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月無聲任去留,將士熱血寫春秋。開國中將莫文驊是廣西南寧人,他極重故土親情,曾數次歸鄉,家鄉情結深人骨髓,流淌于血液,但最后卻選擇塔山作為自己的長眠之地。
一生文武皆傳奇
莫文驊(1910—2000),人,到了莫文驊父親這一代,他的家族已在此生活了18代。莫文驊的祖父莫予雙精通武技,學劍習弓,精棍法,31歲考中前清武舉,任守備職,如今莫屋角故居老宅大門上仍高懸前清誥授“武德騎尉”的牌匾。莫予雙的弟弟莫予芳的兒子莫廷庸考中前清文舉,被朝廷任命到陜西寶雞鳳翔縣當縣官。叔侄倆一文一武,一下轟動四鄰八鄉。莫文驊的父親莫廷俊喜詩文,與雷家大院的雷經天父親雷沛洋是共同參加推翻清朝的革命同志,他倆都是愛好詩詞的詩友,都寫得一手好字。
受家族影響,莫文驊5歲起便開始學打拳練刀棍,也從小熟習詩書,博學而篤志,小小年紀就考上南寧模范高等小學,后又考入省立第一中學。
如今,人們都把莫文驊稱為軍中儒將。
他喜歡吟誦詩詞,寫了不少詩,還喜歡寫日記。1936年8月,毛澤東親自組織編寫英雄史詩般的《紅軍長征記》一書,書中錄用的文稿就有莫文驊1936年寫的《在重圍中》。時任紅八軍團宣傳部長的他,在文中記述了渡湘江驚心動魄的戰斗:頭上有飛機轟炸,后面有追兵,紅軍隊伍被打亂,自己的馬也險些丟失;憑著頑強的精神,紅軍強渡湘江,擺脫了敵人。1998年解放軍文藝出版社出版的《莫文驊詩詞選讀》,收錄詩作近兩百首,不少名家點評說章法嚴謹,充滿個性魅力,一首詩作一首歌。
莫文驊在省立第一中學時就向往進步,加入了共青團,1929年7月,經組織介紹,與五哥莫文駟一起考入黃埔軍校南寧分校(校址在今南寧市星湖路大板二區一帶)。校長是北伐名將李明瑞。
四一二反革命政變時,莫文驊被逮捕,在獄中受到敵人殘酷的折磨和摧殘。與莫文驊同時被捕的雷沛濤、羅如川、周國杰、高孤雁、李仁及、張靜、周飛宇、雷天壯、何福謙、梁砥、莫品佳、梁六度、陳立亞等近30名共產黨人、共青團員、國民黨左派人士和無辜青年,未經法庭審判就被分兩批殺害。莫文驊因未暴露身份,加上廣西形勢突變,終獲無罪釋放。
百色起義時,張云逸看中莫文驊在獄中的表現,留他在身邊當機要參謀,還交給莫文驊制作紅七軍軍旗和印章的任務。莫文驊領來紅綢布,在街上找可靠的人制作了一面有“中國紅軍第七軍軍部”字樣且鑲有黃色鐮刀、斧頭的紅色軍旗,并刻了一枚圓形的軍部印章和一枚長方形關防印信。
莫文驊參加了紅軍長征,抗戰時任政治部主任,解放戰爭時以第四十一軍政委身份率兵從西直門進入北京城接管防務。
莫文驊先后任第十三兵團和十四兵團的政委,接著又帶兵進入南寧。新中國成立后,他先后任南寧市第一任市委書記兼市長、廣西省委副書記、軍區副政委、解放軍裝甲兵政委等職。
拼將熱血守塔山
莫文驊一生戎馬倥傯,從百色起義到七千里艱難轉戰參加長征,經歷過不知多少生死磨難。爬雪山過草地,歷盡艱險,面對坐牢受苦,面對戰場犧牲,他都那么從容,那么鎮定,那么無所畏懼。
但就是一個小小的塔山,像烙在他的心上一樣,竟是讓他感到最為震撼的地方。他與戰友約定,死后一定要回塔山,回到那傷痕遍布卻滿載榮譽的地方,他要永遠與塔山阻擊戰的英魂在一起。
究竟在那場著名阻擊戰的陣地上,發生了怎樣慘烈的戰斗,使得莫文驊那么的刻骨銘心?
《莫文驊回憶錄》一書寫到,位于原錦西和錦州之間的塔山,其實并不是山,周圍是平緩的起伏坡地,無險可守。他在書中描述,攻守雙方的兵力對比相差幾倍甚至十幾倍,在敵眾我寡、地形不利的情況下,為了筑成打不爛、攻不破的堡壘,全軍上下幾天幾夜不睡覺。在師以上干部會議上,司令員吳克華給大家下了死命令:“拿不下錦州,軍委要我腦袋,守不住塔山,我要你腦袋!”吳克華是方志敏帶出來的鐵血悍將,一貫以敢打硬仗著稱。在塔山阻擊戰中,戰士們以鋼鐵般意志浴血奮戰,頂住了國民黨軍飛機、坦克、艦炮的狂轟濫炸和整連、整營、整團的瘋狂進攻。莫文驊在書中描述說,戰況太慘烈了,守塔山堡的是三十四團一連,這個連戰前有170多人,經過這一場惡戰,撤下來的僅有7人。尸體堆積如山,戰士的遺體在最多處竟然鋪了三層之多。塔山前的飲馬河幾乎成了一條血河。“人在陣地在”,他們以身為塔,以命當山,用鮮血守住了塔山陣地,用生命壘起了真正的塔山。
塔山精神鑄忠魂
如今在葫蘆島市檔案館里,還保存著莫文驊1979年寫的《塔山阻擊戰實錄》一文,莫文驊用3萬多字來講述那血流成河、驚心動魄的6天6夜,我軍3000多名將士的生命永遠定格在戰場上。我們英勇的戰士用血肉之軀建起了萬仞高山,鑄就了穿越時空永不泯滅的“塔山精神”。
勝利有多么輝煌,犧牲就有多么壯烈。6天6夜的惡戰,是中國人民戰爭史上規模最大、時間最長、最為殘酷的陣地防御戰。我軍將士在生死存亡的關頭,視死如歸地憑借一腔熱血,用生命守住了塔山。四縱主官吳克華和莫文驊,戰斗中接連幾天未眠。戰后僅僅3天,莫文驊寫出《略談塔山戰斗》的總結報告,總結了戰場上政治思想工作經驗,也對他們以傷亡3000多人的代價殲敵6000多人作了總結。
拼死阻敵酬天地,一腔熱血鑄國魂。他們用自己的血肉之軀,用生命和鮮血鑄造了塔山鋼鐵堡壘,創造了威震敵膽的光輝防御戰例,為解放錦州立了戰功。塔山戰后一戰成名,四縱以少勝多的戰例被收入美國西點軍校的教科書。
戰后,莫文驊寫下了《鷦鴣天·英雄塔山》一詩:
炮彈狂轟工事隳,狼群猛撲陣垂危。
地震隆隆塵埃滾,刀光閃閃血肉飛!
敵急逃,我神威,殘兵敗退棄尸盔。
鋼鐵長城誰越步,保障攻錦凱旋歸。
莫文驊后來曾重返塔山戰場舊地。他忘不了在這片土地上沉睡的戰友,站在當年三十四團指揮所等前沿陣地舊址前,望著塔山這座共和國軍事史上的豐碑,他沉默不語,心中久久難以平靜。
多少年以后,每每想起當年的塔山阻擊戰,莫文驊還是無法抑制眼眶中的淚水,塔山對他來說已經不是一個地方,而成了他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將星隕落成豐碑
解放軍出版社2014年出版的《開國將帥們生活中的故事》一書中,有篇文章專門講述了莫文驊在抗大與北平(今北京)來的女學員楊楓以書為媒喜結良緣白頭偕老的故事。幾十年來,他和夫人楊楓舉案齊眉,相親相愛。他倆的結婚紀念日是1月16日,莫文驊的生日本是1月7日,但他們每年都將結婚紀念日這天看成是莫文驊的生日。2000年1月16日,在北京京西一幢幽靜的二層小樓內,人們紛紛前來向這位德高望重的老將軍表示誠摯的慶賀,莫文驊高興之余,想到龍年即將到來,潑墨揮筆寫了一個大大的“龍”字。
誰也沒料到,第二天莫文驊竟然發燒至39攝氏度。原以為是普通感冒,在家吃點感冒藥歇息一下就好,哪料到,高燒竟然不退,1月18日,家人急忙送他去醫院。
原四十一軍老戰友歐陽文聞訊趕到醫院看望,談起吳克華已將骨灰歸葬塔山,以及一年前胡奇才、李福澤、江燮元、焦玉山等4位開國將軍的骨灰集體進入塔山陵園安葬的事,二人當場約定,不論誰先誰后,要聚集一個時間,一起到塔山去,生前守陣地,死后葬戰場。
莫文驊平靜地交代夫人楊楓說:“雖然我很熱愛南寧老家,但你要依我倆(指歐陽文)的約定,把我送到塔山去,我要與塔山犧牲的戰友永遠在一起!”
2000年5月31日,莫文驊逝世,骨灰暫時放在八寶山骨灰寄存室。他要等待老戰友歐陽文。
2003年,93歲的歐陽文病逝。
2003年7月1日,在中國共產黨建黨82周年之際,按照他們生前的約定,兩位將軍的骨灰一起安葬在塔山烈士陵園。

鐵骨錚錚,浩氣綿綿。在塔山革命烈士陵園里,與犧牲的戰友們一起同眠的有當年指揮戰斗的四縱司令員吳克華(中將)、政委莫文驊(中將)、副司令員胡奇才(中將)、副政委兼政治部主任歐陽文(中將)、參謀長李福澤(少將)、十二師師長江燮元(少將)、塔山英雄團團長焦玉山(少將)、政委江民風(少將)等8位將軍。當年在戰場上,莫文驊與他們一起,領著全軍將士,在塔山陣地一起喊出“誓與陣地共存亡!”如今,他們一起魂聚塔山,與當年戰斗犧牲的戰友一起,將自己融進塔山的土壤,滋養著塔山的青松翠柏。
青山長存,英靈常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