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歲仍在為生活奔忙時,兒子意外降臨了。驚喜與無措交織中,我在家庭與公司間來回奔波,看著他日漸成長。那個早上,當他背上小書包懵懂地走進幼兒園時,我終于長長舒了口氣。兒子不懂我的嘆息,因為他才只有三歲。
兒子很喜歡幼兒園的生活,開朗、活潑起來,時而嘴里還進出一些文約約的精妙之語。不過,在混雜的菌群中,他的小身板吃了幾次敗仗,請假的日子里,他不得不又重新跟著我一起上班。
陪我上班時,他一路小跑,像個趕著覓食的小鴨子,撅著屁股用盡全力推開沉重的玻璃門,一頭扎進我們辦公室。我的辦公室與公司大廳一堵玻璃墻之隔,他先是輕車熟路地在大廳里逛一圈,掃視一遍熟悉的沙發(fā)、茶幾,還有正在等待或測試著的儀器,然后拿起茶幾上的空茶壺,往里塞進一些白色的紙團,蓋上蓋子假裝煮茶,沒一會兒工夫就喊“媽媽”,說請我品嘗。我急著處理手上的工作,隨意應付著,提醒他小聲點,不要影響別人上班。他習慣地點點頭。玩到無聊時,他跑進我辦公室,開始把弄打印機的開關,抽開紙盒,把雪白的打印紙一張張抽出來,撒落一地,再跑出去,脫下鞋子、襪子,光著腳丫到處跑。很明顯,他已經(jīng)厭倦了這些游戲,下一步就開啟躺在地上發(fā)呆,或間歇性的喊媽模式。這幾乎每次一樣的結局,常常令我倍感尷尬、無奈、疲憊,心里就像住進了整個寒冬。
有一次,為了緩和尷尬,我強壓著性子告訴他,等我忙完就帶他去外面找貓貓。聽到“貓貓”二字,他黯淡的眼睛瞬間閃亮得宛若兩顆小星星,整個人也溫順了。終于等到解禁時刻,他就像只張開翅膀的小鳥一樣一陣風似的沖出樊籠,眨眼間就跑到園區(qū)小廣場,嘴里喊著“貓貓在哪兒”,根本不管后面氣喘吁吁的我。
園區(qū)的小廣場原本有個噴泉池,年久失修,漸漸荒廢,一只黃棕色的小貓經(jīng)常喜歡躺在干涸的水池邊,曬著太陽打盹兒。這只貓沒有主人,幸運的是附近辦公的人都很喜歡它,有人還專門給它準備了食具,每天都會定時投喂。什么樣的環(huán)境造就什么樣的貓,吃著百家飯長大的它,胖乎乎的,就像個可愛的小肉球,習慣了人來人往,性子也很溫順。
兒子很快發(fā)現(xiàn)了它,當時它正瞇著眼睛打盹兒。兒子朝我調皮地擠擠眼睛,故作神秘地噓了一聲,躡手躡腳地靠過去,然后悄悄蹲在它身邊。感覺有人靠近,小貓半睜了一下眼晴,又氣定神閑地閉上了。兒子見它沒動,又往前移動一點兒,然后伸出了小手。正當他的小手幾乎碰到小貓的身體時,小貓猛地從地上站起,本能地一邊往后退,一邊用圓溜溜的大眼睛打量我們,然后喵喵地叫了兩聲,轉身躲到旁邊辦公室的外墻邊。兒子快步追到墻邊,緊盯著它,也喵喵兩聲,轉過頭朝我狡黠地笑了一下,摸索著再向它靠近。小貓以為兒子要抓它,感到危險的它一個閃身撒開腿就逃。兒子撒開腿就開始追。
他們一前一后,先穿過離小廣場最近的馬路,再擠過存放一輛輛摩托車的停車場,又鉆進狹窄的小庭院,直到小貓?zhí)揭唤貎涸簤ι希瑑鹤訜o計可施才停下腳步。相互對峙十幾秒后,小貓趁兒子一個不注意,閃電似的跳下院墻,味溜轉了個方向,又逃進摩托車叢里。兒子興致更濃了,再次追了上去。貓匍匐在地上,他也匍匐在地上;貓弓著背,他也弓著背;貓停下腳步觀望,他也停下腳步觀望。一人一貓,在園區(qū)里旁若無人般,像極了兩個在玩捉迷藏的孩子。
相互較量中,小貓仿佛不斷總結經(jīng)驗一般,變得越來越聰明,最后干脆躲到車底下。兒子拿它沒辦法,但也不甘心,單膝跪地或直接趴在地上,把頭幾乎伸到車底下,偵察小貓的藏身之地。小貓總歸膽子小,明明兒子夠不著它,它還是被嚇得四處逃跑。不過,聰明的它再次跳到那半截兒院墻上。這次,兒子再也無計可施,只得滿頭大汗,渾身灰土地站在院墻下,不停地叫喊著“貓貓,喵喵”,又咯咯地笑著,好像園區(qū)里只有他和那只小貓。
那截兒院墻剛好在一棵粗壯的美人樹下。滿樹的花開得紅艷艷的,朵朵仿若兒子紅撲撲的小臉兒。在這冬日著滿寒意的余暉中,恍惚間,我好像看到春天正跨越堅硬的冰峰,星光熠熠地向我走來,心底不自主地升起暖暖的又有點兒不舍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