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學術立法：重思學術書評的概念、功能與制度建構

DOI：10.19619/j.issn.1007-1938.2025.00.021作者單位：

引文格式：，.為學術立法：重思學術書評的概念、功能與制度建構[J].出版與印刷，2025（2）：96-105.

一、引言

在整個書評體系中，學術書評是一個重要的組成部分，并具有頗為顯著的思想特征。學術書評與學術關聯密切，書評作者大多學養豐厚，因此在歷史上涌現出不少書評寫作的佳話。例如，梁啟超為蔣百里的《歐洲文藝復興史》作序時一發不能收，最后寫成了《清代學術概論》。梁啟超對此頗為自得，并在序言里說“天下古今，固無此等序文”[1]80在梁啟超之后，此類序文形成獨立作品的模式似有延續之跡。譬如唐德剛為《胡適口述自傳》撰寫序言，也是越寫越長，遂單獨寫成了《胡適雜憶》；黃進興將這類寫作稱為“以序為書”[1]8。序是一種重要的書評形式，[因此我們也可稱之為“以評為書”

上述美談鮮明地體現了學術書評對于激發學術思考、參與學術討論、促進學術研究的重要價值。當然，學術書評的功能不止于此，其在推進學術出版、促進學術大眾化、傳播學術資訊、豐富館藏資源、建立學術評價體系等方面都具有重要作用。盡管學術書評的價值顯豁，但由于書評文化、書評觀念和書評制度等方面的原因，中國的學術書評在質與量上都不盡如人意。[4]39-4]學術界很早就意識到了這個問題，曾呼呼高質量學術書評的寫作與發表。例如，1998年《近代史研究》期刊在北京召開了“近代史書評的現狀與期望座談會”，次年該編輯部發表了《史學的發展需要健康的書評》，文中直陳學術書評的現狀“十分令人失望”，并提出刊物擬通過增加書評稿費、規范書評體制、建立良好的書評文化等重要舉措來推進學術發展。[5]該刊還在同期發表了章開沅、羅志田、茅海建等近20位學者關于書評的討論文章。法學領域亦有類似的舉措。2003年朱蘇力主編的法學學術批評類連續出版物《法律書評》正式出版，希望以此推進法學研究。不過，學界的努力似乎并未收到預期之效。十余年后，葛兆光[129仍發文感慨“真正學術意味的書評太少”，榮新江[7J25則指出“中國學術期刊一直沒有建立起良好的書評制度”。2021年，陳靜發表于《讀書》上的文章依舊在感嘆學術書評“不受人待見”，“成為學術研究的一個‘小擺設’”。學術書評重要而又欠缺，大抵是中國學術書評的現狀。本文試圖從更基礎的理論層面出發，探討何為學術書評，學術書評的系統性功能是什么，以及學術書評的類型、現狀與制度建設等議題，以助益學術書評的發展。

二、學術書評的概念

關注既有的學術書評討論，可以發現關于學術書評的概念存在一些分歧。總體來說，學術書評的界定大致有兩個方向。第一種與“書”有關。如范仄認為學術書評是“以‘學術著作’為對象的書評”；《法律書評》在談及自己的評價對象與標準時指出，“首先我們批評的將以學術著作為主，但并不排斥教科書性質的著作；但是必須具有學術的意義”;藍小燕[認為“學術書評是對書籍學術內容和價值的評價”。第二種則與“評”有關。如史末[1指出“所謂學術書評，就是指從學術的立場出發，根據學術的標準對圖書進行評論的文章”；徐柏容[12]認為學術書評即是“從學術專業角度衡量書籍價值的書評”；國外有學者認為學術書評是對圖書的內容、質量、意義及重要性進行描述和評價的一種學術寫作形式。[13]

應該說，兩類定義各有所長，鑒于書與評兩種文本相對獨立的狀況，想要提出一種折中的定義并不容易。如果采取包容的態度，可以說學術書評是以學術著作為對象或本身具有學術性的書評；如果采取嚴苛的方式，則可以說學術書評是以學術著作為對象且本身具有學術性的書評。不過本文并不傾向于采取上述兩種“總括”或“交集”形式的定義，因為前者過于寬泛而后者過于狹窄。如果細察上述所有相關定義，可以發現它們都繞不開學術二字。也就是說，關于學術書評的討論可能首先關乎人們如何界定“學術”。在現代學術的發展過程中，制度化是一個重要力量。學術研究主要在一系列科研機構中展開，開展學術研究的工作者也因這些制度化的組織機構而更易于享有學者身份。同時，這種制度化的規范也延伸到了學術出版領域，如學術出版社、學術期刊等。因此，無論是學術研究還是學術發表都與制度化語境高度相關，后者在很大程度上參與了學術把關以及學術正當性與合法性的建構。

按照上述思路，本文更傾向于將學術書評定義為對學術著作所進行的評介或評價。原因在于，著作的學術性往往是通過出版社這一制度化機構得以把關的，國內外的學術出版社也大多集中于大學出版社。這種學術出版模式歷史悠久，已經獲得學界與社會的廣泛認可。如果從制度化出發考察書評的學術性，學術書評主要是指發表于學術期刊上的書評。但事實上，許多報紙并不是學術出版機構，但同樣發表了大量針對學術著作且本身具有學術性的書評。換言之，書籍的學術性比書評的學術性在制度化層面可能具有更成熟的判斷和更強的共識。再加上書籍的篇幅遠超書評，從篇幅的角度來判斷二者的學術性，前者同樣是更便捷的選擇，更易于在理念層面上對作品的學術性進行判斷。本文將學術書評的定義錨定在書籍一端，既是出于制度化的考慮，也是從篇幅這一維度出發，同時，還注意“源”與“流”的關系書籍這一“源”如果被認為具有學術性，那么書評這一“流”往往更為開放，即無論是發表于哪種平臺上有關學術書籍的書評都可以被認為是學術書評。

三、學術書評的功能

書評的功能在書評研究中已有大量探討，如介紹和提供圖書信息、指導購書與閱讀、推動圖書銷售、促進學術文化發展、影響創作和社會思潮等。[14-15][G]208-21 相對而言，關于學術書評功能的研究較少，且既有的功能研究呈現出零碎化和分散化的特點。零碎化意指大多數研究常以只言片語的方式提及學術書評的功能；分散化則是指這些功能之間缺乏緊密聯系，且未能形成體系化的闡述。針對這兩方面的問題，本文試圖進行更為詳細和系統的提煉與論述。按照書評意義在經濟與文化上的分類觀念[16]208，本文將學術書評的功能在整體上分為經濟與文化兩個層面展開闡述。

1.學術書評的經濟功能

書評的經濟功能是指書評有利于對圖書進行推廣，以提升銷量的方式為圖書出版帶來經濟價值。學術書評在經濟層面上具有相似的功能，而且其對于圖書出版與銷售的意義可能更為重要和顯著。考慮到學術出版本就比大眾出版更難盈利，學術著作的受眾面相對狹窄得多，在這種情況下，學術著作的銷售更有賴于書評的“介紹”與“宣傳”。斯平克（Amanda Spink）等[17]368在一項針對學者如何了解學術新書的研究中發現，位列前三的信息來源分別是學術出版物中的書評、出版社目錄和同事推薦。其中排在首位的便是學術書評，而且主要是指發表于學術期刊上的學術書評。

學術書評的經濟功能主要體現在它對學術著作的“宣傳”與“推廣”，不過，并不能簡單將其等同于廣告。學術書評的文化功能始終是第一位的，其經濟功能應屬于附加功能。學術書評的文化功能對于不同的讀者而言可能存在差異，但它的經濟功能則是齊一化的，即無論銷售對象是誰，學術書評的經濟功能都體現在銷量上。就此而言，學術書評的經濟功能主要指向出版社。從這個意義上講，為了滿足不同對象的信息需求，同時也為了盡可能地擴大學術著作的影響力，應建立起良好、多元而全面的學術書評發表平臺，讓不同的接觸主體都能各取所需，充分發揮學術書評作為“市場潤滑劑”的經濟功能。

2.學術書評的文化功能

（1）促進學術普及與大眾化

學術研究的終極目的是追求真理，而這些真理的最終指向應該是全社會。學術研究的主體是社會中僅占少部分的學者，但其學術成果卻應當服務于大眾。學術走向社會的過程之一即是學術的普及與大眾化，而書評正是促進學術大眾化的一個重要媒介。[8]66 由于現代社會分工日益精細，學術概念也趨于紛繁復雜，無論是哪種學術，要走向大眾都需要特定的普及方式。普及的原則之一就是把拗口的學術語言轉化為大眾能夠理解的通俗語言。學術書評是對學術著作的評介或評價，評介即包括評論與介紹。面向大眾的學術書評在介紹圖書的過程中，可以將深奧的學術知識用淺顯的語言進行表達，而對于這些學術知識的評價則有助于大眾辨別優劣，積極的評價更有助于提升大眾對于學術的信心和興趣。當然，學術書評本身包含不同類型。比如大多數發表在學術期刊上的學術書評主要面向學者，其語言表述往往比較學術化；《讀書》《中國圖書評論》等雜志雖然也是學術期刊，但其面向的受眾群體更為廣泛；發表在大眾報刊上的學術書評通常則具備更強的學術大眾化功能；在數字化時代，發表于網絡平臺上的數字書評有機會觸及最為廣泛的讀者群體，其中豆瓣是最具代表性的平臺之一。除了社會層面的大眾化之外，還有一種比較特殊的學校（尤其是高等學校）層面的學術大眾化。斯平克等[17]39的實證研究發現，有 53% 的科學與技術領域的學者認為學術書評在他們的教學中有用或非常有用，有64% 的人文與社會科學領域的學者認為學術書評在他們的教學中有用或非常有用。在教學過程中，教師的主要職責就是用深人淺出的方式向學生傳授重要的學術知識，而在面臨選擇哪些優秀書籍、如何評價以及講解這些知識等問題時，教師可以將學術書評作為重要的教學資源，這同樣是學術書評的學術普及與大眾化功能的體現。

（2）提升館藏資源與質量

大量研究指出，書評有助于圖書館進行圖書選擇，從而提升館藏資源與質量。[18-20]從實踐層面來看，美國的圖書館在選書時高度參考了《圖書館雜志》（LibraryJournal）、《選目》（Choice）等書評期刊，其中《圖書館雜志》的書評發表量常年高居國外書評報刊之首，每年發表書評4000篇左右。[21]846.2219相比起來，我國的圖書館選書主要依靠一系列的征訂目錄，這些目錄所提供的圖書信息比較簡單，很難幫助圖書館進行高質量的圖書挑選。書評在圖書館選書的過程中可以提供更為全面的信息，其中的評價部分更有利于圖書館判斷圖書之優劣，從而提升館藏質量。學術書評作為書評家族中的一員，其對于圖書館的作用同樣值得重視。各種類型的圖書館或多或少地都會選藏學術圖書，尤其是高校圖書館，更肩負著為學術工作者提供全面、優質學術圖書的重要責任。從這個意義上來說，學術書評對于圖書館的館藏建設十分重要。除此之外，由于學術圖書所承載的知識往往具有一定的專業性，這種知識壁壘無疑給圖書館選書增添了難度，因此，比起一般的大眾讀物，學術書評在圖書館選擇學術著作方面可提供的幫助更為顯著。當然，目前阻礙圖書館利用學術書評的并不全是觀念問題。諸如《圖書館雜志》這樣的書自類書評刊物在我國期刊界的欠缺等問題，是我國學術書評發展迫切需要提升之處。

（3）加強學術交流，推進學術研究

學術書評的另一個重要作用就是為學者提供學術信息，以加強不同學者之間的學術交流。[23]許多學術書評評論的都是近期的重要學術成果，學者在閱讀這些書評時，能夠及時了解學術動態與學術前沿。學術的發展依賴于學術交流，因為交流的過程能使大家互通有無、取長補短，也有利于激發靈感，并引發學者的思考與爭鳴。在學科日益交融的當下，來自不同學科領域的學者還能借鑒別人的研究視角和研究方法，實現更多跨學科的學術創新。在談及跨學科的學術交流時，迪列夫科（JurisDilevko）等[24注意到學術書評促進學術交流的一種特殊形式，即圖書館員所助力的學術研究。他們認為圖書館員由于工作原因，經常會接觸到大量不同學科的學術書評，以此獲得豐富的概念和理論資源，而對于研究者尤其是學生來說，在研究過程中面臨的主要困難之一就是概念化過程，此時，擁有豐富概念和理論資源的圖書館員可以為研究者或學生提供這方面的學術幫助。該研究團隊運用實證研究論證了這一理論，表明圖書館員確實可以借助學術書評促進更加廣泛的學術交流，進而推進學術研究。當然，他們的研究對象主要是學術館員（academiclibrarians），尤其是大學里的學術館員。

學術交流的主要目的是為了更好地開展學術研究。如果說上述交流的意義主要體現在尋求“同”的一面，那么從“異”的一面來看，學術研究的重要原則是創新，而無論是材料、方法還是理論的創新，都需要建立在與他人研究的比較之上。亦即，要判斷一項研究的創新程度，需要了解相關研究的既有成果并進行突破，這就是尋求“異”的一面的意涵。葛兆光[]13在論及學術書評的文章中大力鼓勵碩士生、博士生寫作學術書評，因為這種訓練有助于提升學生的概括能力與判斷力，為文獻綜述打下基礎。文獻綜述即是對既有研究進行評價，從而確立本項研究的創新與價值，而當評價對象是學術著作時，相關評論也就成為一種廣義的學術書評。如果從文獻綜述的角度來看學術書評，那么學術書評除了彰顯“同”的意義之外，還發揮著學術交流中“異”的意義。學者在閱讀學術書評時可以培養“異”的思維，在寫作文獻綜述（學術書評）時便是在表達這種思維。學術研究既需要吸取既有研究之精華，也要有超越之處以推進學術發展，而學術書評在其中發揮著重要的對話、交流與溝通作用。

（4）建立學術評價體系

學術發展有賴于學術評價，而后者正是學術書評的本質內涵。學術書評是對學術著作的評價，無論好壞皆需說明理由，這個理由即判斷學術質量的標準。學術書評首先需要思考什么是好的學術，當越來越多的學者就什么是好的學術達成共識，學術規范才能得以確立，學術也才可能獲得更好的發展。換言之，學術書評通過確立學術標準、形成學術規范來推進學術發展。在實踐過程中，學術書評發揮學術評價功能的機制可從質與量兩個方面得以體現。

在質方面，葛兆光[]13認為學術書評有利于為學術界提供“輿論監督”，為學術界建立秩序，而只有構建了自己的秩序才會有獨立的學術界。學術書評幫助人們區分好壞，讓研究者可以通過書評找到有用的書籍。學術界每天都在出版大量學術著作，但并非每種著作都足夠優秀，因此，學術界需要好的學術書評來大浪淘沙，研究者也需要通過書評中的標準來培養自己的“學術審美”，引導自己的學術研究，最終推動學術進步。

在量方面，學術論文與學術期刊的評價很早就引入了引文索引的概念，進而形成以影響因子為標準來判斷學術質量的模式。但在學術著作方面，相關制度有所缺失。2011年，WebofScience平臺正式推出圖書引文索引（bookcitationindex，英文縮寫BKCI），用以評價學術圖書的質量。同年年底，國內的中文學術圖書引文索引（Chinesebookcitationindex，英文縮寫CBKCI）數據庫和軟件也設計完成。[25]圖書引文索引的評價邏輯與學術期刊類似，都是以引用量為重要標準。但除了引用量，學術書評也是一種非常重要的評價方式。戈萊茨（Juan Gorraiz）等[21841通過量化研究表明，學術書評能明顯提升學術圖書的引用量，更重要的是，與學術期刊所采納的較為成熟的同行評議相對應，學術書評也能夠發揮類似的功能，盡管這種評價屬于出版后評論（post-publicationreviews）。他們因此認為學術書評應當成為學術圖書的一個評價標準，并建議在BKCI中增加除了引用量之外的評論量，前提是這些學術書評的發表媒介需要經過嚴格篩選。這項研究及其建議顯然是有益的，許多學者在出版了學術著作后都會關注相關的學術書評，尤其是對于更加依賴圖書這一知識媒介的人文藝術與社會科學研究而言，學術書評的重要性也更為顯著。因此，將嚴肅的學術書評以量化的形式納入學術圖書的評價指標，將對學術評價體系的完善發揮重要作用。

四、學術書評的文化、媒介與制度建構

一個國家學術書評的繁榮能夠從某種意義上反映這個國家學術實力的強大，并有助于推進其學術研究的進步。姜春林[2218統計了全球近30年來人文社科的書評發表情況，結果顯示，美國、英國和加拿大的書評發表量位列前三。其中美國遙遙領先，書評數量共計57萬余篇（年均近2萬篇）；中國排名第16，共計近6000篇（年均約200篇）。這項調查的數據來源于SSCI（socialsciencescitationindex，社會科學引文索引）和Aamp;HCI（artsamp;humanitiescitationindex，藝術與人文引文索引），因此其書評基本都是學術書評。當然，這些書評主要以英文進行發表。在中國本土的學術書評統計中，CSSCI（Chinese social sci-encescitationindex，中文社會科學引文索引）期刊可與之相對應。姜春林等[2統計了近20年來中國CSSCI期刊上的書評，其總數約為23000余篇，年均約1000篇。此外，很多質量不錯的學術書評發表于報紙，近20年來報紙上的所有書評總數約為2萬余篇，年均1000 篇左右。[整合上述三類書評，中國的學術書評每年僅有2000余篇。顯然，這個數量是很小的。除了數量，正如本文開篇即談到的，許多知名學者批評中國學術書評在質方面仍然不盡如人意。面對這些問題，本文試圖從文化、媒介與制度層面為中國學術書評的發展提出一些建議。

1.形成以客觀性為準則的學術書評文化

中國的書評文化長期以來受到諸多批評，學術書評也是如此。一方面，中國是一個人情大國，在書評領域里充斥著大量的人情書評甚至是廣告書評；另一方面，中國文化倡導以和為貴，即便是對陌生作者的著作進行評論，總體態度仍以中立或肯定為主，直言不諱的負面批評較為缺乏。相較而言，國外的書評普遍具有更強的批判性，尤其是英國書評，素有“毒舌”之稱。[28]一個好的書評文化，并不一定要強調褒揚或批判，而是要追求實事求是和客觀性。書評的核心要義是評論，本身就帶有主觀特征，保證客觀性確實是一個難題，可以從以下幾個方面進行理解。第一，對書不對人。所謂人情對書評的影響主要體現在關系層面，因此客觀的書評應該排除人際關系的影響，注重客觀地評價書籍本身，同時要避免以偏概全或吹毛求疵。第二，應將書籍置于語境中加以理解。任何一種學術著作都受其誕生的時代背景等因素的制約，在批評時需要盡可能地考慮這些因素，以免有失公允。第三，要深入理解客觀性的理論意涵，追求學術共識。從社會建構論的角度來看，客觀性是一種主體間性的產物，人類的主觀意識會在社會交往中逐漸凝結成客觀知識。[29]書評話語雖然看似主觀，但其實多多少少都調用了客觀知識，并致力于形成客觀知識。如果保持對客觀性的理解與反思，書評就會以追求共識為目的，并逐步形成客觀性的書評文化。好的書評并不在于提出了多么主觀或新穎的判斷，而在于這個判斷是否客觀（理性）或具有客觀性的潛力（即令人贊同的潛力）。

2.建構以學術期刊為主的多元學術書評媒介

中國的學術書評總體數量不高，在很大程度上與書評的發表媒介相關。作為一種比較特殊的書評，學術書評的發表媒介大致包括學術期刊、大眾報刊和網絡平臺等。首先，學術期刊是學術書評發表的主要媒介。但與國外學術期刊動輒每期占三分之一甚至一半以上篇幅的書評量相比，中國學術期刊中的學術書評在大多數情況下只是一個“點綴”。中國學術期刊較少發表書評的原因眾多，如編輯人手不足、書評質量不佳、書評不算作學術成果因此難以找到合適的書評人等。解決這些問題的辦法很復雜，制度層面的議題將在后文中討論，此處著重強調的是觀念，也就是各方主體需要建立起提升學術書評質與量的共識，要將學術書評視為學術研究的重要組成部分。其次，大眾報刊上的學術書評既面向學者也面向大眾，具有更強的學術大眾化特征。中國在大眾報刊上的書評發表量不少，而且種類也比較多元和全面。受早期報紙副刊的影響，許多報紙都有書評欄目，還有報紙辦有專門的讀書周報，如《新京報》的《新京報·書評周刊》、《東方早報》的《上海書評》等。盡管大眾報刊上的書評量不少，但從歷時性維度來看，其總量趨于下降。另外，這類書評媒介受到數字化的沖擊，在逐步告別以紙質征訂為盈利模式之后，書評報刊將以何種方式維持是個很大的難題。除了大眾報刊，還有一種書目類報刊主要為各類圖書館提供圖書信息，中國此類報刊主要有《新華書目報》《科技新書目》《社科新書目》《圖書館報》，不過這些報刊上的書評數量不多，很難滿足圖書館的選書需求。中國仍需提升此類書目類報刊的書評量。最后，各類網絡平臺上有大量自媒體書評。如國內最大的網絡讀書平臺豆瓣上就有不少優秀的學術書評。自媒體書評具有匿名等特征，其批判性往往要強于上述機構媒體的書評。但從總體質量來看，自媒體書評魚龍混雜，需要讀者自行甄別。同時，受到平臺算法、流量及用戶的影響，抖音等大型平臺上的自媒體書評往往也依靠團隊制作，其特征其實介于個體化書評與機構媒體書評之間，而且這些書評的商業化程度也比較高。自媒體可以彌補機構媒體在學術書評發表上的一些不足，但由于靈活自由的特征，很難給予制度化的建議。要想獲得高質量的學術書評，有賴于用戶自身的媒介素養。

3.建設以約稿制為核心的學術書評制度

一個好的書評制度能對書評文化帶來積極的影響。建立良好書評制度的主要目的是規范書評生產流程，激發客觀、優質的書評，避免人情書評與廣告書評。由于書評制度主要針對機構媒體，因此本文著重討論學術期刊及大眾報刊等媒介的制度建設。簡單來說，學術書評制度與更廣泛的書評制度一樣，其核心是書評的生產機制，即誰來選書、選什么書，以及誰來評書。如今，書評制度主要包括三種，即約稿制、投稿制和專職制。[441-42約稿制是國外學術期刊最主流的書評制度，出版社出版學術書籍后會寄給相關領域的學術期刊，然后期刊編輯依據專業知識判斷哪些書值得評，進而向相關專業的學者約稿。這種制度可以充分避免人情書評與廣告書評，因為編輯在約稿時會注意書評人與圖書作者的關系，盡量尋找不相關的學者撰寫書評。投稿制則是書評人自發投稿，因此很難保證書評的客觀性。這種書評制度有時候會被大眾報刊采納，部分原因是約稿制的稿源有限，當有優質書評投稿時則會采用。專職制則是指媒體自身擁有專職書評人（staffwriter），這些書評人因其比較獨立的身份，能在一定程度上保證書評的客觀性。中國學術書評的制度建設可由此入手：學術期刊具有比較專業的知識背景和大量的學者資源，最適合采納約稿制；大眾報刊則可以采取約稿制與投稿制相結合的書評制度；對于影響力較高的大型報刊，也可適當設立專職書評人。

除了比較核心的書評制度外，一些外延制度也應建立。例如，學術書評可從篇幅上進行劃分。榮新江[曾介紹過三類學術書評，包括： ① 幾百字的短書評，這類書評以量取勝，主要介紹圖書內容； ② 幾千字的常規書評，既有內容介紹又有大量的評論內容； ③ 萬字左右甚至更長的書評論文（reviewarticle），事實上這種書評已有論文性質，有些學術期刊也將其當作學術論文。這三類書評各有側重，整合起來基本可以涵蓋各類學術圖書，值得各類媒介采納。在書評類型之外，還應明確署名制度。有些報刊為了鼓勵批評曾采用不署名的發表制度，但這種不署名或匿名形式也容易導致書評有失公允，應謹慎使用。另外，學術書評其實是一種特殊的文獻類型，學術期刊在發表學術書評時常會開辟專門的書評板塊，但在國內大多數據庫中，書評文獻卻沒有被單獨歸類。在WebofScience等國外的大型數據庫中，書評文獻是被單獨標識的，這種標識分類有利于文獻計量學等研究，比如書評文本研究、書評參與圖書量化評價的研究、書評的關系網絡研究等。這些外延制度的建立將為學術書評的發展帶來積極的意義，也能更好地推動學術研究的進步。

五、結語

1994年，鄧正來創辦了以“提升中國社會科學，確立學術批評體系，嚴格學術規范要求”為宗旨的《中國書評》，其目的是“啟動中國的學術規范化運動”。在他看來，“知識的增量和學術傳統的建構都是以嚴肅的學術批判為基礎的，而學術書評便是這個方面最重要的手段”，中國社會科學所面臨的最為嚴重的問題之一是“嚴肅學術書評的缺位”。[30]時至今日，中國的學術書評仍然量少質缺，《中國書評》停辦與復辦的坎坷經歷也是中國學術書評發展的一個縮影。本文正是從這些背景出發，試圖給予學術書評在基礎理論上的支撐。總體而言，學術書評是關于學術著作的書評。學術書評在經濟上有助于出版社學術著作的出版與發行，在文化上有利于讓學術走向大眾，提升館藏資源與質量，加強學術交流，建立學術評價體系，推進學術研究。為了充分發揮學術書評的上述功能，我們應該構建良好的書評文化、豐富的書評媒介和健全的書評制度。作為一項基礎研究，本文未能在實踐層面給予更細致的建議，也沒有針對學術書評在文本內容、生產機制和社會基礎等方面的議題予以更多討論，希望未來的研究能夠繼續推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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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egislating for Scholarship： Rethinking the Concept， Function， and Institutional Construction of Academic Book Reviews YUAN Tong YANG Hang

Abstract：

Academic book reviews have significant valueinstimulatingacademic thinking，participating in academic discussions，and promoting academic research. Although the academic community has long called for the writing and publication of high-quality academic book reviews，due to reasons such as book review culture，book review concepts，and book review systems， the quality and quantity of academic book reviews in China are not satisfactory.In viewof this，thearticleatempts tosort out the basicconceptsand functions of academic book reviews，explore the cultural，media，and institutional construction of academic book reviews，and provide theoretical support for academic book reviews.

Thearticle mainlyadopts the methodofhistorical literatureanalysis to conduct theoretical sorting，andsummarizes the definition and functional isues of academic book reviews by drawing on and comparing relevant academic discussions at home and abroad. On this basis，the article proposes the main measures for academic book review construction at the practical level.

The articleanalyzes the existing definitions of academic book reviewsand argues froman institutionalized perspective that academic book reviews are reviews of academic works. It is pointed out that in terms of the functions ofacademic book reviews，the economic function of academic book reviews mainly lies in their \"promotion\" and \"dissemination\" of academic works， which helps to activate the academic publishing market; the cultural functionis reflected in promoting academic universalization and popularization，enhancing library resourcesand quality，strengthening academic exchanges，advancing academic research，and establishing an academic evaluation system.

Based on the research findings，suggestions for the development of academic book reviews are proposed from the perspectives of culture， media， and institutions as follows. ① Form an objective academic book review culture. We should pay atention to objectively evaluatingthe book itself，understanding it in context，and deeply understanding the theoretical implications of objectivity and pursuing academic consensus. ② Construct a diverse academic book review medium primarily consisting of academic journals. The publication media for academic book reviews include academic journals， popular newspapers，and online platforms. Academic journals are the main medium for publishing academic book reviews，and a consensus should be established to improve the quality and quantity of academic book reviews; academic book reviews in popular newspapers and magazines have stronger characteristics of academic popularization; the self media book reviews on online platforms have characteristics such as anonymity，and readers need to identify them themselves. ③ Establish an academic book review system centered around the commission system. Academic journals have profesional knowledge backgrounds and scholar resources， which are suitable for adopting the commision system; popular newspapers and magazines can adopt a book review system that combines the commission system and the submission system.For large newspapers and magazines with high influence，stafwriters can alsobe appropriately established.In addition， the establishment of some extension systems can also bring positive significance to the development of academic book reviews.

Keywords：academic book review; academic evaluation; book review culture; book review media; book review system

Author Affiliation： College of Journalism and Media， Chongqing Normal University

作者貢獻聲明袁桐：研究總體構思，撰寫論文;楊航：文獻分析，修改論文。

收稿日期：2025-01-21 修回日期：2025-02-17