規制“圍墻花園”行為的司法實踐檢視與裁判路徑優化

摘 要：互聯網平臺的“圍墻花園”行為可能會限制用戶跨平臺訪問、阻礙數據流通，易造成排除或限制競爭的效果，應當對“圍墻花園”行為進行規制。囿于既有法律規范的滯后性，司法實踐中在審判此類案件時易存在缺乏多元主體利益權衡、對競爭關系的認定存在誤區、對行為正當性認定模式不當、過度依賴空泛的商業道德評價等困境，不利于形成公平、透明的互聯網競爭環境。通過在宏觀層面明確“圍墻花園”案件的裁判理念，在微觀層面采取明確競爭關系的認定標準、細化行為正當性的評判基準、確立合理的商業道德評價模式、建立公益訴訟制度等一系列措施，構建起以權衡多元主體利益保護為核心的“圍墻花園”案件系統性裁判路徑，以期為互聯網行業的健康發展提供司法裁判指引。

關鍵詞：“圍墻花園”；競爭關系；商業道德；互聯網平臺；平臺經濟

中圖分類號：D922.29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672-626X（2025）03-0084-12

一、問題的提出

近年來，互聯網使平臺擺脫了物理條件的束縛，借助大數據、算法等新興技術得以迅速發展[1]，平臺領域的公平競爭問題已經逐漸成為監管部門的關注焦點。2019年修訂的《中華人民共和國反不正當競爭法》（以下簡稱《反不正當競爭法》）中對平臺領域不正當競爭行為的規制涉及第二條“一般條款”和第十二條“互聯網專條”。2021年2月，國務院反壟斷委員會發布《關于平臺經濟領域的反壟斷指南》，強調要加大國內平臺治理力度，并在明確平臺治理基本原則的基礎上對相關市場的界定作進一步的規范[2]；同年12月國家發展改革委等部門聯合印發《關于推動平臺經濟規范健康持續發展的若干意見》，提出“加快業務和數據互聯互通”[3]。2022年1月，最高人民法院出臺《關于適用〈中華人民共和國反不正當競爭法〉若干問題的解釋》，進一步明確第二條“一般條款”的適用條件；同年6月《中華人民共和國反壟斷法》修改通過，指出要建立健全公平競爭審查制度；同年11月的《反不正當競爭法（修訂草案征求意見稿）》中，新增了屏蔽行為等新型不正當競爭類型。2024年5月，國家市場監督管理總局出臺《網絡反不正當競爭暫行規定》，針對平臺競爭行為、商業道德等的識別和認定作進一步細化，為規范平臺發展提供了有力支撐；同年6月《公平競爭審查條例》出臺，強調全面開展公平競爭審查。

然而，在平臺監管趨向嚴格的背景下，平臺領域仍然存在一些阻礙平臺互聯互通的不正當競爭行為，封鎖屏蔽、系統不兼容、數據壟斷等事件頻發，各大互聯網巨頭紛紛建立“圍墻花園”以謀取商業利益。關于“圍墻花園”，學界一般認為其指平臺創造一個控制用戶對應用、網頁和服務進行訪問的環境，將用戶限制在一個特定范圍內，只允許用戶訪問或享受指定的內容、應用或服務，禁止或限制用戶訪問或享受其他未被允許的內容[4]。與傳統的封閉行為相比，“圍墻花園”通常被平臺稱為打造“平臺生態”，平臺經營者總能以各種手段使其看似符合商業發展的邏輯以掩飾其不法性。“圍墻花園”行為誘發一系列新型的市場不公平競爭現象，擾亂了市場競爭秩序，不僅損害了消費者的合法權益，也阻礙了數據要素的流通和互聯網行業的健康發展。為消除此種競爭亂象給平臺互聯互通帶來的阻礙，相關部門應當對“圍墻花園”行為予以規制。但是，通過檢視互聯網平臺“圍墻花園”案件司法實踐現狀，發現傳統競爭法在應對此類案件時存在一系列規制困境，具體表現為：現有裁判路徑忽視消費者權益與公共利益的權衡與系統性保護，難以實現多元主體利益平衡；傳統競爭關系的認定標準難以適應平臺經濟跨界競爭的新特征，導致法律適用邏輯不清；“圍墻花園”行為正當性認定模式無法擺脫傳統的行為損害即救濟的侵權認定邏輯窠臼，缺乏對市場動態競爭行為合理性的評估；《反不正當競爭法》第二條“一般條款”和第十二條“互聯網專條”中兜底條款過于寬泛，使得裁判過度依賴主觀道德評價，缺乏客觀行為效果分析；法律規范的滯后性使得“圍墻花園”等新型技術手段難以被既有規則完全涵蓋。有鑒于此，本文將基于“圍墻花園”行為的法律屬性，破解傳統競爭法在規制“圍墻花園”案件中的不足，對如何在堅持利益平衡的基礎上構建“圍墻花園”案件系統性的裁判路徑進行研究。以期為規制“圍墻花園”行為法治化的完善，權衡平臺經濟多元主體利益的路徑優化，促進互聯網行業的健康發展提供理論智識和司法實踐指引。

二、“圍墻花園”行為的法律屬性

“圍墻花園”行為可能會限制用戶跨平臺訪問、阻礙數據流通，易造成排除或限制競爭的效果。“圍墻花園”一詞并非純粹的法律概念，該詞最早用以描述有線電視行業出現的“提供獨立用戶環境的專有平臺”[5]。隨著我國互聯網產業的不斷發展，數據壟斷、封鎖屏蔽、平臺之間的“對壘”不斷增多，“圍墻花園”一詞被運用于我國互聯網領域并逐漸為人們所了解。然而，目前關于“圍墻花園”行為并沒有法律上的界定，學理層面也尚未形成一致認識。一種觀點認為，平臺經營者構筑“圍墻花園”主要是為了將平臺用戶或其他經營者牢牢鎖定在其事先設定好的數字生態系統里[6]。另一種觀點認為，“圍墻花園”并非簡單的“封閉”，而是開放的，“圍墻花園”實際上是平臺經營者通過技術手段，使他人在無法看見核心保密數據的情況下利用這些數據[5]。“圍墻花園”行為作為數字經濟時代的新型競爭現象，針對其法律屬性的界定必須回歸競爭法的理論框架，進行系統的審視和考量。本文認為，“圍墻花園”的法律屬性可從行為主體、行為手段以及競爭效果三方面予以厘清。

（一）行為主體的特殊性：相對優勢地位的關聯性

“圍墻花園”行為的實施主體并非所有互聯網平臺，而是具備相對優勢地位和顯著市場影響力的平臺。若某平臺不具備相對優勢地位，不謀求市場壟斷，而是僅僅出于平臺經營策略建立一個“小而美”的“圍墻花園”，該行為雖可能會限制用戶選擇，但因缺乏相對優勢地位，尚未構成壟斷，應優先適用消費者權益保護法予以規制，避免過度擴張競爭法的適用范圍。這里的相對優勢地位是指平臺經營者在市場交易中享有的特定優勢力量，其可以被劃分為縱向的平臺與用戶之間基于依賴關系而形成的相對市場力量，以及橫向的平臺相對于其他中小型平臺而言的優勢市場力量[7]。平臺相對優勢地位的認定也應從縱向和橫向兩方面的雙邊市場力量關系進行分析。具體而言，對于平臺縱向市場力量的分析，應著重考量平臺的用戶黏性，若平臺每月活躍用戶占相關市場比例超過30%，或用戶日均使用時長顯著高于行業平均水平，則可以認定平臺與用戶之間存在依賴關系。而對于平臺橫向優勢市場力量的分析，應從平臺的數據控制能力和其他中小型平臺對于該平臺的生態依賴性兩方面展開。在數據控制力方面，此類平臺持有必需數據且拒絕開放，實質性阻礙其他經營者參與競爭；在生態依賴性方面，若超過50%的中小型平臺依賴該平臺接口開展業務且缺乏替代性接入渠道，則可認定該平臺的相對優勢地位。由此可見，是否具備相對優勢地位是判斷平臺“圍墻花園”行為是否納入競爭法規制范圍的核心標準，亦是區分消費者權益保護法與競爭法適用邊界的關鍵依據。

（二）行為手段的技術性：數據與算法的雙重控制

“圍墻花園”行為的實施高度依賴數據壟斷與算法操控兩大技術工具，其本質是平臺通過技術優勢人為制造競爭壁壘。此類平臺通過控制用戶入口、數據資源或算法算力形成“生態封閉”，與“橫向封鎖”等傳統競爭手段不同，其實施“圍墻花園”行為的實質是利用市場力量重構競爭邊界。“圍墻花園”行為造成的“生態封閉”與“橫向封鎖”雖均涉及市場封鎖，但二者的法律性質與危害結果有著顯著差異。“生態封閉”是指平臺在自身生態內建立封閉的競爭環境，通過技術手段限制用戶跨平臺訪問，或者通過拒絕開放必需數據的方式阻礙其他經營者獲取必需數據，屬于單方行為，其核心在于對自身生態體系內部資源（如數據、流量）的控制與封閉。而“橫向封鎖”是指平臺間通過協議或默契行為阻礙其他同類平臺或潛在的競爭對手進入市場的行為，屬于共謀行為，其核心在于排除水平競爭。相應地，“生態封閉”的直接危害是數據壟斷、消費者權益減損和市場創新活力削弱，而“橫向封鎖”帶來的損害后果是市場進入壁壘提高，平臺價格壟斷與服務質量下降。“圍墻花園”行為具體表現為平臺以數據安全或用戶體驗為名，限制用戶數據跨平臺遷移。例如，某平臺通過簽訂協議禁止商家將交易數據同步至其他平臺小程序，導致商家被迫“二選一”。此外，平臺還利用算法對自有服務實施“自我優待”，以便進行算法操控。例如，某平臺通過搜索算法降權處理非自營商品，使競爭對手的商品難以觸達用戶。總而言之，行為手段的技術性與復雜性使得“圍墻花園”行為區別于傳統競爭行為，對“圍墻花園”行為進行法律評價必須透過技術表象，著重分析數據壟斷與算法操控對市場競爭秩序的實質性影響。

（三）競爭效果的復合性：私益與公益的沖突

“圍墻花園”行為的競爭效果呈現私益保護與公益損害的雙重性，需以利益平衡的視角審視其合法性邊界。在私益層面，平臺主張其行為具有一定的商業合理性。具體表現為以下三方面：其一，保護用戶數據與隱私。平臺常以防止數據泄露、保護用戶隱私為由限制數據跨平臺流通。其二，優化平臺生態與提升用戶體驗。平臺聲稱為防止低質量內容干擾用戶體驗，通過技術手段限定用戶的訪問范圍。例如，某平臺通過算法推薦用戶可能喜歡的內容以增強用戶的使用體驗，通過直播帶貨等形式打造其特有的平臺生態。其三，商業策略的正當性。此類平臺主張其建立的“圍墻花園”是一種合理的商業競爭策略，能夠反映其區別于其他平臺的核心競爭力。如某平臺通過整合自營物流、支付與會員服務等形式，形成差異化的競爭優勢。但是在公益層面，平臺通過“圍墻花園”行為搭建的生態系統會使得消費者權益減損，用戶選擇權、知情權受限于“信息繭房”，中小型平臺因無法接入平臺生態而喪失市場競爭機會，造成必需數據要素難以跨平臺共享以及創新受到抑制等不利后果。例如，某平臺要求用戶只能在應用內支付并禁止跳轉至其他平臺，導致用戶不能自由選擇支付方式，構成對消費者的隱性剝削；某平臺禁止商家向其他平臺小程序同步交易數據，導致中小型平臺無法獲取基礎數據而喪失交易機會。總之，“圍墻花園”行為導致私益與公益的沖突本質上是平臺自治與公益保護之間的博弈。若過度傾向私益保護，將縱容平臺以“技術創新”之名行“鞏固壟斷地位”之實；但若完全否定私益的合理性，亦可能阻礙商業發展和技術創新。因此，需通過動態利益衡量機制，在保障平臺合理商業自由的同時，遏制其對公共利益的損害。

三、規制“圍墻花園”行為的司法實踐現狀及裁判困境

“圍墻花園”本質是私人利益至上的資本積累手段，互聯網平臺構筑“圍墻花園”的核心目的是獲取更多的數據和流量，讓用戶停留得更久。當前，“圍墻花園”作為我國互聯網平臺領域的新型競爭現象，實有必要從規制該行為的司法裁判現狀出發，梳理“圍墻花園”行為的規制路徑，發掘其規制理路；并在此基礎上檢視“圍墻花園”案件裁判所面臨的困境，從而為相關裁判路徑優化提供思路。

（一）以典型案例透視“圍墻花園”行為的司法裁判現狀

在平臺經濟領域，平臺經營者采取的“圍墻花園”行為，無一不是為了獲取數據和流量，贏得競爭優勢。因此，本文以“數據”“流量”“數據壟斷”“不正當競爭”“限制訪問”等為關鍵詞，設置截止時間為2024年7月1日，在北大法寶案例庫上檢索相關法律文書。通過反復比對，在排除了重復案例和與本文研究對象無關的案例的基礎上，最終選取了部分典型案例作為研究樣本，并做表格化整理（見表1），以充分展現“圍墻花園”案件的司法概覽。

“圍墻花園”案件通常涉及對用戶訪問的限制、對其他競爭對手實施不公平競爭行為，以及對消費者權益的潛在損害。“圍墻花園”的本質就是希望借助壟斷的力量，而不是通過強化技術創新以謀取競爭利益[5]。從這個角度而言，對“圍墻花園”行為予以規制，應當重點關注那些具有市場支配地位或者簽訂壟斷協議的企業，針對其建立“圍墻花園”的行為予以打擊。但是，從表1的典型案例不難看出，司法實踐中對“圍墻花園”行為的裁判基本堅持反不正當競爭法的規制路徑。反壟斷法的規制路徑在“圍墻花園”案件中適用受限，主要是因為反壟斷法的適用要求經營者具有市場支配地位，但在互聯網平臺跨界競爭的新型經濟形態下，市場競爭邊界的模糊使得市場支配地位的認定愈發困難[8]。此外，“圍墻花園”不同于普通的“平臺封禁”行為，反壟斷執法用以規制“圍墻花園”行為還可能引發平臺內共謀的負面效果①。由此可見，反壟斷法的路徑用于規制“圍墻花園”行為的可操作性還有待補足，司法實踐傾向于反不正當競爭法的規制路徑，通過對平臺行為正當性審查以謀求個案正義。

在反不正當競爭法的裁判路徑下，案件的爭議焦點均系行為方是否構成“不正當競爭”行為。在法律適用上，大多數法院都援引了第二條“一般條款”和第十二條“互聯網專條”中的兜底條款。在判定是否構成“不正當競爭行為”時，通常采用“是否存在競爭關系—競爭行為是否正當—是否造成損害后果”的判斷路徑[9]。在判斷競爭行為之正當性時，法官主要考慮行為是否超出合理范圍，是否違反誠信原則，行為人是否具有主觀惡意，以及是否違背商業道德等因素；在認定是否造成損害后果方面，主要考量“是否損害用戶權益”，如知情權、選擇權和交易安全等。

（二）“圍墻花園”案件裁判的現實困境

1. 缺乏多元主體利益權衡

從表1可以看出，在互聯網“圍墻花園”案件中，構成不正當競爭的裁判現狀主要體現在對原告數據權益的保護方面，而針對消費者權益保護和社會公共利益等僅作補充性的闡釋和論證。根據利益衡量的法理，裁判者應當在權衡沖突利益的基礎上進行取舍[10]。競爭法實際上是對市場競爭關系的事后調整，在競爭法領域，“圍墻花園”案件只能由具有利害關系的企業提起訴訟。但是在傳統經濟法領域，經濟法還包括消費者權益保護法，從社會規制的角度出發，消費者權益和社會公共利益也應被納入“圍墻花園”案件裁判時應考慮的因素。然而，在表1所選取的案例中，原告一方均為企業，并沒有消費者個人以平臺采取的“封鎖屏蔽”“流量劫持”等“圍墻花園”行為損害其合法權益而提起訴訟的案件。互聯網平臺往往規模龐大，涉及用戶多，一旦企業因其實施的“圍墻花園”行為構成限制競爭，進而損害消費者權益，那么此時人數眾多的消費者如何進行維權，就成為亟待考慮和解決的問題。法院在裁判時，通常會確認原被告之間存在競爭關系，并認為被告的行為違背了商業道德和誠實信用原則。例如，在表1案例1中，法院指出被訴行為搶奪了原告公司的用戶流量，削弱了用戶對原告的忠誠度和信任感，構成不正當競爭行為；在表1案例2中，法院認為原告享有數據權益，被告的行為違背商業道德，屬于不勞而獲的“搭便車行為”，阻礙了互聯網產業的發展，給原告造成了損失。這些裁判結果表明，從審判的角度出發，基于“不告不理”的基本法理，法院只能保護經營者原告一方當事人的利益，把原告方權益受損作為論述的“重頭戲”。在遵循上述審判邏輯的前提下，法院不可能直接越過原告的訴請，去考慮原告經營者之外的他方權利主張。這樣很容易忽視對平臺用戶消費權益的保護以及對社會公共利益的考量，難以達成多元主體利益平衡的效果。

2. 對競爭關系的認定存在誤區

競爭關系是指市場主體在競爭過程中形成的社會關系[11]。競爭關系又有狹義和廣義之分。狹義的競爭關系僅指同業競爭關系，具體表現為同業經營者提供的產品、服務具有同質性和相互替代性；廣義的競爭關系是指非同業經營者的經營行為之間損害與被損害的關系[12]。從表1梳理的案例裁判理由一欄可以看出，在“圍墻花園”行為審判實踐中，關于競爭關系的認定存在兩個明顯誤區。誤區一是將競爭關系作為不正當競爭行為認定的前置標準[13]。該觀點認為，只有在同業經營者之間并且存在直接競爭關系才可能認定存在不正當競爭行為。例如在表1案例5中，法官傾向于將存在競爭關系視為構成不正當競爭行為的邏輯前提和關鍵考慮因素，若相關利益主體不存在競爭關系，不正當競爭行為將無從談起。然而，在當今互聯網科技、大數據和算法等新興技術驅動的背景下，平臺經濟極大地促進了跨界競爭和合作，不斷推進形成新型的商業模式和競爭格局。在此情形下，平臺用戶需求的交互與嬗變促使市場競爭的邊界逐漸模糊，競爭關系的內涵也在不斷變化。這就要求在面對錯綜復雜的競爭關系時，對競爭關系的認定不能僅僅局限于同業競爭者之間，應從多元主體利益平衡的視角出發重新審視平臺經濟領域的競爭關系，避免陷入對競爭關系的認定誤區。誤區二是對競爭關系的理解過于狹隘。部分法院在沒有充分考慮互聯網經濟背景下競爭關系泛化和動態變化的情形就徑直認定不存在不正當競爭行為，容易導致對一些新型不正當競爭行為的忽視。例如在表1案例4中，原告公司主營視頻內容服務，被告則為搜索引擎服務。法院以雙方業務領域不同為由認定其不存在直接競爭關系，進而駁回原告訴求。但是，被告公司通過搜索結果優先展示自己公司提供的視頻內容，事實上起到了分流原告公司用戶流量的效果。法院僅以形式上的業務差異為由否認競爭關系的存在，其實是縱容了被告通過不當技術手段獲取跨界競爭優勢。

3. 行為正當性認定模式不當

互聯網平臺“圍墻花園”生成的內在動因是數據與算法的雙輪驅動。海量數據的聚集是構成壟斷地位的基石；具有歧視性的算法是鞏固市場優勢的關鍵工具；算力的強化為壟斷提供了技術支撐；雄厚的資本是維持壟斷地位堅實的后盾[14]。表1中涉訴的“圍墻花園”案件，其表現形式多種多樣，案件事實隱蔽、錯綜復雜，技術性強，認定起來難度較大，需要不斷進行抽絲剝繭的分析。但從現有裁判來看，認定互聯網平臺“圍墻花園”行為時仍采用傳統的行為損害即救濟的侵權認定模式，將經營者的利益損失作為判定行為正當性的關鍵要素。一旦平臺因技術性手段致使相對一方利益受損，法院則很容易將其認定為不正當競爭行為。但是應當明確的是，有序的競爭符合市場經濟的底層邏輯，也是市場經濟的靈魂所在。在良性運行的市場體制中，競爭與博弈本質上代表了利益的動態轉移與再分配，由此造成的同質經營者間的利益損失，是市場競爭的必然結果。若將經營者的利益損失作為評價行為正當性的核心標準，而不對競爭行為所處的市場整體環境進行全面考量，將偏離競爭法以行為評價為中心的目標定位。

4. 過度依賴空泛的商業道德評價

在表1多數互聯網“圍墻花園”案例中，法官裁判時會考慮被訴行為是否超出合理限度，是否違反商業道德和誠實信用原則，尤其是不構成不正當競爭的案件。例如，在表1案例6的二審程序中，法院認定《互聯網搜索引擎服務自律公約》不能作為商業道德加以參照，經營者通過簽訂協議制止其他機器設備抓取數據的行為是行使經營自主權的體現，并不違背商業道德，也未損害消費者利益，原告并未受到實際損害，因此不構成不正當競爭。在表1裁判理由一欄中，“商業道德”一詞經常出現。由于道德評價往往是一種主觀感受而非事實判斷，利用此類空泛式道德評價標準很容易讓法官過度地發揮其自由裁量權。以主觀道德評價代替客觀上競爭效果評估，有偏離競爭法特征之嫌[9]。因此，以商業道德作為認定競爭行為正當與否的依據，依賴法官的“自由心證”判案，具有很大的不確定性，易造成同案不同判的結果。

5. 法律規范的滯后性與適用困境

法律的滯后性是其固有屬性，自法律制定之初便已存在，構成了法律實施過程中不可避免的現實問題[15]。與傳統不正當競爭行為相比，互聯網領域的新型不正當競爭行為在行為邏輯、模式及其表現形式等方面均呈現出顯著的變化，這些變化給現行法律體系的適用性帶來了深刻的挑戰。互聯網“圍墻花園”行為更是如此，其所呈現出的“封鎖屏蔽”“流量劫持”等手段展現出更為復雜和多樣化的特點，以至于“互聯網專條”不能囊括其所有情形并有效規制。為規范層出不窮的平臺經濟領域新型不正當競爭行為，2024年國家市場監督管理總局出臺的《網絡反不正當競爭暫行規定》采取列舉的方式梳理了網絡新型不正當競爭行為的表現形式，為法官審理網絡不正當競爭案件提供了相應的參考。但是，該規定通過列舉的方式并不能完全囊括互聯網技術不斷更新背景下變幻莫測的新型不正當競爭行為的所有表現形式。具體到個案，法官只能依據“互聯網專條”中的兜底條款，或者適用第二條“一般條款”，有時甚至將兩者結合起來，對案件中的行為進行評估和裁決。這種裁判方式在一定程度上體現了法律適應性和靈活性，也體現了裁判者有較大的自由裁量空間，還顯現了法律規定在面對網絡新型不正當競爭行為時解釋和適用的難題。

四、“圍墻花園”案件裁判路徑的優化

“圍墻花園”案件在司法實踐中展現的一系列適用困境，要求法律制度必須不斷更新和完善，以適應新興的市場競爭現象，確保法律規范的時效性和適用性。“圍墻花園”案件裁判路徑的優化需以宏觀裁判理念的重塑為前提，通過明確裁判目的和裁判原則，為具體裁判規則的完善提供價值指引，并在此基礎上通過微觀層面具體措施的完善構建“圍墻花園”案件裁判的系統性路徑，以實現法律評價與市場動態的精準適配。

（一）宏觀層面：明確“圍墻花園”案件的裁判理念

在構建裁判路徑時，首先需要確立的是裁判理念。“圍墻花園”案件的裁判理念包含裁判目的和裁判原則。互聯網平臺“圍墻花園”行為屬于互聯網新型不正當競爭行為的一種，裁定此類案件的核心在于對互聯網平臺經營者的市場競爭行為正當性與否進行判斷，并依據相關法律規定，對相應行為進行規制，以構建公平、正義、開放的市場競爭秩序。在此過程中，應體現互聯網領域所倡導的共享、共治、開放與包容的價值觀，權衡多元主體利益，并在恪守反不正當競爭法立法宗旨的基礎上做到審慎監管，遵循“監管適度”原則。

1. 裁判目的：維護公平的競爭秩序，權衡多元主體利益

“圍墻花園”案件裁判的目的是多維度的，其核心在于維護公平的市場競爭秩序并在此基礎上權衡多元主體利益。認定不正當競爭在很大程度上取決于具體的利益衡量，這是反不正當競爭法的固有屬性所決定的[16]。通過規制錯綜復雜的不正當競爭行為以維護市場秩序，最終實現經營者、消費者和社會公共利益的平衡。除此之外，還需要特別考量互聯網平臺經濟領域的平等、開放、協作、分享等精神意蘊，以促進平臺經濟的不斷創新和長遠發展。具體操作過程中，需綜合考量行為的性質、目的、手段及其對市場競爭的影響。從本文搜集的案例來看，多數法官僅從維護當事人正當利益的角度出發進行司法裁決，僅有少部分新型不正當競爭案件的判決能夠體現對多元主體利益的權衡。若長期如此，可能會對互聯網行業的健康與可持續發展以及行業內創新動力的激發與維護造成不利影響。因此，裁判者在未來的司法實踐中，亟須深化對多元主體利益保護的認識，確保裁判結果能夠真正反映各方利益的平衡，促進互聯網經濟的整體發展。可以考慮構建動態的多元主體利益平衡體系，綜合考量經營者行為的正當性、消費者利益及社會公共利益保護等多重價值；還應當注意平衡現實利益和長遠利益、個體利益與整體利益[17]。

2. 裁判原則：恪守反不正當競爭法立法宗旨，遵循“監管適度”原則

《反不正當競爭法》的第一條規定了其立法宗旨是通過制止不正當競爭行為鼓勵和保護公平競爭，保護經營者和消費者的合法權益，促進市場經濟健康發展。反不正當競爭法在司法裁判中應審慎介入和適用，避免無端或過早干預市場，以防削弱良性市場競爭激發的內生動力。法院對“圍墻花園”行為正當性進行判定時，應超越行為損害即救濟的傳統觀念，不應將權益受損直接等同于不正當競爭行為。互聯網“圍墻花園”案件裁判的著力點應當是確保平臺經濟的健康發展，尊重和保障平臺經營者、消費者的合法權益。裁判時需注意監管的力度，嚴格遵循“監管適度”原則，避免過度干預。“監管適度”原則是指在對“圍墻花園”行為進行規制時，既不能放任平臺濫用技術優勢損害競爭，也不得過度干預平臺自主經營，抑制市場創新活力。本文認為，對“圍墻花園”平臺的監管，應當以消除平臺惡性競爭造成實質性損害為限度，對平臺干預的手段需與“圍墻花園”行為的危害性相匹配，優先選擇對平臺自主經營權限制最小的方式，避免因過度干預而限制平臺合理的經營行為。例如，假設一平臺通過技術手段屏蔽外部鏈接，限制用戶跳轉至其他平臺的行為構成不正當競爭，那么法院在判決時僅能要求該平臺解除對其他平臺合法鏈接的封鎖，而不是所有鏈接。這是因為“監管適度”原則在具體案件的適用中應遵循如下邏輯：一方面，法院在判決此類案件時應首先認定涉案平臺構筑“圍墻花園”的行為屬于“互聯網專條”所規制的破壞其他經營者合法提供網絡產品的行為，該行為造成了應當對其進行規制的實質性損害；另一方面，法院的判決不能一刀切地禁止實施“圍墻花園”行為的平臺對其他平臺非法的、惡意性的鏈接進行屏蔽的合理行為，應當充分尊重平臺對用戶安全進行保護的管理權限，體現“監管適度”的要求。

綜上，“圍墻花園”案件的裁判應當明確平臺的責任與權利邊界，允許平臺在不損害競爭和消費者權益的前提下，進行合理的管理和運營。除此之外，還應鼓勵平臺之間的合作與互聯互通，促進資源共享和技術創新。

（二）微觀層面：優化“圍墻花園”案件裁判路徑的具體措施

維護競爭秩序的核心在于確保所有市場參與者能夠自由決策。在明確裁判標準的具體路徑選擇上，應著重考量多元主體利益的識別與評估。具體而言，互聯網平臺“圍墻花園”案件的裁判標準從明確競爭關系的認定標準、細化行為正當性的評判基準以及確立合理的商業道德評價模式三方面展開。除此之外，還可以通過建立公益訴訟制度以彌補競爭法在平臺經濟領域的規制漏洞，更好地維護消費者的合法權益。

1. 明確競爭關系的認定標準

傳統的競爭關系認定往往局限于直接競爭和同業競爭之間。但在互聯網領域，競爭關系的界定應擴展至潛在競爭者、互補服務提供者以及用戶等多元主體。這種擴展反映了市場力量的多維性和動態性。然而“互聯網專條”中兜底條款僅將“妨礙、破壞其他經營者正常經營活動”作為判斷是否構成不正當競爭的標準，這就要求在今后的審判實踐中進一步細化該兜底條款[18]。競爭關系的認定應與行為正當性的評估相結合，評估中應考慮行為是否符合市場效率、是否促進創新、是否損害消費者利益等因素，以實現對多元主體利益的全面考量。對競爭關系的認定應采納廣義的范式。平臺經濟領域的競爭關系認定，不應僅局限于同業經營者所選取的經營策略產生的表面差異，而應當綜合考慮市場經濟活動中多元主體錯綜復雜的行為范式。競爭關系有直接競爭和間接競爭之分[19]，在“圍墻花園”案件中體現為間接競爭的居多。直接競爭較多地體現為同業經營者之間在特定的市場經營活動中爭奪市場份額的行為[20]，一旦同質經營者間存在商品的可替代性關系則可認定存在直接競爭關系。在間接競爭關系的認定標準方面，基于平臺經濟領域經營策略創新多、變化快等新特征，可以作擴大解釋，若一方經營主體采取一系列競爭手段損害其他經營者的競爭優勢以謀取自身利益，違背行業自律并造成其他經營者合法利益受損，即可認定存在間接競爭關系。此種認定路徑能夠避免以往對競爭關系認定過于狹隘的弊端，即雙方服務內容必須具有一定聯系，從而提供了一種更為精確和全面的判定視角，不僅豐富了競爭關系的內涵，也有助于更公正地評估和規制互聯網平臺經濟領域的競爭行為。

2. 細化行為正當性的評判基準

從現有的司法判例來看，雖然裁判依據的法律規范為反不正當競爭法，但其應用的裁判邏輯卻與傳統侵權認定行為損害即救濟的一般范式重合，與反不正當競爭法以競爭行為本身來分析的范式相矛盾。上述路徑存在一系列的適用局限，容易陷入“非此即彼”的認定誤區。因此，亟待對現有的評判基準進行優化。

對“圍墻花園”行為正當性的評判需要遵循數據流動的物理過程與技術的復雜性特征，考慮到“圍墻花園”行為的特點，建議將其分為限制訪問、數據控制、生態封閉三個不同環節，分別對三個環節對市場競爭產生的不同影響進行分析，設定差異化行為正當性的判斷標準。第一，在限制訪問環節，應重點審查技術手段的侵入性與用戶合法權益是否減損，主要考量平臺是否突破合理的技術邊界。例如平臺為了用戶賬號安全要求用戶登錄時進行常規設備驗證不構成技術濫用；但是若采取強制跳轉、惡意屏蔽、深度鏈接劫持等技術手段限制用戶跨平臺訪問則會減損用戶合法權益，應當認為其明顯超出必要程度而認定其存在技術風險。第二，在數據控制環節，其審查的重點為平臺構筑“圍墻花園”的行為是否會造成數據壟斷、阻礙數據流通。司法實踐中，涉訴平臺常用拒絕開放核心數據接口、捆綁數據使用協議等手段拒絕開放必需數據從而構成數據壟斷。一般而言，若平臺無正當理由拒絕開放如電商平臺的用戶評價數據等必需數據，且根據第三方專業鑒定機構出具的“數據可獲得性評估報告”顯示數據封閉行為導致其他競爭者市場份額顯著下降，即可認定數據封閉與競爭損害的直接關聯性，推定平臺具有拒絕開放必需數據的主觀惡意。此外，還應著重審查“圍墻花園”行為是否會削弱必需數據驅動的網絡效應、是否會限制相關數據市場上其他平臺主體的公平競爭情況以及是否會減損數據要素市場的競爭活力[6]。第三，在生態封閉環節，關于如何判定生態封閉是否達到“排除或限制競爭”的效果，應在界定相關市場的基礎上綜合考慮和審視“圍墻花園”行為對市場準入壁壘與競爭排斥效應等方面的具體影響。平臺相關市場的界定應充分考慮平臺多邊性、動態性和數據驅動等特征，采取替代性分析的方法。在個案中，可以從平臺一邊的商品界定單一相關商品市場，也可以結合平臺多邊市場的相互關聯性分別界定多個相關商品市場[21]。在界定相關商品市場后，若平臺通過“圍墻花園”構建的生態系統導致相關市場內新進入競爭者一年內增長率低于5%，則可推定該行為已實質上構成“排除或限制競爭”的效果，進而判定行為違法。

此外，從多元主體利益角度出發，明確互聯網平臺“圍墻花園”行為正當性的認定標準，在上述三個環節審查的基礎之上，還需要綜合考量經營者、消費者和社會公共利益，并在此基礎上確立一套更為全面和精細的評估體系。首先，應明確“圍墻花園”行為影響的各方利益主體，根據各方在市場中的地位和作用，合理分配利益權重，確保評估過程的公正性。其次，還應對“圍墻花園”行為的市場影響進行全面評估，包括對市場競爭結構、創新激勵、消費者選擇權和市場進入壁壘等方面的具體影響。評估應基于實證數據和市場分析，避免主觀判斷。建立一套具體的競爭行為正當性標準，包括行為的透明度、用戶控制權、數據共享與隱私保護、對創新的影響等。最后，可以建立一個包含政府、行業組織、消費者團體和學術機構在內的多元主體參與監管機制，通過多元主體協商，形成更為全面且具有共識性的競爭行為正當性認定標準。

3. 確立合理的商業道德評價模式

《反不正當競爭法》第二條“一般條款”規定較為模糊，司法實踐中在適用“商業道德”標準的裁判中存在空泛的道德評價現象，亟待進一步優化。首先，應當明確商業道德在“圍墻花園”案件裁判中的定位。商業道德不僅反映社會價值觀念和行業規范，也是維護市場秩序、促進公平競爭的重要工具，應當作為評價“圍墻花園”行為的一項考量因素納入法律評價體系。需要注意的是，商業道德在多元化的社會環境下往往具有不確定性，面對爭議難以明確判斷，且常滯后于市場變化，帶有價值預設的色彩。在互聯網平臺這一新興領域，隨著數據利用模式和競爭策略的不斷創新，商業道德和行業慣例仍處于發展和探索階段，尚未形成明確的共識。即便有既定的商業道德準則，其往往也是基于傳統的競爭實踐而形成的，具有一定的滯后性，用其來評判“圍墻花園”等新型互聯網競爭行為難免會不太適配。此外，道德標準往往帶有先入為主的價值觀，會使人預先設定道德期望，然而競爭本質上是一個持續的探索、試驗和修正的動態過程，過分依賴道德評判可能會不當干預市場的正常競爭秩序[22]。因此，在評估“圍墻花園”行為的正當性時，應當減少對商業道德標準的依賴，轉而深入分析該行為對市場競爭的具體影響，包括其潛在的利弊和市場的實際反應。通過綜合考量行為對消費者福利、市場效率以及創新激勵的影響，以利益均衡為出發點，構建一個更為客觀和全面的評估框架，以更準確地反映市場動態，確保司法裁決與市場實際需求相匹配。

4. 建立公益訴訟制度

針對消費者在“圍墻花園”案件中維權不能、維權難的問題，可以通過建立消費者公益訴訟制度以維護消費者合法權益。通過立法或司法解釋，明確公益訴訟在平臺“圍墻花園”等互聯網新型不正當競爭案件中的適用條件和程序，為公益訴訟提供法律依據。當前我國法定的消費者公益訴訟的適格原告是省級以上消費者協會與檢察機關，主體范圍過于狹窄。考慮到“圍墻花園”系列民事公益訴訟涉及廣大消費者的切身利益，建議增加消費者公益訴訟的適格原告，將設區的市這一級別的消費者協會和互聯網行業自律協會也納入消費者公益訴訟原告主體的范疇，為消費者維權提供更好的服務[23]。與各級檢察院和互聯網行業自律協會相比，消費者協會作為以保護消費者權益為宗旨的組織，與消費者有著更加密切的聯系，也擁有更加豐富的反壟斷資源和更加專業的組織能力[24]。因此，建議將消費者協會作為消費者公益訴訟的主要適格原告在一般情形下適用，只有當“圍墻花園”行為嚴重損害社會公共利益（如數據壟斷威脅國家安全）或者其他主體未起訴時，才允許各級檢察院、互聯網行業自律組織作為適格原告提起公益訴訟。

除此之外，還應進一步細化消費者公益訴訟啟動的具體程序和配套制度。一是公益訴訟與私人訴訟之間程序銜接的問題，當平臺“圍墻花園”行為致使消費者權益受損后，消費者個人需先向市場監管部門投訴，若法定期限內未獲處理，方可由適格主體提起公益訴訟。若公益訴訟與私人訴訟同時進行，基于訴訟經濟的考量，法院可在程序上將其合并審理，公益訴訟的裁判結果可以為私人訴訟提供一定的參考。二是在公益訴訟啟動之后舉證責任分配的問題，在“圍墻花園”公益訴訟案件中，若堅持“誰主張，誰舉證”的舉證責任分配原則，會對公益訴訟原告造成較大的舉證障礙，易造成舉證不能的后果，不利于消費者權益的保護；因此在“圍墻花園”案件中建議實行舉證責任倒置，由被告承擔舉證責任更為合理[25]。三是相關配套制度的完善問題，可以通過提高賠償額度、引入懲罰性賠償等措施，增加“圍墻花園”行為的違法成本，增強公益訴訟的威懾力，建立公益訴訟與市場監管、反壟斷執法等部門的協作機制，形成對“圍墻花園”行為的綜合治理，使公益訴訟成為規制互聯網平臺“圍墻花園”行為的有效手段。

五、結語

“圍墻花園”行為是數字經濟時代平臺跨界競爭的典型表現，“圍墻花園”行為的司法規制本質上是平臺領域私益擴張與公益保護之間的博弈，其裁判邏輯需超越行為損害即救濟的傳統侵權法范式，回歸反不正當競爭法維護市場公平競爭的核心屬性。“圍墻花園”行為裁判路徑的優化應從宏觀層面裁判理念的明確和微觀層面具體措施的完善兩方面著手。在宏觀層面，應將“維護公平的競爭秩序，權衡多元主體利益”作為“圍墻花園”案件的裁判目的，以“恪守反不正當競爭法立法宗旨、監管適度”作為裁判原則，通過宏觀裁判理念的完善為“圍墻花園”案件裁判的具體規則提供價值指引。關于微觀層面“圍墻花園”案件裁判路徑的具體措施：一是對“圍墻花園”案件中競爭關系的認定采納廣義的范式，同質經營者間存在商品的可替代性關系、跨界競爭中因平臺“圍墻花園”行為造成其他經營者合法利益受損，即可認定存在競爭關系；二是應從限制訪問、數據控制、生態封閉三個不同環節，分別對“圍墻花園”行為的正當性設定不同的判斷標準，在堅持利益平衡的基礎上構建一套更為全面的行為正當性評估體系；三是應當減少“圍墻花園”案件裁判過程中對商業道德標準的依賴，重點考慮“圍墻花園”行為對市場競爭的具體影響；四是建立公益訴訟制度，通過增加消費者公益訴訟的適格原告、明確消費者公益訴訟的啟動程序、完善相關配套制度的方式來更好地維護“圍墻花園”案件中消費者的利益。除此之外，還應在堅持競爭法基本原則的基礎上，不斷創新裁判理念和方法，以適應數字經濟背景下市場競爭的新特點，維護多元主體利益。通過上述裁判路徑的構建，可以更有效地規制互聯網平臺的“圍墻花園”行為，保護市場競爭秩序，促進互聯網行業的健康發展。

注 釋：

① 平臺內共謀是指，在現有的平臺治理模式下，平臺本身是監管平臺商家和用戶行為的第一主體，平臺負有審核平臺所有信息的監管責任，而平臺又受到政府的監管。在這種模式下，一旦反壟斷執法介入平臺的監管，平臺作為中間人則很容易將行政部門要打擊某類行為的信號傳遞給平臺商家，造成平臺內共謀的效果，由此，反壟斷執法便很難發揮其預期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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