨大無比,你便會感到驚慌和恐懼。
早晨天剛亮我便爬起來,看見那個黑影又長大了一些。再看麥垛,似乎一夜間矮了許多。我有點擔心,扛著锨小心翼翼地走過去,穿過麥地走了一陣,才看清楚,是一棵樹。一棵枯死的老樹突然長出許多枝條和葉子。我圍著樹轉了一圈。許多葉子是昨晚上才長出來的,我能感覺到它的枝枝葉葉還在長,而且會長得更加蓬勃。我想這棵老樹的某一條根,一定扎到了土地深處的一個旺水層。
能讓一棵樹長得粗壯興旺的地方,也一定會讓一個人活得像模像樣。往回走時,我暗暗記住了這個地方。那時,我剛剛開始模糊地意識到,我已經放任自己像植物一樣去隨意生長。我的胳膊太細,腿也不粗,膽子也不大,需要長的東西很多。多少年來我似乎忘記了生長。
隨著剩下的活兒一點一點地干完,莫名的空虛感開始籠罩著草棚,活兒干完了,鐮刀和鐵锨扔到一邊。孤單成了一件事情。寂寞和恐懼成了一件大事情。
我第一次感到自己是一個,而它們——成群的、連片的、成堆的對著我。我的群落在幾十里外的太平渠村里。此時此刻,我的村民幫不了我,朋友和親人幫不了我。
我的寂寞和恐懼從村里帶來的。
每個人最后都是獨自面對剩下的寂寞和恐懼,無論在人群中還是在荒野上。那是他一個人的。
就像一粒蟲、一棵草在它浩蕩的群落中孤單地面對自己的那份歡樂和痛苦。其他的蟲、草不知道。
一棵樹枯死了,提前進入了比生更漫長的無花無葉的枯木期。其他的樹還活著,枝繁葉茂。陽光照在綠葉上,也照在一棵柏樹上。我們看不見一棵柏樹在陽光中生長著什么。它埋在地深處的根在向什么地方延伸。死亡以后的事情,我們不知道。
一個人死了,我們把他擱過去——埋掉。
我們在墳墓旁邊往下活。活著活著,就會覺得不對勁:這條路是誰留下的?那件事誰做過了?這句話誰說過?
我在村人中生活了幾十年,什么事都經過了,再待下去,也不會有啥新鮮事。剩下的幾十年,我想在花草中度過,在蟲鳥水土中度過。我不知道這樣行不行,或許村里人會把我喊回去,讓我翻地,種下一年的麥子。他們不會讓我閑下來,他們必做的事情,也必然是我的事情。他們不會知道,在我心中,這些事情早就結束了。
如果我還有什么剩下要做的事情,那就是一棵草的事情,一粒蟲的事情,一片云的事情。
我在野地上還有十幾天時間,也可能更長。我正好遠離村人,做點自己的事情。
(選自《一個人的村莊》,有刪節)
◆賞析
作者運用象征手法表現出人性中渴望破壁、追求自我完善的一面,凸顯了個體在孤獨中探索自我的人性光輝。“荒野”象征著與常規社會生活不同的、充滿未知與孤獨的空間,代表著作者內心尋求自我、探索生命本真的精神領域。“樹”則象征著生命的頑強與堅韌,如枯死老樹突然煥發生機,代表作者在困境中對自我成長和新生的渴望。作者用荒野中萬物壓抑生長的狀態,襯托出“我”內心的壓抑與迷茫,而“我”在經歷社會生活后渴望擺脫這種模式,遠離村人去尋找別樣的生活,展現出傳統農耕文化與現代個體意識覺醒碰撞下的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