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碣石調幽蘭》是現存最早的古琴曲譜,也是現存唯一的“文字譜”實物,在中國古代音樂史上具有無可取代的地位。《琴用指法》是現存最早的古琴指法匯編,不僅包括了北魏陳仲儒、唐趙耶利等人所撰的早期文字譜指法解說,還收錄了一種不同于文字譜和減字譜的古琴指法,是古代音樂史上不可或缺的一環,吉光片羽,彌足珍貴。兩種手卷均保存于日本博物館,此次正式引進出版,以原色原大、高清影印的形式呈現古卷原貌,不僅極具收藏、欣賞價值,為當代琴家提供了更多探究古法的線索,也為書法家提供了一種新的珍貴唐人法帖。
《幽蘭妙指:唐抄古琴文獻二種》
吳文光 主編/上海書畫出版社/2024.9/580.00元

吳文光
中國音樂學院教授,博士研究生導師,第一批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項目古琴藝術代表性傳承人。長期從事古琴演奏和音樂理論方面的工作,集演奏、創作、理論、教學于一身,在國內外享有盛譽。2016年獲中國琴會頒發的終身成就獎。
琴,在古人的世界中,是文人必修的樂器。古琴所發之籟,是文人人格與修養外在感官中的聽覺體驗。中晚明文壇領袖陳繼儒在《太平清話》與《巖棲幽事》中曾描繪過理想隱居生活所需的元素,古琴在其中排名較前:
香令人幽,酒令人遠,石令人雋,琴令人寂,茶令人爽,竹令人冷,月令人孤,棋令人閑,杖令人輕,水令人空,雪令人曠,劍令人悲,蒲團令人枯,美人令人憐,僧令人淡,花令人韻,金石彝鼎令人古。
每一個熱愛古典文化的人都會對古琴清、和、淡、雅的音樂品格以及其中所寄寓的文人傲骨凌風、超然達觀的隱逸心態心向往之,贊佩人琴合一的境界。雖然平日喜心與琴游,但我從未想到自己某天能參與做一本與古琴相關的書,還是在琴學上意義非常的書。
《幽蘭妙指:唐抄古琴文獻二種》是我進入出版行業后參與編輯的第一本單品種書,而且其中頗有奇妙的緣分。我加人上海書畫出版社重大項目部時,該選題已運作了一年多,按照原計劃馬上就要面世了,但因為制作過程中發現了重要的提升點,部門主任郭時羽正在推進全新的方案,于是便帶我一起參與。郭時羽對我說:“剛入門就面對難度這么大的一本書,對你來說可能會比較辛苦。有決心把這塊硬骨頭啃下來嗎?”我自然是必須點頭的。事實上,在做書的過程中,我確實體會到了郭時羽所說的辛苦,但同時也扎扎實實學習了許多新的知識和技術。兩種卷軸所蘊含的琴學價值、文物價值、欣賞價值有目共睹,書出版后獲得了琴學界和書法界的喜愛,幕后的辛勞和努力都是值得的。
緣起:兩種海外手抄唐代卷軸的“回傳”
《碣石調幽蘭》與《琴用指法》作為音樂史上的瑰寶,在中華本土失傳干年,民國時鄰蘇老人楊守敬發現《碣石調幽蘭》僅有唐朝時的手抄卷子保存于白本,將其影寫入《古逸叢書》回傳中國,引發琴學界震動,一系列研究逐漸深入。
1912年,《碣石調幽蘭》被定為日本國寶級文化財,1946年入藏東京國立博物館。《琴用指法》的流傳則更為復雜和神秘,長期藏于日本私家之手,秘不示人,其卷首有“井伊家藏書”印,現藏白本彥根城博物館。白本德川時期儒者、思想家荻生徂徠正是依據《碣石調幽蘭》與《琴用指法》兩個手卷,重新編纂成《碣譜》,《碣譜》抄本傳入中國后,以“烏絲欄琴譜”之名流傳開來。
《碣石調幽蘭》的圖片雖然被公布在日本的官方網站上,但此前從未正式出版,其真實面貌一直未能完整呈現于古琴研究者、愛好者的面前。而手卷中體現的唐代書法之精妙,也難以為國內書法界所知。
國內琴學專家在日訪學時了解到兩種手卷的情況,便希望我們將出版這兩種價值極高的卷子的責任肩負起來。經過數年反復溝通,我們終于從白本東京國立博物館、彥根城博物館獲得了《碣石調幽蘭》和《琴用指法》的正式出版授權和全部底本照片,以《幽蘭妙指:唐抄古琴文獻二種》之名出版,令千年琴學絕響回歸。
加持:學術與藝術的完美融合
為了進一步提升《幽蘭妙指:唐抄古琴文獻二種》的品格,此次出版特別邀請古琴大家吳文光擔任主編,貢獻學術加持。我們在兩種手卷之外,還專門制作了一本別冊,收錄吳文光撰寫的序言,他所作的《碣石調幽蘭》釋譜(含五線譜和減字譜)及親自演奏《碣石調幽蘭》的音頻和視頻。別冊內還收錄了本書整理說明,以及《琴用指法》卷軸背面的圖文信息。
早在70年前,國內就曾經有一股研究《碣石調幽蘭》的熱潮,諸多前輩學者憑借楊守敬傳入的黑白影寫本和荻生徂徠根據《琴用指法》改編的“烏絲欄琴譜”,在遠不如今日的條件下展開了令人驚嘆敬佩的研究。1954年1月12日,查阜西在《幽蘭研究實錄》 (第一輯)序中說:
余正以近年來與《幽蘭》譜有關之其他材料頗有發現,有助于《幽蘭》譜之彈出者良多,遂分函上海、南通、杭州、廣州、武漢、成都等處琴壇故舊……商請集體致力于此譜之彈出。
其中,虞山吳派有著“琴壇一代宗師”之稱的吳景略用兩種調法試彈了《碣石調幽蘭》。吳文光作為吳景略之子,對《碣石調幽蘭》的理解繼承家學,并在前代琴家的基礎上進一步提升,反復探索、實際打譜,形成了自己的《碣石調幽蘭》釋譜。當我了解了這段淵源后,再讀吳文光的序言,欣賞他所彈的《碣石調幽蘭》,更能感受到其中的深沉感慨、幽雅情調。

吳文光給我們的加持,不僅僅在于琴學。他早年從惇勤親王奕諜之孫溥雪齋學習書法,在研習普唐宋明帖學的基礎上,又對甲骨、金文、篆隸、漢簡、章草、魏碑等領域有所涉獵,故不僅為琴學大家,其書畫亦自成一家。本書封面“幽蘭妙指”四字即為吳文光題寫,高雅古樸,墨跡中蘊含著他對于《碣石調幽蘭》和《琴用指法》的琴學理解。琴詩書畫,于此融為一體,千年《幽蘭》,至今不絕。
底本:為此次出版全新拍攝和更換
我入社時,《幽蘭妙指:唐抄古琴文獻二種》出版所需要的高清圖片已經全部更換完成,但個中艱辛我聽郭時羽講述過。最初的底本圖片是經過多次交流后,在2022年與日本博物館方簽訂協議獲得的正式授權,這已是當時可見的最高清文件了。然而在制作過程中,圖片精度和完整度仍然不能讓人完全滿意,尤其是《琴用指法》的卷首有細小的褶皺未完全展平。然而,彥根城博物館方告知這是唯一的一套圖片,沒有更好的了。從一般出版角度來說,按這樣印刷推出也有充分的理由,但是郭時羽和幫忙聯系日本博物館方的學者討論再三,感覺以上海書畫出版社一貫精益求精的出版標準,以及千年古卷第一次正式出版、回歸故土的意義而言,不希望留下遺憾。于是,在取得社領導的同意與支持后,我們再次聯系日方,請日方重新拍攝,費用由我社承擔。經過反復溝通,日方終于同意重攝,隨后安排攝影團隊開啟工作。在大半年后,我們終于得到了一套專屬的《琴用指法》照片,不僅清晰度更高,而且卷首殘損處的褶皺被小心鋪平。蜷縮的紙片展開后,出現一個小小的“安”字,憑君傳語報平安,冥冥之中,似有天意。
更幸運的是,在《琴用指法》等待拍攝期間,恰逢東京國立博物館創建150周年,《碣石調幽蘭》再次展全、重攝,更新換代的攝影設備帶來了更為高清的底圖。我們重新提出申請,也獲得了《碣石調幽蘭》重攝后質量大幅提升的圖片。這樣一來,兩個唐代古卷的底本都替換為最新最清晰的照片,如今看來,為此付出的等待與辛勞是完全值得的。
設計:探索裝幀與色彩呈現

作為一名剛剛入行的新編輯,我自入社以來就不斷從各位老編輯、老前輩那里學習各種出版知識和經驗,而參與編輯《幽蘭妙指:唐抄古琴文獻二種》,更是讓我從中學習到了第一手的技術,不僅真正有了從印前制作、重新調色到裝幀設計、換紙打樣等實際體驗,更首次從“實戰”的角度感受到出版的意義和價值。
在正式出版前,首先要面對的難題就是《幽蘭妙指:唐抄古琴文獻二種》的裝幀。《碣石調幽蘭》原卷畫心長423.1厘米,寬27.4厘米,《琴用指法》長408.5厘米,寬 2 9 ~ 3 0 . 4 厘來不等,這樣兩個長卷該以何種形式完整呈現給讀者呢?由于手卷本身是一體連貫的,所以我們希望保持其完整性,不愿意將其裁開成不連貫的單幅圖片,那么,最常用的精裝、平裝、線裝等各種形式就都被排除了。與此同時,我們不僅希望保留原卷古樸典雅、賞心悅自的原貌,還希望它便于閱讀、翻檢。由此,我們最終選定了一種古人常用的裝幀方式一一經折裝。全書展開可拉成四五米長的長卷,平時則作為一本高34厘米、寬16厘米的圖書,十分便于使用和收納,既節省空間,又能減少頻繁展開和卷起帶來的磨損。在設計經折裝封面時,郭時羽還靈機一動,特別將《碣石調幽蘭》原卷包首的祥云紋提取出來作為經折裝的封面設計,典雅大方,保留了原卷的氣韻。
我社出版圖書十分重視色彩,此次出版特地邀請曾在日本目睹原卷的學者到印廠,現場把關打樣顏色,我也得以有機會觀察有數十年實戰經驗的主管機長親自操刀,一次又一次的試驗與微調,這都是非常好的學習機會。由于不同的紙在呈現顏色上亦有差異,小件打樣不計其數,大幅打樣逾20份。這些皆為追求重現唐代手卷千年沉淀的真實色彩所付出的辛勞和努力。
余韻:為傳統書畫藝術出版增量
作為古琴史上的瑰寶,《碣石調幽蘭》與《琴用指法》的書法價值也極高。郭時羽咨詢過許多書法家與文化學者,他們皆認為無論從內容還是書法的角度,兩種文獻都是不可多得的可寶之物。為此,我們單獨寫了一篇微信公眾號文章來分享他們的觀點,收獲了許多讀者的留言。
雖然按照現代人的眼光和固有思維,古琴是一種聽覺藝術,但從傳統的角度來看,古琴的內容精深博大,是中國音樂的代表,也是反映中國哲學、歷史、文學的鏡子。古琴文獻在傳統目錄學分類中被分在子部藝術類,我們將《幽蘭妙指:唐抄古琴文獻二種》定位為傳統書畫藝術出版的增量,亦獲得讀者極佳的反饋,上市一個月即告售罄。古琴界的琴家、學者、琴友寶愛這古樸、典雅的琴學出版物,也為其書法藝術所折服;我們的很多原有讀者關注和熱愛書法,兩卷唐抄琴譜為他們提供了新的學習材料。任何一種藝術都是可“閱讀”的,《幽蘭妙指:唐抄古琴文獻二種》的出版是拓展傳統書畫藝術出版的新嘗試,讀者的喜愛增強了我繼續探索和發掘藝術文獻的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